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野兽
“那你去酒店等着,我买了衣服给你送去。”她说。
我匆匆到酒店里开了一个房间,等燕脂来。
她来时我冲了澡,围了条浴巾。
我说:“我要你。”
她看着我的眼睛摇头。
我说:“那你别走,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我换了她给我买的衣服,两个人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
燕脂二十二岁时毕业,在一家大型广告公司做策划,她那个时候就常常只身去林区。
“因为阿金在那儿当兵,他是个矜持的男生,是我追的他。我们初中、高中都是同学,后来我上了大学,他进了部队。他说他不能接受我比他优秀,因此他在部队升职很快,我开玩笑说,再过两年我就能随军了,我要做军属。但就在那一年我接到噩耗:他在林区被盗猎的人用枪打死了。通知我这个噩耗的人就是陈小杰,陈小杰也是我的初中同学。”
燕脂当场昏厥,醒来时在陈小杰的床上,一个月后燕脂检查出怀孕,陈小杰说他愿意负责。
燕脂知道孩子是阿金的,斯人已逝,她想生下他的孩子,于是跟陈小杰结了婚。
婚后的她郁郁不欢,临产时大出血,差点性命不保,后来身体一直不好,孩子是婆婆照顾的多。
“你不爱他,所以想和他离婚吗?”我问。
燕脂摇头:“你不要知道太多,也不要和我联系了。”
我冲动地抱住她,说:“不,你不喜欢他就和他离婚吧,我要你。”
她严肃说:“白马,再不要做轻浮的事了,也再不要说这样轻浮的话!陈小杰是个很危险的人,在林区他已经派人跟踪我了,不要让他对你再有什么想法。”她冷漠地推开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七
常歌把腿搭过来,我躲开了,她又搭上来,我坐了起来,问:“几点了?”
常歌冷冷地问我:“你有别人了吧?”
“……”我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常歌说。
回到林区已有一个月,这是回来后常歌第一次来看我。
我说:“明天是放小豹回归山林的日子,我不能陪你,明天一早送你回去吧。”
我们养那只丢了妈妈的小豹快半年了,这小家伙现在皮毛光亮,已经有了野兽的外表,只是所长说它目光温和,怕再不把它放回大自然,它都不会猎食了。
所长安排这个周一大家一起到林子深处去送小豹回归自然。
大家在笼子前同小豹一一道别,所长说:“豹子毕竟是野兽,打开笼子后大家就都回车里去吧,不要造成不必要的危险。”
本来还怕小豹会对我们不舍,隔着车窗看着它走出笼子,稍稍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便头也不回地跑进林子去了。看着小豹的背影,我的心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林区的生活越发平淡,妈来电话问我为什么不理常歌了,她说:“常法官给抓起来了,人情冷暖,常歌这个时候一定不好过,你做人不能太绝情啊。”
我给常歌打了电话。
“白马,你那个姑就是个扫把星你知道吧?她举报了我哥。我哥说她十年前的男友就是被她害死了!陈小杰又被她害死了!她这种女人最会勾引男人,你是不是……”
“你说什么?陈小杰死了?怎么死的?”我吃惊不小。
“她和陈小杰一起去冬泳,陈小杰被淹死了。”常歌说。
我打燕脂的电话不通,连忙给燕南打了电话。
燕南说:“她被隔离审查。”
我说:“关她什么事?就因为陈小杰是市长的儿子?他们那是欲加之罪,官官相护!”
燕南说:“好多事你都不知道,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太多了。”
燕南只给我描述了那天的情形:
陈小杰和燕脂有共同的爱好,他们每一年都会出现在黑凌河的冬泳人群中。
陈小杰穿黑色短泳裤,燕脂穿黑色泳衣,他们像一条黑白花鱼和一条黑鱼。两条鱼在岸边热身、说话,然后一起跳进了河里。
久久地,两条鱼没有露面,一开始人们还没有注意。不一会儿,水面上冒起几个水花,两个头接连浮起又沉下。
有人跳下水救人,看见黑白花鱼的头朝上,黑鱼的头朝下,黑白花鱼捉着黑鱼的一支胳膊,黑鱼捉着黑白花鱼的一只脚裸。
岸上嘈杂,救护车也在岸上叫。
被救上岸时黑白花鱼已不呼吸,黑鱼一息尚存。
燕南说:“我们对奶奶谎称燕脂出国了,所以家里并不知道。”
周末回到民宿,窗前的山丁子树上挂着今年的新果,果子泛绿泛红,甚是鲜活,我的心却像灰白的树干一样,有了沧桑之感。
九
春节前,所长跟大家宣布上级破获了一起重大的团伙盗猎案,我们可以休个愉快的年假了。
我说我是新人,留下来值班,你们该休的休吧。
所长就称赞我境界越来越高了。
黄明说:“你小子不是失恋后就对生活失去希望了吧?”
刚子说:“失恋只会让一个人重生,白马就是境界高了,我支持他。”刚子早盼着年假了。
我说:“行,你春节的班我也替你值了,你回家好好相亲吧。”
所长说:“我本乡本土的,也在所里值班。”
春节晚上值班,初一早上所长说放我到镇上热闹一天。
风里1号民宿门可罗雀,老板和老板娘约我一起吃顿丰盛的午饭。
我回房睡了个回笼觉,再起来时已是上午十点,想来前台问问老板,午饭需不需要我帮忙。
老板娘见我出来忙给我使眼色,我不解,老板娘于是指了指院子前面停着的车,那是一辆黑色越野车。
“她……”我竟语塞。
老板娘指着里面的一个房间,说:“是啊,来了。”
我冲到门口,又收住了敲门的手。
我在门口的座椅上静静地等到了十一点,燕脂开门,还是素着脸,墨绿色针织长裙衬得她整个人沉静孤寂。
我的鼻子一酸。
她看见我立住了,良久说了句:“过年好。”
我破涕为笑,走过去抱住了她。
老板娘说:“你们帮我看着前面,我去告诉老板加双筷子,加个菜。”
午饭后我跟所长告假,说我想跟他换个夜班,中午的马奶酒也喝多了,我的姑姑来了。
醒酒觉睡到下午两点,醒来时看见燕脂坐在我床边。
她说:“我梦见他了,有点害怕。”
我拉她躺在我身边,抱着她抚着她头发说:“不怕,我在呢。”
燕脂安静地躺在我臂弯里。
“你杀了他?”我忽然问。
燕脂说:“……他早知道儿子不是他的,他说我昏厥时他就知道我已经怀孕了……是他杀了阿金……他说,那一晚他们是想杀死那只小豹,是母豹救了小豹,他是以此警告我……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那么残忍的人!……他们在郊区的车库都是动物的……如果那是我的儿子,我能怎么办?我必须保护他……我把证据直接递到了省里,通过我妈妈的关系。”
“他知道我那些天状态不好,劝我不要下水……他以为我溺水,他是来救我的……我再没让他游上去……我练习潜水练了好久了……我抓着他的脚,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儿子,儿子’……他们至今也没排除对我的怀疑,只是我妈妈找的律师说:‘我的精神鉴定报告是权威机构开出的有效证件’。白马……你知道吗?”
我说:“嗯,不怕。”
她在我的臂弯里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