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图作文】厚爱
1
月华嫂做好了早饭,便用洗衣盆打了大半盆水,坐在仓房门前洗涮老伴捡回来的饮料瓶子。她一边把涮好的瓶子扔进笸箩里,一边瞄着篱笆边的那挂黄瓜。她发现有两个筷子长的嫩扭,打算中午摘了沾酱吃。这小院和他们的房子一样宽,从房门到前大门就十几米,除了大门旁修了仓房,只留了一米宽的过道,其余全种菜了。月华嫂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满院的青菜,像看孩子似的,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又把目光投向大门外,心想这老头子也该回来了。月华嫂站起来,在围裙上蹭了蹭手,抬起右手,用几根手指梳理下齐耳的短发,然后放在小腹上按了按,心想没怀娃娃这肚子怎么也在长啊。其实她没有多胖,细眉淡目的,风韵依稀。她没在外面工作过,皮肤依然细腻。不过年轻时身材好,略丰腴了些便不习惯。月华嫂手扶着门框向外张望,没有老伴的影她又回来坐下。她不时的抬眼望了有十几次,才见老伴拎一包抱一包的走进来。
月华嫂的老伴人称“老蔫”,至于真名叫什么,只有见过他身份证的人才知道,老蔫来这座煤城快三十年了,他性子极好,轻易不说话,说话也是慢声细语的,就没有人见他发过脾气,不知谁开始叫的“老蔫”,叫惯了人们便忘了他的真名。老蔫在矿上干了二十多年,一直任劳任怨,前几年矿上才给个编,两年前退休才有点退休金,虽不多,但他很知足了。老蔫是个闲不住的人,巴掌大个园子,他和老伴两个抢着侍候。一早一晚的他又出去捡些破烂回来,他和老伴收拾收拾,每个月倒也卖几个钱。
月华嫂见老蔫进来,忙起身接过他手拎着的口袋,改开口袋,哗啦一下把瓶瓶罐罐的倒进洗衣盆里。回头见老蔫还抱着一包站在那儿,月华嫂忍不住笑了。
“我说你捡到金娃娃啦?咋还抱着不放呢?”
老蔫憨笑着,两手托着口袋送到月华嫂面前。
“啥玩意儿啊?”月华嫂边嘀咕边扒开口袋。
“哎呀妈呀,咋还真是个娃娃呢!”
黑色的垃圾袋里,一个黏糊糊的肉团儿。那是布娃娃大小的一个婴儿,全身只裹了条毛巾。月华嫂剥掉塑料袋,打开毛巾,见一截脐带还在婴儿的肚子上。婴儿被折腾醒来,正努力的睁着眼睛。月华嫂问老蔫:
“再没别的啦?”
“啥呀?没别的啦。”老蔫莫名其妙。
月华嫂眼圈一红。“谁这么狠心哪,连点物件都没留,这是不打算认这个孩子了。你在哪捡的?”
“在广场的水池边,你在干嘛?”
老蔫说着话,却见月华嫂倒拎着婴儿的两只脚丫,在屁股“啪”的拍了一巴掌,婴儿“呱——”地哭了起来。
老蔫立马黑了脸。“你咋打他?”
月华嫂笑了。“你还满护着他,你没见他是才生的吗?不知道有没有哭过,不哭口腔里的脏东西出不来,我见给我妹接生的大夫就是这么做的。”
老蔫的脸这才转阴为晴,婴儿的哭声惊动了他们的儿子——平安。平安的媳妇和儿子回娘家了,他便回父母这蹭吃蹭睡,听到婴儿的哭声,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出来。他可不像老蔫,是个急性子,出来便喊:
“一大早吵什么?这谁家孩子?”
“你爸捡的,你来的正好,快去烧点水,我要给他洗澡。我说老蔫你咋还站着,快去买奶粉啊。”
月华嫂分配完,抱着婴儿往房间走去,边走边叨咕:“孙子的衣服我捡在哪儿的?”
给婴儿洗了澡、换了衣服、喂了奶粉,一家人这才细看婴儿。婴儿的小脸儿红红的,头发乌黑浓密,眼睛才一条缝,眼泡还肿着。平安说:
“一会去报个警吧,看有没有人认领。”
“吃了饭就去,呀!饭都冷了吧,我去再热一下。”月华嫂说着又一阵风地跑去厨房。
2
一周后,平安一家回来过周末,他看见婴儿便问:
“没去报警吗?他怎么还在这?”
“报了呀,你当失物招领啊?报完就放派出所了。”月华嫂嘴快。
“好漂亮的小孩啊!”平安媳妇小玉抚着婴儿的小脸赞道。平安也说:
“几天不见,是出息多了。”平安七岁的儿子阳阳问道:
“他叫什么名字呀?”
月华嫂摸了摸孙子的头。
“爷爷给他取名叫如意。”说完又冲着婴儿喊:
“如意,如意——”婴儿挥舞着小手,水汪汪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吃饭时,月华嫂又问小玉:
“你们的婴儿车还收着没?要在的话拿来给我用。”小玉沉吟一下说:
“我回去找找。”
“你们还想养多久?没人来认就送孤儿院吧。”平安放下筷子说。
“孤儿院是什么地方?”阳阳好奇地问。
“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呆的地方。”平安答道。
老蔫沉着脸,始终没说话。
“那里有玩具和好吃的吗?”
没人回答阳阳,全家一下子都沉默了。老蔫推开碗起身走了出去,月华嫂小声地说:
“你爸可稀罕如意了,没事就坐旁边望着。一说送走,指定心里又不得劲了。”
“那也得送啊,毕竟是人家的孩子。”平安皱着眉说。
“没事儿妈,我们正准备再生一个,到时有你们带的。”小玉柔声说道,
“好,好。”月华嫂笑眯了眼。
3
晚饭后,月华嫂和老蔫推着小玉送来的婴儿车去散步。尽管邻居已听说老蔫捡个孩子,但还没见过。见老蔫夫妇推着孩子来散步,不免三三两两的围过来。人们七嘴八舌地问着:
“哟,这小孩长的俊呢,男孩儿女孩儿啊?”
“男孩。”老蔫抢着回答。月华嫂刚要说话,却见老蔫瞪了她一眼,她便又咽回去了。
“在哪捡的?”又有人问。
“垃圾桶旁。”老蔫又抢着答,月华嫂不再吱声,只在心里想:这老蔫今天咋不蔫了呢。
邻居们却仍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是不是孩子有病哦?”
“巴成是大姑娘生的。”
老蔫夫妇不再说话,只是脚步走得快了些。
一晃就两个多月了,这天上午,月华嫂正在洗尿布,老蔫抱着如意坐在旁边看着。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从大门走了进来,月华嫂停手问道:
“你找谁?”
那女人没说话,眼睛却盯着老蔫怀里的如意。她走到老蔫跟前伸手就要抱如意,老蔫却往旁边一躲。
“你谁呀?”老蔫护着如意问道。
那女人这才满脸堆笑地说:
“大哥大嫂,你们好,我是这孩子的姥姥。”
老蔫夫妇同时打量着胖女人,只见她一头黄焦焦的头发,脸不大,鼻子却不小。一笑起来眼睛便埋在了皱纹里。
“哦,你先坐吧。”月华嫂给她搬个凳子来,又倒杯茶端来,放在另一张凳子上。
“你有什么证明?”月华嫂也坐下来才问。女人叹了口气。
“唉!姑娘不争气呀,男朋友跑了,生下这个孩子又不敢养,扔了后自己又后悔了,现在才来找我,也是和你们有缘,被大哥捡到了,不然我到哪里去找啊!”说着便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她用手背揉着眼睛,又不时的瞧着老蔫夫妇的表情。
“那你姑娘咋没跟着来?”月华嫂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这不是扔了孩子上火了吗,还病着呐。你们真是菩萨心肠啊?孩子遇到你们是他的福气哩。”女人马上又换上了笑脸。
“你姑娘把孩子扔哪的?有什么信物?”老蔫慢悠悠地问了句。
“啊,扔在广场那的垃圾桶旁了,孩子身上有钱和信。”女人说着又盯着老蔫的脸。
“哪有什么钱和信?”
“哟,大哥,我们也不会要回那钱的,我们报答还来不及呢,只要把孩子给我们就行了。”那女人转眼便收起了笑容。
“钱和信怕是被别人拿去了吧?”月华嫂冲老蔫道。
“你少说话。”老蔫狠狠地瞪了一眼月华嫂。
“你姑娘生的男孩儿女孩儿啊?”老蔫换了个姿势,把如意抱得更紧了。
“男孩儿啊,这还用问。”那女人反倒一脸的不高兴。
“这不是你们的孩子,你走吧,你一样都没说对。”老蔫冷冷地说。月华嫂这才反应过来,也冷了脸。
“是啊,你一样都没说对,你去别处找吧。”
那女人却坐在那撒起泼来。
“哪里不对啦,可能钱被别人拿了呢,把孩子换个地方也有可能啊,你们怎么能捡了我的孙子就不给了呀。”
“哎你咋不讲理呀?”月华嫂急的直跺脚。
“这明明是个女儿,咋会是你孙子?”老蔫还是柔声细语的说。
女人一愣。“我看看。”
“给她看。”月华嫂理直气壮地说。
“凭什么给她看,要看走我们去派出所。”老蔫终于提高了声音。
“对,现在就去泒出所。”月华嫂附和着。
那女人马上又换了笑脸。
“啊,可能误会了,我再打听打听。”说着便往外走去。
看着女人走出大门,月华嫂回头笑眯眯的望着老蔫。
“我说老头子,幸亏你留了一手,不然这孩子真被她赖去了。”
“赖去哪那么容易,不过少点麻烦。”老蔫嘴上这样说,却是一副骄傲的表情。
平安一家又来时,月华嫂便绘声绘色的把女人来认孩子的经过讲给他们听,平安却生气地说:
“还不送走,将来有什么事,我们还得担责任。”
“是啊,现在奶粉这么贵,你们二老都省吃俭用的,还要花钱养人家的孩子。”小玉也说。
月华嫂弄了个一脸的不自然,老蔫照旧一声不吭。
4
日子又安静下来,月华嫂没事就和如意叨唠着,如意“呵”“啊”的应着,月华嫂便会笑起来。
“你听懂啦如意,你在答应我是吧?”
如意更加的手舞足蹈,有时会笑出声来。老蔫回来便奔如意去,如意似乎更喜欢老蔫,看到他就撒欢,“呵啊呵”的笑个不停。
天已渐渐的凉了,老蔫家的大门也关了起来。这天下午,老嫣和月华嫂正逗着如意,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老蔫出来开了门,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外面,那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穿着一身名牌休闲装,一辆宝马车停在他后面。他见老蔫开了门,便轻声说道:
“您好,我找您有点事儿,我可以进去吗?”
老蔫把他让进来,月华嫂见来了客人,便把如意交给老蔫,然后转身去倒茶。那男人上下打量着如意,他用食指托起如意的小手,嘴里轻唤着:
“小乖乖——”
如意竟笑起来,男人一脸的喜色。月华嫂端茶进来,见了马上便收了笑容。
男人从怀里掏了一打钱放在桌上,然后才笑着说:
“是这样老先生,我结婚多年了,到现在一直没有小孩,可能也不会有了,我们很想领养一个,一直没有很合适的,后来听说您捡了一个,今天见了也觉得投缘。我们不在乎男孩女孩,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像待自己亲生的一样把她养大的。”
老蔫低着头,半天也没吭声,月华嫂也不知说什么。男人见了马上又说:
“如果你们觉得钱少了,我们可以再商量。”
“我们又不是人贩子,你在那钱、钱、钱的。”老蔫很生气。
“您别误会,给点奶粉钱也是应该的。”男人又陪着笑脸道。”
“我不会要你的钱,你要真想领养要经过派出所,但是有一点我得先和你说一下,这孩子先天心脏不好,你要先给她治好了才行。”男人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但马上又微笑着说:
“哦,这样吧,我回去和爱人商量一下,改天再来。”
男人说着站起来,把钱又装回怀里。
待男人走了,月华嫂冲老蔫埋怨道:
“你咋净瞎说,如意连感冒都没有过,哪有啥心脏病啊?如意要是进个有钱人家不也是她的福气啊。”
“你懂什么?有钱人家就是福啊?我是看他是不是个有善心、负责任的人,万一将来如意真有什么不好,他又不要了怎么办?”
“我说这些年我咋才发现你心眼还不少呢,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月华嫂说着又把如意抱过来。
“你说他要再来咋办?我还真舍不得如意。”
“我也舍不得。”
5
北方冬天来的早,天一冷,老蔫就更忙了,他除了每天照样出去捡破烂,还要去捡些煤块、煤糊回来,在家里还要看着烧炉子。这段日子倒也安静,就是平安每次来都要牢骚几句,小玉也是不高兴,但嘴上却不说什么。有次平安说的老蔫有点生气了,他大声的说:“这大冬天的,我把她送哪去,过了年再说。老蔫从未发过脾气,他这么突然大声一喊,全家再没人说什么。
春节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老蔫一家围坐一起吃团圆饭。阳阳和如意都换上了新衣服。如意已在学步车里满地跑了,如今已出落的越发水灵,白嫩嫩的小脸,一对大眼睛黑葡萄似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伞往上翘着,月华嫂先给如意喂了饭,才坐到桌子前。老蔫坐在正位上,平安夫妇双手端起了酒杯:
“爸,妈,我们给你们敬酒了,祝二老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老蔫喜滋滋的端起酒杯,他呡了一小口,放下杯子,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才说:
“我宣布一件事,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我们打算留下如意,不送走了。”
老蔫话一出口,屋里突然静了下来,只有如意的学步车哗啦啦的跑着。平安和小玉一下子摞下脸来,阳阳却拍起手来。
“太好啦,我等如意长大跟我玩儿。”
小玉拉了一下阳阳。“不准吵。”
平安皱着眉把杯子往前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