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筝
晚饭后,顺着租房后面的一条马路向东信步而去,走过浃里陈大桥朝右拐,就是一块开阔的空场地。空场地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杂草和野花。许是这里较偏僻,少有人光顾的原因,所以这些嫩绿的花草就越发显得茂盛。在迅猛发展的路桥城区能有这么一块静地,实属难得。 我喜静,为了躲避都市的浮尘和喧嚣,在这年盛夏的午后,我时常都会光顾这里,看花草在夕阳下舞蹈,任轻风拂去一身的暑气,好不惬意。
这天傍晚,已有一个中年男人先我而来这里。他把自行车支在一棵小树边,半蹲着小心翼翼地正解一包东西。等他把包裹东西的跟床单一样大小的淡红色的布完全解开后,我凑上前去,看见的居然是一只酷似蜻蜓的风筝。这风筝用几根细竹条做骨架,表面糊一层淡黄色的宣纸,宣纸上用彩笔作了描绘,不同的色彩涂描在蜻蜓身体不同的部位,还真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咋一看起来,这只风筝真像一只鲜活的蛰伏着的蜻蜓。我陡然来了兴致,这风筝做得好漂亮,跟蜻蜓还真有几分神似。他没看我,也没理我,只顾整理手中的风筝线。
我以为他没听见,又说,这里最适合放风筝了,你还真会找地方啊。
中年男人仍旧没搭理我。须臾,他转过头,怔怔地瞥了我一眼,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神色有几分恼怒,眼里也满含幽怨。我不知道他的这种神态是否是针对我的,但我还是吓了一跳。
我猛然悟到,阳春三月已经过去,眼下并不是放风筝的时节,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放飞风筝呢?我为了不再自讨没趣,只有将这个疑问吞进肚里。
最后一抹夕阳眼看就要掉落在这座城市的楼顶上,归巢的倦鸟张开翅膀扑楞楞地从我头顶飞过,我发现,猩红的晚霞透染了它们的身体,似一团团火球在低空中纷飞,精灵一样煞是夺目。中年男人已经准备停当,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握着风筝线,身子倒退着小跑起来。慢慢地,风筝挣脱男人的手,像蜻蜓一样在低空中忽高忽低地窜飞起来。男人仍然小跑着,并且不停地抽放手中的线,眼看风筝就要飞过树顶,飞出这片空场地,哪知就在这一瞬间,风筝仿佛失去了重心,在空中抖了几下,就俯冲直下,轰然跌落在地上了。
中年男人恼怒地骂了几句,但他没有气馁,很快又开始第二次放飞。这一次他不想像刚才那样莽撞,他观准了风向后才开始放飞。果然,这次很顺利,没用两分钟,风筝就飞过了树梢,飞出了空场地,飞到了那座大桥的上空。男人掌握着手中的线,就像握着方向盘一样,操纵风筝在空中不断地变换姿态,时而盘旋,时而翻飞,时而舞蹈,惹得桥面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驻足仰望,大声惊叹。
这时我才注意到中年男人已经恢复了常态,没了刚才那种叫人望而生畏的神情。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襟,晚霞映红了他的脸,他得意得宛若正驾驶着一架飞机呢。等他得意够了,才把脸转向我,你可能很想知道我为啥会在这个季节放风筝吧?
他见我大惑不解的样子,继续说,我放风筝从不遵循规律,也不选择季节。我不知道古人发明风筝是什么意图,现在每年都要举办风筝节有什么意义,我没想理会这些。我放风筝主要是根据心情来定。
中年男人这时随意抖了抖手中的线,风筝很快就在空中变换成了另一个姿态。我瞧见,他的神色更加舒展了,笑起来就像这天的晚霞一样灿烂。
中年男人告诉我,他出来打工已经有好几年了,刚开始很不习惯,主要是太孤独。人一孤独的时候就想家,那滋味不好受啊。想得厉害的时候叫你寝食难安,稍不注意眼泪就哗哗往下直流,心痛得像被人用刀剜般一样。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打算回家。中年男人说,他要在回家之前放一回风筝,因为他从小就喜欢放风筝。不曾想,当风筝飞上天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整个人也随风筝飘了起来。飘啊飘,慢慢地,他就飘到了故乡的上空,先是俯视了家乡的山,家乡的水;接着就眺见了家乡的村庄和田野,等飘得更近了,他真切地看见了家人们一张张亲切的笑脸。家人们仰望着他,跟他讲述家里的情况·····中年男人接着又说,想想也觉得奇怪,自从放完风筝后,堵在心里的相思之苦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从此人也变得异常轻松起来了。
每个游子都承载过别离之愁,相思之苦,有的借文字来表达,有的用歌声来倾诉,可又有谁像中年男人一样用风筝来化解呢?他在放飞风筝的同时,也在放飞自己的心情。
这时夜幕渐渐拉下,中年男人开始将风筝收回。我问他,你今天放风筝,是不是又想家了?
不是。中年男人说,我今天觉得特郁闷,特冤屈,一肚子的苦无处诉,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所以才来放风筝。
你想通过风筝来缓解心里的痛苦,释放胸腔的怒火?我将信将疑地问他。
他见我一脸的疑虑,说你还别不信,我已经试过多次了。不说以前,就拿昨天的事来说,下班后在一条行人稀少的小道上遛达时,走在前面的一老头突然摔倒了。见他躺在地上大声哼唧哼唧,我急忙上前去搀扶他。没想到他责骂我走路不长眼睛,把他撞到了。开始我以为老头在说胡话或者是老糊涂了,一会我就激灵过来,中了老头的套。老头痛苦的呻吟引来了几个围观的人,我正欲找个明事理的人说道说道,哪料围观者齐声要求我把老头送去医院,说如果再这样不负责任地理论下去,耽误了治疗时间,后果就严重了。尽管我此时气得快晕死过去,但没人信我,只有自认倒霉。当我拉起老头上医院时,老头却说,我知道你想趁送我上医院的路上寻机开溜,你还是给我一百块我自个去看医生。这时我有点感谢老头心不是太黑,扔下一张钞票就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今天想起这事,心里也憋屈得发慌啊。明知道老头讹我,当时却没办法抗争。心里苦到了极点。所以才决定今天傍晚来这里放风筝。
这时,他将风筝包好后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一边绑一边说,你知道我刚才放风筝时的感觉吗?就在风筝飘上天的一霎那,我闭上眼睛,冥冥中感觉自己也随风筝一起飞上了天,翱翔在这座城市的上空。飞起来的感觉真爽啊,大脑明净了,心胸开阔了,一切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我俯瞰这座城市的时候,这座城市以及芸芸众生就在我的脚下,原来他们这样渺小,我体验到了君临天下的感觉,惊讶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强大,这世上还有什么叫我过不去的坎呢!
心结一旦解开,一切就会释然了。我边说边走过去,摸了摸后架上的风筝,禁不住高声叹道,——风筝啊风筝!
赶明日我也扎一只风筝来放飞。我也曾被人冤枉和误解过,都过去好多天了,我仍然不能释怀,但愿风筝能化解我心里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