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悄悄话
晚上,兄弟二人收拾好一切,抬了竹床,上了大堤,双双坐下,眺望满天的星斗,说起了悄悄话。
这也是多年形成的习惯。
家中睡觉,蛮难!
不要说睡觉,就是站上那么一会儿,浑身都汗流了。屋里象蒸笼,沾上了,犹如烙铁,烫。
傍晚做夜饭时,干青见碗柜里的菜,皱眉问弟弟柏青:“要去买菜?”
柏青舀起锅里的开水,道:“你怕是街上?随么家兴买?”
干青担心道:“那,晚上吃什么呢?”
柏青舀尽锅里的水,将茶壶提起,放在通风的地方,便于阴凉,又返身去到碗柜,抓了几片宽红茶叶,走到茶壶跟前,将茶叶放了进去,又拿起边上的一个竹蓝子,笑着道:“走,弄菜去。”
干青惊问:“哪里?”
柏青笑答:“菜园子。”说完,关上后门,上前去了。脚上依然赤脚。转头见干青也是赤脚,柏青提醒道,“哥,你还是穿上鞋子吧。”
干青不服气道:"哪你?”说着,一指柏青的双脚。
柏青淡然一笑,真心道:“哥,你不能和我比,我的脚板都磨出老茧了,即便踩在刀口上,只要不拉,都难划开。你个嫩皮嫩肉,哪受得了。”
干青听柏青说得有理,还是顺从地穿上了球鞋。穿上球鞋,干青觉得舒服多了。虽然脚底板仍在火烧火燎,隐隐作疼。但比光脚行走,大胆多了。身上依然穿着那套衣服,并不敢赤身裸体,亦如柏青样只穿条短裤,浑身上下晒得象黑鱼。其实,干青也想像柏青那样光溜溜,只是中午帮忙挑水的那个功夫,打了下赤膊,毒日头晒了一会儿,到现在,身上还象胡椒沫子辣样难受。现在听柏青说要出去摘菜,还是老实地穿上衣服,走出门去。
柏青见干青走出来,柏青站在一边,又返身锁上门,刚准备抽出钥匙,柏青猛然想起,又打开门,走进去拿了根扁担出来,这才锁上门,走了。见干青疑惑地看着自己,柏青解释道:“辣椒茄子要上肥了。”说着,走到茅厕边,低头拿出粪瓢,舀了两桶粪,挑着走了。手里的篮子递给了干青。
干青接过篮子,即刻躲得远远的,手在鼻子跟前不住地扇,力图驱除异味。
柏青见了,笑笑,也不点破,很随意地走去了菜园。
上完粪,摘完菜,兄弟二人又回家了。粪桶依然是柏青担着。走到水塘边,柏青说了声:“哥,等下。”说完,就去到水里,熟练地清洗起来。
干青见了,直皱眉头,忍不住一阵反胃,呕了几次,终还是没有呕吐出来。
柏青洗完,上得岸来,挑起粪桶,刚准备走,就听哥哥干青惊叫:“柏青,柏青,蚂蟥蚂蟥。”说着,身子没来由地抖个不停,双腿直跳,仿佛那蚂蟥吸在自己身上。
柏青低头一看,笑了笑,伸手连拍几下,蚂蟥护疼,掉落了下来,血也随即流了出来。柏青放下扁担,走到塘边,弯腰抓起把污泥,随意地抹了两下,洗净手上的泥污,转身拿起扁担,挑在肩上走了。
干青瞪大双眼,看着,终是忍不住,问道:“这行?”
柏青轻松答道:“这有个么家?老辈人都这样,蛮好。”
干青还是瞪大双眼,不相信地看着这一切,终还是默认了。
柏青见了,笑道:“哥,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经见多了,也就没得么家了。”
回到家中,柏青开始忙活着张罗晚饭了。见干青在一边站着无聊,柏青道:“哥,你去给食鸡吃,鸡食就在套间缸里。”
干青哎了一声,转身走了。
见干青搞完,又站在一边无聊,柏青又道:“哥,去给食猪吃。糠也在套间,盖上有个小桶,舀两瓢,再把这桶潲水也提去。”说完,开始点火做饭了。
干青自又去忙活去了。
柏青刚倒下菜在锅里翻炒,猛抬头,见了干青,柏青忍不住笑道:“哥你么这样?你该不也去抢糠吃了吧?”
干青一边拍打身上的糠灰,一边道:“猪认生,我刚一倒下糠,转身去提潲水桶,刚准备倒,猪一哼,喷了我一身。眼睛都差点眯瞎了。”
柏青手中不停,嘴中笑道:“哥呀,你要先赶一赶嘚。”见干青还在拍打,柏青道,“莫打了,干脆洗澡算了。等你洗完,说不定饭就熟了。”
干青欣喜道:“去外滩?”
柏青没好气道:“哥呀,你就省点心吧。就在家里。你的衣服就在我房的柜子里。”
干青即刻象霜打的茄子,蔫了。悻悻然去了。
等到干青洗完,柏青的饭也做好了。
柏青看了眼干青,打趣道:“哥,你的包菜头呢?不搞啦?”
干青恼恨地瞪了柏青一眼,懊悔道:“早知道,打死我也不回乡下!都怪老头子!”
柏青笑道:“叫你剃个像我这头,你看,一洗,一抹,随么家都没得了。你不肯,你说要赶潮流,要搞个么包菜头。你看,几费功夫哦。幸亏你在街上,有那闲功。要是在乡下,你看,哪个不是含倒饭跑?”见干青脸上有了不快,即刻岔开话题,道,“吃饭,吃饭。”
干青这才过来帮忙。
也没往堂屋端,就在厨房的个小桌子上。
干青不放心道:“不等妈回来?”
柏青边添饭边回答道:“姆妈要天黑才能回来。”
干青这才拿了碗,专拣锅巴。翻拣完毕,这才坐回了桌边。
桌上依然是中午吃的茄子,南瓜,青蕃茄。只是多了碗韭菜炒鸡蛋。
干青咽下口里的饭,问:“你就甘心在乡下?一辈子做个泥狗子?”
柏青看了干青一眼,道:“不想!”
干青疑惑道:“那你?”
柏青停下筷子,道:“我要一走,姆妈么搞?”
干青听了,一时也停下了吃饭,愣愣地看着柏青。
柏青道:“前些日子,伯伯(乡里人讲忌讳,不兴叫父亲叫爸爸,兴叫叔叔,伯伯。这样,小鬼就难捉去小伢了。)回来,半夜,姆妈和伯伯吵起来了,姆妈说,在你许家当牛做马半辈子了,外表风光,有个人在外头搞事,可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得,与那寡妇有个么两样?伯伯听了,只是一个劲地赔小心,说好话。你说,我要一走,姆妈不更孤单了?”
干青听了,更是无话可说了。
柏青扒口饭,嚼了几下,咽下了,又道:“伯伯说你不听话,跟别个鬼混,姆妈听了,又是愁的要死。”说着,柏青看了眼对面的干青,搛了筷子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这才开口道,“我想了下,你还是去接伯伯的班吧!”
干青惊问:“那你?”
柏青胸有成竹道:“我还是想去读书,当个老师,有机会再去当干部。”
干青听了,惊得瞪大了眼睛,指着柏青道:“你想当绵羊?你不怕挨批斗?”
柏青道:“可毛主席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一支愚蠢的军队。我不想当这个愚蠢的人!”
干青听完,抠着脑袋,不知道拿么话来反驳了。
多年后,柏青的话终也实际。干青接了父亲的班,柏青考上了沔阳师范,当了名老师。后来,机缘巧合,去当了干部。实现了他的梦想。
此为后话。
兄弟二人就在这边说边吃中吃完了这餐饭。
吃完饭后,干青洗碗收拾桌子,柏青自去洗澡。
等这一切搞完,母亲也收工回了家。
兄弟二人又端出饭菜,见母亲坐下吃饭,打了声招呼,一人拿了把芭蕉扇,抬了竹床,上到堤面,双双坐下,眺望满天的星斗,又开始说起了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