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夜暴风雪
谢红莲追上了羊群,拦截住了头羊黑胡子,然后逼着它跟自己的马转向东南。李晓军也控制住了老白毛,协助羊群渐渐改变方向。齐舒雅跟在羊群后面不断将跑散的羊只赶回群里。
暴风雪越来越大,到处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却顽强地驱赶控制着羊群朝着一个方向。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羊群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了下来,跌进了一个大雪坑,大雪正在将羊群淹没。
暴风雪的概念是与普通大雪完全不同的,雪仗风势,风助雪威,风速之快,雪势之猛,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天上的雪急速密集地降下来,地上的雪同时又被猛烈的风席卷着刮起来。所到之处无论是静物,还是动物,无一不被摧毁、掩埋。整个羊群很快只剩下头露出来。
李晓军艰难地靠近齐舒雅,谢红莲也靠拢过来,三个人声嘶力竭喊着商量对策。
“现在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别说羊群,咱们仨很快也会被活埋了。”李晓军喊着问齐舒雅。
齐舒雅极力大声说:“李晓军,你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可以背风的地方,我和谢红莲留在这里。红莲,你把老白毛想办法弄出来,带到高处让它站起来。我来对付黑胡子。”
李晓军顶着风牵着坐骑,艰难地在暴风雪里移动。谢红莲抱住头羊老白毛把马缰绳套在头脖子上,自己用手抬着它两条前腿,硬是帮助它跳出雪坑。齐舒雅用双手快速地在黑胡子身下刨着积雪,用自己的肩膀扛着,黑胡子终于也跳出来了。
跳出雪坑的两只头羊,发出响亮的“咩咩”声,那些年轻健壮的公羊,率先从雪坑里跳出来,簇拥在头羊身边。剩下的年轻母羊也开始努力在雪坑里挣扎,齐舒雅和谢红莲一头头地拖着、推着、拉着,先将一批年轻强壮的母羊也救出雪坑。现在大雪坑里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和小羊羔,脱离险境的母亲在不停“咩咩”呼唤孩子。
李晓军终于又折返回来,他在不远处发现一片林子,林子在高处,林子里面雪和风也会小许多。齐舒雅让李晓军和谢红莲把已经脱险的羊群带过去,自己留在雪坑下面,想方设法保护着几只出生不久的小羊羔。等李晓军安顿好大部分羊群,让谢红莲留下看护,再一次折回来的时候,大雪坑里的齐舒雅怀里抱着三只小羊羔已经被大雪淹没。
李晓军拼命地刨开积雪,将齐舒雅的头露出来,发现她已经被冻昏过去。他急得哭起来,使劲摇着她,大声喊:“齐舒雅、齐舒雅,你醒醒,你不能这样,你要急死我啊。”
看看不省人事的齐舒雅,这个小个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把齐舒雅从积雪里抱起来,然后命令牵着的坐骑卧下,把齐舒雅横放在马背上,放开缰绳,说:“彪子,驼她走。”齐舒雅的坐骑在一旁不安地刨着蹄子,李晓军精疲力竭抓住它的尾巴,说:“走吧。”
枣红马拖着李晓军在风雪里追随着花斑马,朝林子方向走去……
起风变天的时候,司徒玉秀不停跑出蒙古包,朝刚才羊群逃走的方向张望。她心里懊悔极了。今天早上轮到她去给圈栏里的羊群添加精饲料,出门的时候随身把栏门一带就走了。她的心思已经不在大草原,高考恢复燃起了司徒玉秀对未来无数美好向往。她当年是这批同学中学习出类拔萃的,如果不是那场文化大革命,她早就完成了大学的学业,甚至可能成为博士生了。命运极不公平地把她送到了这个广阔天地,不得不接受这种放羊妹的生活,让司徒玉秀感觉一切都是灰暗的,自己的才华将被永远埋没。得到恢复高考的消息,她是最兴奋的一个,也是最认真复习的一个。她坚定不移相信,假如这六个人中,有一个考上大学,那一定非己莫属。谁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焉会闯下如此大祸?羊群在暴风雪来临前炸栏,必然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同学们出去追赶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羊群截回来,出了这么大事儿,还能赶到旗里参加后天的高考吗?
司徒玉秀不停的跑出跑进,豹子也跟着跑来跑去,却一直没有他们的踪影,天气却越来越坏了。黄昏前暴风雪终于来了。来势汹汹毫不留情地摧残着这座孤零零的蒙古包,外面剩下的青棕马是司徒玉秀的坐骑,不断在暴躁地纵跳嘶鸣,最后终于挣断缰绳跑了。司徒玉秀在后面急得跺脚也无济于事,她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锹,不断在蒙古包门口铲雪。司徒玉秀没有忘记江涛和李晓军的嘱托,千万不要让蒙古包被大雪掩埋,不要让蒙古包里的火盆熄灭。
司徒玉秀的努力是徒劳的,娇小体弱的姑娘,在肆虐的暴风雪面前实在太渺小了。急速、硕大的雪片铺天盖地砸下来,不仅马上将她的努力化为乌有,而且已经让使用了十年的蒙古包难以负重,那些龙骨架正在发出“咔咔”的声响,就在司徒玉秀筋疲力竭倒在雪里的时候,“轰隆”的一声,蒙古包垮下来了。
豹子飞跃而起在龙骨架砸中司徒玉秀的瞬间,叼住她的袍子,闪开了致命一击。司徒玉秀昏迷过去,豹子拖住她移到垮塌的蒙古包南侧,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俯卧下来。大雪很快将他们连同蒙古包一起彻底淹没了。豹子在厚厚的积雪下面,刨开一个洞穴,让自己的鼻子和司徒玉秀的脸靠近这个唯一的通风口。经验丰富的藏獒豹子,保护着司徒玉秀静静在雪下等待救援。
暴风雪袭击着整个的波尔及其草原,从旗里到公社和各级生产队都已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旗党委也向自治区做了紧急报告,要求驻军给予配合。驻扎在波尔及其草原附近的部队紧急出动,奔赴正在受灾的地区。
安启曼大叔刚刚套好马车准备出发,看见一匹青棕马甩着缰绳在暴风雪里乱窜,他顺手甩出长鞭,鞭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套马索一样,套在了青棕马的脖子上。安启曼顺势一收,青棕马乖乖地跑到他身边。
安启曼抓起断口的缰绳看了一眼脸上大变,对自己的儿子、生产队长阿古太大声说:“不好,知青点出事了。这是玉秀欧很的马。”
阿古太也紧张起来,对父亲说:“阿布,你先过去,我马上组织人员赶来。”
安启曼把青棕马拴在自己马车上,拍拍它的脖子,说:“走,带我去找你主人去。”
旗抢险救灾指挥部里灯火通明,桌子上的电话响个不停,所有人都在紧张的忙碌。
总指挥旗委书记魏刚表情冷峻双眉紧皱,站在一面墙前,墙上是波尔及其旗的地图。五十五岁的前波尔及其旗委副书记魏刚,一个月前才恢复工作,他对整个旗的情况了如指掌,非常清楚今夜的暴风雪会造成怎样严重的破坏,心情异常沉重。十年动乱百废待兴,人祸带来的破坏还没有恢复,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又突然降临。
耳边是不断响的电话铃声,工作人员焦虑的电话声,窗外是猛烈的暴风雪。
“喂,哪里?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红旗公社,红旗公社……喂红旗公社说话,听得见吗?”
一个秘书模样的工作人员走到魏刚身边,低声汇报:“魏书记,目前全旗已经有七个公社明确正在遭受暴风雪袭击,具体灾情不明,其中三个公社发生人员和畜群伤亡,大面积蒙古包被大雪掩埋。还有三个公社联系不上,电话线被暴风雪刮断了,已经派人骑马下去了解情况。”
“嗯,我知道了。”
“喂,你是哪里,旗招生办公室?要找魏书记?稍等,”一个工作人员拿着电话招呼魏刚,“魏书记,旗招生办公室杨主任电话,他说有急事找您。”
魏刚快步走过去拿起电话:“我是魏刚。”
“魏书记,我是旗招生办公室的杨梅。后天就是高考第一天,各公社的考生明天晚上之前必须赶到旗里,否则无法保证第二天按时参加考试。暴风雪这么大,怎么办?”
“杨主任,你布置人员做好准备安排考生食宿。我马上落实人去各个点接考生。”
魏刚放下电话,拿起另外一部电话,接通了旗公安局。
“赵局长吗?我是魏刚。我命令你马上安排警车、警力去各个公社,把报名参加高考的考生一个不漏安全接到旗里来。”
“是,我马上安排人员去接考生。”
又一个工作人员拿着电话叫他:“魏书记,黑河公社找你有紧急情况。”
魏刚拿起电话:“我是魏刚。什么情况?”
“魏书记,我是黑河的张奎飞,刚才接到三队的紧急汇报,他们一个知青点出事了,很可能情况比较严重,跑回来一匹知青的马。他们已经派人赶去,公社的民兵营也下去了。这个知青点有六个知青,都是报名参加高考的考生,情况非常严重,请旗里给予支援。”
听完电话魏刚脸色骤然大变,大声对工作人员说:“马上给我接自治区救灾办公室!”
又对秘书说:“你立刻去组织力量,我要马上去黑河公社!”
“魏书记,这么大暴风雪……”
魏刚大声呵斥:“你没有听见吗?黑河公社有六名知青情况不明,他们都是考生,明白吗?考生,他们必须参加后天的统一高考!”
“是,我明白了,魏书记。我马上去安排。”
情况通报到了自治区,自治区党委召开了紧急会议,与会人员人人脸色严峻。国家已是千疮百孔,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发生了如此严重的自然灾害,对这些刚刚被解放出来恢复工作的干部,不能不说是一场不亚于高考的大考。
六十二岁的自治区党委书记李春和严肃地说:“同志们,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我区东北部发生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已经波及到全区二十三个旗,九十五个公社,一千三百个大队。我特别需要强调的是,在这一千三百个大队散布着三千四百五十六名考生。明白吗?是马上要参加后天高考的考生!这是十年以来没有举办的高考。党中央在一个多月前向全国宣布,将在今年恢复高考制度,就是说后天上午八时三十分自治区统一规定的高考时间要到了。现在是……”李春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二十二点十分,距离开考还有三十三个小时,我们必须千方百计让这三千四百五十六名按时赴考,一个也不能少!”
李春和继续强调着面临的困难,具体要求,特别指出了恢复高考标志性的历史意义。其实在坐每一个人都明白,百废待举青黄不接的中国急需人才,这次的恢复高考制度对中国未来有着怎样重要的历史意义。当然,他们也明白三千四百五十六名考生意味着什么?要在三十三个小时里,将这些孩子救出正在疯狂肆虐的暴风雪,安全、准时送进考场又意味着什么?
窗外的暴风雪还在横行霸道,列席参加会议的自治区气象局局长,招生办公室主任进一步介绍了相关情况。根据最新资料显示,暴风雪的威力将在两小时内达到最强,然后逐渐衰减八小时后基本停息。意味着留给大家的时间只有二十个小时左右,这二十个小时也是最宝贵的抢救受灾伤亡人畜的黄金时间。招生办主任详尽介绍了这些考生分布的位置和可能面临的危局,特别介绍了关于黑河镇光明公社契合拉大队三队的知青点。
“各位首长,这个生产队的知青点靠近琪琪格拉山口,是自治区最靠东北的一个点,而且离开冰川河非常近。冰川河北岸就是蒙古了。根据掌握的目前情况看,黑河镇是全区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又以光明公社首当其冲。这个知青点的情况已经非常危险,他们发现了知青点一匹脱缰的坐骑。大家都知道,好的坐骑不会随便离开主人,这匹马脱缰的目的非常明显是报警。目前,波尔及其和光明公社已经全力以赴出动力量前去抢救。旗招生办公室报告我们,这个知青点有六名准备参加高考的考生。面临的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危机了……”
“我命令军区立刻出动空军救援!”身兼军区第一政委的李春和打断了他的话。
自治区军区司令员严中华站起身,说:“同志们,军区已经命令武警部队直升机团,进入一级战备随时升空赶赴灾区。但是目前的天气情况直升机无法升空,我建议立即派遣特种部队改用地面装备冒暴风雪出发,力争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直升机团等三小时后,风雪衰减的最佳时间升空。”
严中华心里比谁都急,他的儿子严岩就在这个知青点。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时间的宝贵。可是他又异常冷静,在这样巨大的暴风雪面前,直升机立刻升空是不可能的。
严中华不动声色的建议让李春和冷静下来。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决定:“同志们,现在休会,请大家按照分配的位置,立刻前往抢险救灾第一线指挥。我和严中华司令员的指挥位置在黑河镇!”
严岩赶着马群还没有到波尔及其草原的时候,暴风雪已经来临,受惊的马群突然转变方向朝着琪琪格拉山口而去。这是草原马群的一种特殊反应,当草原上发生飓风和暴风雪的时候,他们并不会像羊群那样顺风狂奔,相反而是迎着风奔跑,跑向风的源头寻找安全的地方。马,是草原之子,有着勇士般的斗志,是不甘心随风而去的。
严岩暗自叫苦,麻烦来了,这场暴风雪来得太快了,马群已经受惊要赶回去不可能了。现在必须想办法在马群到达冰川河之前截住,否则冲进了冰川河就麻烦了。他记得安启曼大叔再三叮嘱过他和江涛,秋冬春三季绝不可让马群接近冰川河。这条河的源头在阿图克逊雪山的冰川上,雪水常年冰寒彻骨,就是炎热的夏季,温度也在零下15°以下。马匹误入冰川河十马九亡,人更是不可能生存在冰河里超过两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