
【看图写作】梦圆都市
一
过几天,张诚夫妇就要去二儿子所在的城市生活了,老两口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似乎老天爷都在为自己高兴。清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张诚感觉太阳都在刻意为他微笑。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飘来飘去,不时变换着形状,一会儿像一群少女狂舞,尽力展示着婀娜多姿的身体;一会儿又变成了一群野马,在广袤的草原上随意狂奔,构成了一幅气魄宏大的草原绘画;一会儿又化作形态各异的蘑菇,艺术性地点缀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张诚点燃一支香烟,用力吸吮着,心里思谋着进城后的种种惬意。老伴细心收拾着准备带去的生活用品,边清点边哼着家乡小调,还时不时地自言自语:“总算苦尽甘来了,要到城市享福了!”
张诚夫妇在家乡生活了七十多年,繁重的体力劳动已使他们对农村生活产生了厌倦,老两口有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成为市民,过上城市人的生活,多少年来他俩都在憧憬着、渴望着,但又觉得可望而不可及。上周,张诚突然接到二儿子张实的电话,要老两口到自己所在城市去养老,下周就动身。老两口顿时像吃了一块蜜糖似的,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味。这几天他俩都很激动,逢人就谈论城市生活,说城市人过得如何如何高档,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还用手比划着只有他俩晓得的姿势,在谈城市生活的同时,老两口还得意洋洋地赞扬二儿子孝顺。当天晚上,张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与老伴到了大都市,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五颜六色的大楼高耸入云,路旁的倒垂柳随风起舞,与幼儿园小朋友画的儿童画一般无二。二儿子张实正陪着他俩在街上悠闲地散步,边走边拉着家常。一会儿,张实买回一袋桃子来,张诚急不可待地拿起一个,惬意地放进嘴里嚼,可怎么也咬不动,原来是在做梦,他正咬着被子当桃吃。
一周过去了,张诚夫妇终于盼来了搬家的日子,二儿子张实利用周六的休假,兴高采烈地开车来接老两口。张诚高兴的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地对儿子说:“咱这搬家是告别农村了,得好好庆贺一下才行,这不,你妈把下酒菜都准备好了,今天中午,咱爷俩好好喝一壶,吃好这最后一顿家乡饭!”
“其实搬家也没什么,不就是换个地方么。”张实很淡定,说话的口气明显有点毫不在乎。
“你这孩子,这次搬家对你来说没什么,可对我俩就意义大了,是从农村走向城市的!”张诚兴奋地反驳儿子。
这时,张诚的老伴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快吃饭吧,咱边吃边聊,饭后就走。”
“今天搬家,为表示庆贺,咱全家共同干一杯!”张诚边说边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爸唉,咱别搞这么复杂行不?不就是换个地方住吗!”儿子张实仍淡淡地说。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样大的事怎能不庆贺一下?”张诚说着,就二次举起了酒杯。
张实见爹坚持,不便阻止,也极不情愿地举起了酒杯,他对这次搬家显得极其冷淡。
饭后,张诚兴奋地指挥着装东西,老伴忙忙碌碌地收拾必带的生活用具,儿子一包接一包地往车上提。就在这时,邻居赵福一家及周边几个邻居不约而同地来到家中为老两口送行。
赵福说:“你家有五男二女,可我家只有三个女儿,不如你们体面啊!不过我也想到城里去养老,我没有儿子,也没有像你俩那样费力给儿子成家,家里存了一些钱,这都是养女儿的好处啊,我计划在城里买套房子,明年也像你们一样搬城里住,咱以后见面还会很方便的。”
“你们都能到城里去养老,我们可没那条件,羡慕死了!”另一位邻居嫉妒地说。
张诚得意洋洋,但又怕邻居们有看法,便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到城里住其实也没什么!我俩是沾儿子的光,这么多年拉扯他们长大,也是理所当然的,欢迎大家到城里作客!”
正说间,儿子张实已将东西全部装到了车上,便听到儿子招呼父母上车。
张诚夫妇为庆祝这次搬家,还买了鞭炮,见儿子招呼上车,便说:“好的,等我把鞭炮放了。”说着,就提起一串鞭炮向院门口走去。顷刻间,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燃放鞭炮冒出的硝烟在空中弥漫,一股火药味迅速向四周扩散,一派喜迁新居的热烈气氛。邻居见状,都向张诚夫妇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张诚夫妇上车后,刻意拉开车门玻璃向邻居们摆手致谢:“感谢大家为我送行,咱们再见,再见!”
邻居们也都伸出手礼节性地回应了几下,并用羡慕的眼神目送张诚夫妇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张诚夫妇走后,邻居赵福对张诚夫妇进城有些嫉妒,就埋怨女儿光顾自己在城市享福,把父母丢在村里不管,和邻居们聊了好一阵子才散去。
二
汽车在公路上飞驰,路边的树木、风景像放电影一样迅速移向车后,张诚夫妇异常兴奋,往事一幕一幕地浮现在脑海中。
张诚夫妇都七十多岁了,是中国最苦最累的一代农民,为了生活,为了养育儿女,他们吃尽了苦头,受了许多罪,几乎没有中断过。
张诚夫妇出生于战乱年代,日本侵华时,为求得活命,在儿童时期就饱受了日寇的欺凌,经常躲避日军的烧杀掠抢,受尽了当亡国奴的苦难。
日本投降后,又经历了四年内战,在生活上经常受“二战区”(地方对阎锡山部队士兵的称呼)骚扰,生活很不安定,几乎都是在惊慌失措的环境中度过了少年时期。
建国后,饱受战乱的国家百孔千疮,人民生活十分艰难。这时,张诚夫妇结了婚,为求得温饱和养育子女,张诚夫妇辛勤务农,积极开荒种地,承受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有一年,为抢在别人前面开垦河道边的荒地,张诚昼夜不分地干了好几天,手中挥舞着沉重的铁锹,鞋子竟崴坏了三双,才开垦出一亩荒地来。张诚说:“那时,身体还硬朗,我拼命地干,老伴帮忙,虽然很累,但为了生计,也很高兴的,但事后却都因此腰疼了一个多月。”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儿子降生了,二人除参加农业生产外,还得养育子女,在经济上很拮据。随后,张诚夫妇响应政府多生孩子的号召,又陆续生出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家庭负担明显地增大。因此,张诚养成了固执的性格和家长制作风,无论做什么都能勇敢地承担,在家里、社会上说话都是说一不二。
养育儿女时期,张诚夫妇遇上了大跃进和文革,农村大搞“削山填沟造平原”,张诚早晨六点起床就得参加农业集体劳动,中午不回家,吃送饭,吃完接着干,一直干到下午六点才收工,这种做法当时叫“六对六”。老伴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中午回家做饭照顾孩子,张诚中午不回家,她还得准备午饭,等待专门负责送饭的人来取。
在农业集体生产时期,为了生计,张诚专拣重活干,当时村民们嫌掏大粪臭,都不愿干这份农活,但生产队给得工分高,张诚还得主动选择掏大粪,有其它农活需要加班,张诚就主动报名参加,都为多挣几个工分。
文革后期,张诚的儿女们陆续到了成婚年龄,大儿子结婚时,张诚夫妇给盖了三间平房,还按照当地习俗购买了“三转一响”(即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是当时结婚的必备彩礼),费尽了家中的积存,还借了一些外债。紧接着,陆续又为五个儿子成了家,当时,女儿出嫁由男方负责,不用女家掏钱。儿女们成家后,又陆续生下了孙子、外孙,张诚夫妇一个接一个地侍候了儿媳、女儿“坐月子”,时不时的还要帮助儿女临时带孩子。就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十多年。
儿女们成家后,张诚夫妇陆续借了数量不小的债务,为了还债,张诚在生活上省吃俭用,粮食不够吃就把从生产队分的食油买掉,换成粮食吃,把小麦换成粗粮吃(当初一斤小麦能换二斤粗粮),天天吃水煮菜和粗粮。还冒着风险,隔三差五地进市倒卖农产品,只为挣点零花钱来补贴家用。当初农村搞政治挂帅,对倒卖农产品抓得很紧,张诚因此被批斗过三、四次。然而,即便是这样也难以及时归还庞大的债务。村民们这样开玩笑说:“你们俩是管了自己管儿子,养了儿子养孙子,为了子女‘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张诚说:“生子女就得管子女,子女生了孩子,父母也应帮助,这都是天经地义的地方习俗。谁也不能躲,谁也躲不过。”
正当老两口发愁还债之时,农村改革的浪潮席卷到全国各地,张诚夫妇虽已到了花甲之年,但身体还算不差,他俩精心地经营着自己的责任田,为了尽快地还债,还做起了豆腐,经过十多年的奋斗终于还清了全部债务。但此时的张诚夫妇年事已高,已失去了劳动能力,在生活上也只能勉强自理。
张诚夫妇有五个男孩两个女孩,除大儿子在农村外,其他子女都赶上了高考制度恢复,六个儿女都成家到了城市。邻居们羡慕他子女多,就用羡慕的口气夸奖说:“五男二女,七子团圆,这是最称心的家庭!”张诚夫妇听后,礼节性地用笑脸应对了邻居,但心里却感受到养育子女的巨大痛苦。
张诚夫妇坐在汽车里,思索着即将过上的城市生活,心里乐滋滋的,就像是要永久摆脱苦难的困境一样,这使他俩想起了当年向往城市生活的一些事来。那一年,村里有个年轻人叫顺子,他的父亲是村支书,凭着父亲的权力,顺子被招进县里的化肥厂当工人,每月工资三十多元,每月还给发手套、口罩、工作服,惹得村民们都很羡慕。那时张诚就想:我家要是有个工人该多好。因此每周见到顺子回家,就羡慕地问顺子:“城里当工人怎么样?”顺子说:“每周能休息一天,按时上下班,待遇也不错。”张诚感叹:“当工人就是比当农民好得多!”
三
汽车在公路上急驰,突然间,眼前闪现出一座美丽的城市,张实忙告知父母说,这就是自己所在的城市,张诚夫妇睁大眼睛,兴奋地观看着这里的一切,建设风格迥异的高楼点缀在市区,大型娱乐设施和广场接二连三地分布于城区,两旁的树木整齐有序,笔直的道路宽阔而整洁,大街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商品,行人有说有笑,一派繁荣景象。老两口觉得这比家乡的赶集热闹多了。
正当老两口陶醉于欣赏城景的时候,汽车突然停在一座高楼下面,张实说:“终于到家了,下车吧。”老两口下车后,就往楼门口走,抬头一看,儿媳、孙子及抱着重孙的孙媳早已候在了楼门口迎接,他们把老两口毕恭毕敬地迎进了家,并招待喝茶、吃水果,显得很热情。
张实的住房很大,面积足有一百六十多平米,客厅、餐厅、卧室、卫生间都很大,住房设施也很超前,装璜得像皇宫一样漂亮。张实夫妇与儿子的一家三口共同居住着这座楼房。
晚上,儿子张实为父母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老两口边吃边享受着这种“儿孙绕膝、乐享天年”的城市生活。晚饭后,老两口想看电视,儿媳急忙打开了大屏幕电视机,将摇制器送到他俩手中,让老两口选台,他俩选了一部电视剧,专心地看了起来,心里产生了一种神仙般的感觉。
第二天,老两口依旧享受着儿孙的热情招待,张诚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和儿孙们聊天;张诚老伴总爱抱着重孙逗,一会儿给吃点这,一会儿又给吃点那,逗得重孙直喊太奶奶。下午,张诚找厕所要大便,问儿子附近哪有厕所?儿子说:“家里就有,不需要到外面去。”并告诉父亲坐便器的用法。张诚使用后,感觉舒服极了,便对老伴说:“这城市的厕所比农村的露天厕所可好多了,真舒服!”夫妇二人体验了两天城市生活,觉得既高档又舒服。
晚饭后,老两口想早点睡,儿子张实急忙来到老两口的房间,向两位老人交代了一个事情:“明天我们都上班走了,你们在家,给看会儿孩子,我们中午就都回来了。”
老两口一听,心里有点不大高兴:你不是让我们来养老吗?怎么变成看孩子了?于是说:“我们这么大年龄了,让我俩管重孙,你放心吗?”
儿子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自家人管孩子,我最放心了,如有什么情况,你们就打我的电话。前段时间,我用着保姆管孩子,经常训斥孩子,我们很不放心,这不把保姆给辞退了吗。”
老两口听后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儿子的安排。老伴开玩笑说:“你平常对别人说话不是很威风吗?怎么答应了这麻烦事了?”张诚回答说:“这是给自家人做事,身边又有媳妇们,咱怎好推辞呢?就将就着办吧!”
就这样,除周六、周日公休时,周一至周五都由老两口带重孙。干得很辛苦,比在家里时累多了。
一个月后,儿媳妇和孙媳妇不想让孩子总在家里窝着,就向老两口提了个要求,老两口只好答应上午把重孙带出去玩一会。
老两口的心里压力越来越大,对看孩子也逐渐产生了厌倦。张诚私下对老伴说:“原来人们说咱俩管了儿子管孙子,这二儿子竟让咱俩管到重孙了!很累啊!”
老伴说:“要不咱给儿子说说,要不他还以为咱俩来城里是享清福了。”
张诚说:“这样可不好,小辈们不提这个,咱怎好意思说出口。”
二人没办法,只好天天拖着沉重的身躯带孙子上街。
随着两人年龄的增加,头脑反应逐渐迟钝起来,逐渐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这天,老两口又推着重孙到街上转悠,重孙看到公路对面有个卖糖葫芦的,就喊着要吃,而且哭个不停。老两口没办法,张诚就要到对面去买,可刚走到路的中央,就突然被一辆汽车撞倒,待救护车赶来时,张诚早已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