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味】节气与草原(大型组诗)
1、立秋:不情之请
请允许我替一头牛吃青草
白天狠命吃,晚上用劲反刍
如果小羊羔愿意,请让我随你一同散步
并把满眼的绿保存到你的收藏夹
还有马儿,一起踏花归来好吗
请批准,让花香从你的马蹄导入我的双足
今儿立秋,我替一只大雁拷贝
与绿相关的辽阔,与蓝相关的深邃
还有音乐会,那是需要刻录的
鸟鸣,流水,雨滴
独唱或是合唱,弹奏或是打击
留给一只草原鼠,冬眠时候解闷儿
立秋之后,候鸟们纷纷回家
连花草都要走了。空旷的草原上
有谁还在坚守,有谁还在等待
漫长的冬天,又有谁抱着严寒
讲诉春天的故事。同时
无可奈何地,任大雪一点一点把自己掩埋
2、处暑:相忘于江湖
接下来的凉越陷越深
花朵举着的火焰熄了
风挥舞几把大刷子,乘机把草们刷黄
一场秋雨,大地单薄起来
牛羊啃食的草原每天矮三分
没有了绿陪衬,天空蓝得怕人
草原熟透。辽阔和宁静
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向四面八方散去
一群麻雀打着旋飞远
一个人站在草坡渐起的暮色里
看越来越瘦的流水消失
挥手,作别。不如相忘于江湖
3、白露:且行且歌
请借我你的杆子马
今天白露,趁天空还能制造雷霆
我想用闪电穿透闪电,用疾风追赶疾风
然后,从你的眼眸里逮住惊愕
做成小菜下酒
天涯一定是要浪迹的
请借我你的走马
露从今日白。之后,荒芜是草原的主角
最适合一匹马一个背影登场
孤独是必不可少的干粮
沉默也是。还有你教我的长调
我会带到天边,且行且歌
4、秋分:另一半是水
昼夜等长,倘若不是
一匹马不会任凭另一匹马做自己的影子
天空高远,大地通过湖面跟云朵攀谈
秋风浩荡,仿佛秋风是从胸口生出来的
暴晒了一夏的草儿们,衣衫掉了颜色
黄的黄白的白,如若用梳子梳理,疑是鬓间的风霜
目光随秋风远去,能靠近的
除了这相通的夜色,便是一截衷肠
另一半是水。秋分之后
不是此消就是彼长
5、寒露:老去的秋天
跟我一起老去的还有秋天
枯的草,落的叶
像我守着的年华在暗处默不作声
不愿意远望。寒露过后
这些因为荒凉而更显荒凉的眼神
容易铺设凛冽,并把凛冽送入骨髓
菊黄桂花香。这样的时节
适合把自己打捆,全盘交付
连同清风明月一起,任它们一点一点把自己熏白
但,白要白得热烈
像芍药就是芍药,云朵就是云朵
只允许我老丢了时,你眼前的一点黑
6、霜降: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么,只有冷
像霜降以后草原上的冰凌
还能更冷,如沉默的唇死寂的心
如熟视无睹,如充耳不闻
初见之后,有大雪覆盖
只因我们还爱得太少爱得太浅
7、立冬:请劫走我
能吞没辽阔的只有辽阔
这旷久的荒芜,除了你
没有谁愿意歃血盟誓结拜兄弟
立冬之日,草和落日
都为你献身,还有大雪
已经把沟壑填满
还有鹰,哽在天空
像喉管的热血急待英雄出口
如果我是你刀刃上的寒风
是你大地上的悲悯
是疾风、是闪电
是你四蹄腾空烈马的嘶鸣
那么,请劫走我吧
让我随你把月光砍白交给黎明
赶群马扯起凛冽风,荡涤冷漠
还原大地最初的热忱
而后,跟你浪迹天涯
听河水静静流淌,看山峦缓慢起伏
8、小雪:动用苍茫
能够铺天盖地的不仅仅是雪
站在雪原,必有什么被掏空又被填满
看羊群刨雪吃草,恨不得自己也俯下身去
咬住草根,体味那些深沉深厚的存在
雁鸣凄厉,划破小雪过后的夜空
有什么东西落下,如眼角一串滚烫的泪
和雪花并肩,定会爱上漫天飞舞的样子
因为随意,因为轻灵,更因为辽阔
只有纯纯的白可以动用苍茫
并借用风的翅膀将苍茫弹出声响
9、大雪:为你绵延
大雪这天,大雪下到天黑
风跟着夜色而来,走得很急
如果风走得慢一些,雪花就有
玫瑰的样子,含羞多情且娇艳欲滴
麻雀缩在窝里低语,此刻
可以当成万物的语言
只要用心,谁都能学会
我想你,是我想学的第一句话
所有的雪花摞起来,不过是我的
一次练习。我比风雪更加弥漫
能绵延的都在为你绵延
而你,还似一只小蚁
在我的心口爬来爬去
10、冬至:我将变成一根箭矢
被寒冷包围的岂止天空
大雪被大雪覆盖
如风掳走风
仿佛是另一个我
正挥舞鞭子驱赶着我的灵魂
万里无云,并不意味天空晴朗
叫做雾霾的东西已学会
笼罩。不能再言温存
因为,没有一块晴空任我挥霍
大地以冰雪迎我
万物寂静,唯严寒浩荡
选择沉默的何止河流树木
冬至以后,我将变成一根箭矢
穿过我的舌根
11、小寒:世界以严寒度我
此刻不谈寒冷。大地
以白示人,如果没有苍茫陪衬
那白就少了厚重多了单纯
像牛羊一样刨雪而食
我有了最卑微的样子
因为俯首大地,万物在那一刻
静默无声。冬阳陪牛羊一道回家
风略显孤单,如果不能在星星
升起之前找到一株火苗
那么,我甘愿与风为伴
世界以严寒度我。怎奈
我已冰封千年,不会在意什么小寒
大寒。草原银装素裹
一行足迹走得多么执着,多么缓慢
12、大寒:隐忍与激越
午夜的草原,万物噤声
冷,包抄过来
悄悄拔出刀剑逼向人间
不见星空,世界成为一块
巨大的冰。我被封在中间
和零下三十六的草原一起发抖
听不到牛羊叫,一定是寒风
插入了它们的喉咙。草们背上的雪
越摞越厚,牛羊的饥饿越陷越深
大寒时节,我与草原一起沉默
草原替我承受严寒,我为草原祈祷温暖
在最寒冷的日子,我们互为亲人
没有火苗取暖。有的是热血
是胸膛,是牧马汉子激越的长调
都来吧,恶魔们,我和草原热烈欢迎……
13、立春:草原之晨
比我快乐的是那些早起的
雪花和雾凇。它们望着朝阳
一脸幸福的样子
雪原上的足迹清晰可辨
那是野兔的画作,配上林地制作的
画框,便有了水墨江南的韵味
牛羊在草原上漫步,用尾巴跟
路过的晨风,钻出雪层的小草打招呼
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麻雀最闹腾,它们
叽叽喳喳说话,打着旋飞起落下
仿佛在喊醒草原,仿佛与草原做游戏
立春之晨,草原
冰没有融,雪没有化
但闻百兽唱起序曲,但见万物张开笑脸
14、雨水:复苏的河流
没有什么比二月的河流更有耐心
远方,天空俯下身来
与草原交谈着什么。风
驻足,收声,在一旁远观
一只羊,带着晨霜走过来
它的身后是雪窝里深深浅浅的足迹
它疲惫,它寂寞,它疼痛
路过的云朵未必知情
河流紧紧抱住自己
不让浪花和鱼群掀起一丝波澜
此刻,它们仿佛和雪层密谋好了
彼此相拥着,好像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二月,草原离雨水很远
河流越来越瘦,越来越荒芜
像那只跋涉中的羊,只有在夜深人静时
才听到自己骨节处啪啪的怒吼
15、惊蛰:冰雪消融的草原
云还没有集结,在通往闪电的
路上,它们走得不急不慢
三月,惊蛰,雷声注定晚到
这个季节,没有比冰雪消融
更让草原欢欣鼓舞。看,那雪地
像奶油面包,一层一层被草原吃掉
草原松软而多汁,风都歇下来
不忍心将湿润带走。牛羊比平时慢很多
它们溜达着,说笑着,用蹄音向大地问候
一切都喧闹起来。百灵鸟听到小草的呼吸
唱得更欢,小马驹看到苏醒的小鼠跑得更快
还有一颗颗心,乘着一条条溪流奔向远方
16、春分:春天的苍凉
没有谁能够刺破这春天的苍凉
草们固执地枯着,仿佛这固执
有了年龄,不是更古就是洪荒
寒风一遍遍吹,一吹千年
仿佛那是撕扯不开的忧伤
只能使万物枯萎
苍凉太过浩大。以至于三月
深陷其中,只有小心翼翼
才能躲过倒春寒的袭击
一些暖悄悄聚集,只够
提醒雪放开自己流向远方
余下的全是冷,在昼夜等长的时候
将草原一网打尽
17、清明:与草儿交谈
谈谈牛羊
谈谈节气
谈谈睡醒的山河
被阳光喊绿的大地
不能谈母亲,我怕
谈着谈着小羊羔跪地
羊妈妈慈爱的眼睛泛滥了一池湖水
更怕小牛犊喊妈妈
而它的妈妈已化作云烟
远去千里万里
担心那凄厉的声音
划破我的伤口,悲伤混着脓血
淹没我以后的日子
18、谷雨:在细雨中舞蹈
旋转、抖肩、提压腕
在草原巨大的舞台上
我的忘情像你寄来的眼神
未喝奶酒,你已经醉了
更醉的是我,还有停不下来的
靴子和蒙古袍
一圈又一圈
仿佛你一遍又一遍拥我入怀
然后,抱起,旋转
雨丝浸透了长发
你的心也跟着湿了
在如烟的雨幕中
你领着一队牛羊为我伴舞
19、立夏:送一个夏天给你
送一个夏天给你
雨水爱上草原的夏天
让它往痛里爱,往死里爱
让它思念,让它泪流不断
这样,草原的绿就能酿成美酒
我好灌醉你,劫走你
送你一个淖尔给你
盛满娇羞和渴望的淖尔
让它找泉眼挖水路
把自己填得越来越深
你一脚踏进去
便被它淹没
再送一截月光给你
一截溢满花香的月光
我去找花肥,请来阳光雨露
让花疯长怒放,香飘万里
一入夜,你便开始兴奋
看着你的笑脸,我好甜甜睡去
20、小满:绿起来的草原
小满时节,草原刚刚绿
绿起来的草原到处都是新的
天新的适合做梦
地新的适合忧伤
马的奔跑牛羊的欢叫,都变了模样
我不得不呆呆地
让眼睛直了,累了
一根草伸了懒腰后
直愣愣往上蹿
一只鸟儿在空中打了旋后
急匆匆飞向远方
一潭淖尔静静地,任鱼儿嬉闹爱恋
风爬上高坡的时候
炊烟正在蜿蜒
一起蜿蜒的还有旁边的小路
我的影子被斜阳罩着,越拉越长
早开的小黄花偷笑起来
因为,它看到
小路的尽头铺满热切
21、芒种:狼毒花开
我要你
要你的野蛮
要你的疯狂,
要你举着花冠的舌头
喜欢你舌尖上的风
向四处侵略
就像狼毒花攻陷草原深处
你们都是带毒的
幸好我百毒不侵
我可以用皮肤爱你,用热血爱你
如果你正好柔肠寸断
我就用牙齿爱你
22、夏至:爱着的雨
和牛羊一起漫步的还有雨
夏至雨来
那举着花儿蹓跶的风
那涂着颜料晃悠的草
都是全新的样子
雨丝温润
鸟鸣一抖,彩虹就飞向天边
牛羊一唱,雨雾就铺满大地
不紧不慢的是各种脚步
那露珠,那花香
都学会了缠绕,向远方漫游
不愿意停下来
草原辽阔得让人忧伤
还没有哪阵雨能把草原走遍
而我,只愿选取其中的一小部分
让雨丝一遍遍飘着
一遍遍爱着
23、小暑:清凉夜
这么多年,我是迷路的风
在月夜,草叶上驻足
没有喜悦可供挥霍
那灌满沉寂的血液,一边
穿过我,一边吞噬我
通往远方的路总是迷蒙
阳光除了躲躲闪闪
便转瞬即逝
夜,长过忧伤,如果我被忧伤
俘获,我就是更长的忧伤
最热的日子已经到来
那淌下汗水的身体
也能淌下河流
那蓄积的,那暗涌的
谁来找到出口
那漫天星辰落下来
我又拿什么承接
清凉之夜,暑热稍作歇息
因为闷得太久
正好把自己一点一点撕碎
重塑就不必了
就让破碎对抗破碎
24、大暑:被暴雨爱抚的草原
像细细密密的利剑
刺下花,刺向草,刺向牛羊
花草敞开自己迎接
溢出来再填进去
每一厘米都是甘霖的芬芳
牛羊一动不动
享受着来自长生天的湿润的抚摸
早已忘记风沙忘记严寒
是如何让它们饥寒交迫
只一次就足够。这些善良的牛羊
像这片深情的土地
草原酒意正浓,喝得淋漓酣畅
这是久违的盛宴
一杯杯、一桶桶、一缸缸
来者不拒
醉了又何妨,草原就像
牧马汉子,豪情万丈
敢把天空撕成条
投入酒碗,一口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