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间百态】河水井水自来水(散文)
我小时候住在路仲老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村房舍,砖木结构的,平时显得有些昏暗,但到夏天倒显得比较阴凉一点。
房的左边是一大片桑树地;后面是稻田;右边用竹篱笆围着,像是一个大花园,其实是生产队里的一块地,种着各种各样的中草药,管理那片中草药的,是路仲朱家,朱家是小有名气的中医世家,解放前开中药铺的,现在朱家大伯是队里的赤脚医生。
我家的门前有一条小路,路很小,只能两人并排着通过的那种。路那边有一条小河,叫朱家浜,附近的人家,淘米、洗衣、做饭,用的都是这里的水,我打小就是喝朱家浜的水长大的。
我,父母,还有奶奶,一家四口,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四间平房,一间是厅堂,很宽敞,就两样家具,正中是一个老旧的八仙桌,配四条长凳;还有一个长条形的香案,紧靠进门对面的墙放着。香案上方的墙上是一幅毛主席画像。
朝南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奶奶的,一间是父母的。我是没有房间的,有时睡父母房间,有时睡奶奶房间,反正随便。朝北的是灶间,一个土灶占据了灶间的四分之一,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水缸,我五六岁的时候,要舀水,必须搬个小凳,踮起脚,才够得着。
一应家务都是奶奶操持的,买汏烧;打我记事起,母亲总是病怏怏的,是个药罐子,干不动多少活的;父亲在二十来里地外的县城上班,每星期回来两次。
父亲回来,干两件大事,一是劈柴,够烧三四天就行,一是挑水,到朱家浜挑四担水,把那口大缸装满。
等父亲挑满水,奶奶就从一个小玻璃瓶里取出少许明矾,放进水里,然后用一根竹竿不停地搅动,搅出一个大大的漩涡,我就急巴巴地候着。奶奶取出竹竿,等着水缸里的漩涡慢慢静止,然后冲我说:可以喝了。我就迫不及待地搬个小凳,拿起水瓢,舀上一瓢水,喝个痛快。
靠河边长大的孩子,很少有不会洗澡的(我们乡下,管到河里游泳叫洗澡),我也不例外,到七八岁光景,已经是那里洗澡的高手了。
一到夏天,下午四点来钟,我和一群小伙伴就光着屁股泡在了朱家浜里,打水仗,踩河蚌,摸田螺。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抓到两条塘鳢鱼,就拿回家给妈妈炖蛋吃。塘鳢鱼炖蛋是我们那里的名菜,肉嫩,味鲜,味道极好,且富有营养,每次我都吃那么一小口,尝个味道,就全给妈妈吃了,总想着能让妈妈的病早点好起来。
每次洗澡,奶奶总要拿着长竹竿,赶鸭子般地赶上几个来回,催促我上来,喊破了喉咙,我才慢吞吞地上岸。还真不要说,七十年代初,那时缺衣少食,那些河蚌、田螺、螺蛳,可是我家餐桌上最常见的荤菜啊。
我十岁的时候,母亲病少许好转,父亲为母亲找了一份出纳的工作,十几块钱一个月的工资,我们就全家搬到了县城,住在南关厢35号的两间平房里。一间是奶奶的,一间是父母的,我依然是想睡哪间是哪间,没个准的。平房的旁边有个小天井,父亲就在天井里搭了个小灶,算是厨房了。
南关厢有一条大河,叫唐河。平时机帆船、轮船很闹猛,所以水混,且有一股柴油味,是不能用来喝的。平时洗洗菜,洗洗衣服还是可以的。
夏天,我还是会到唐河去洗澡的,但很少能摸到河蚌和螺蛳了,机动船多,危险,奶奶看得更紧了,水的那个味也不好,不像朱家浜的水少有污染。所以下河游泳没有小时候多了。
河水不能喝,就要喝自来水。那个自来水笼头,离我家很远的,一分钱一担,父亲挑一担水,来回要七八分钟。县城也没有什么好,水都要花钱,还没有田螺吃。
不到一年,父亲出了点问题,去了个什么干校,有说是什么农场,反正大人们忌讳,从不提起这事,我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劳力了。那时我十一虚岁,担不起水的,就用两个提桶提水,一分钱六桶,每天花一分钱提水,我都要在路上歇两三次,三个来回,总要花去半个多小时,而且小脸涨得通红,冬天里也冒汗珠子。母亲看得心疼,奶奶咬咬牙:在天井里挖口井吧。
奶奶从路仲农村找来几个亲戚,意思意思给了点工钱,十来天功夫,井就挖好了。刚冒水的时候,水不那么清,我瞪着小眼睛看:这水能喝?
奶奶讨来一篮子河沙和几块生石灰,投进了井里。变戏法似的,第二天井水就清澈见底了。
喝上井水了,那个味真好,比自来水好喝,没有漂白粉味,比路仲朱家浜的河水也要好,连一点淡淡的泥土味也没有,就像农夫山泉似的:有点甜。
井水冬暖夏凉。冬天里,提上一桶井水,淘米、洗菜,不会感到河水的冰冷刺骨,洗衣服也是一样,所以奶奶以往冬天生冻疮的萝卜手也好了许多。到了夏天,喝上一口冰凉的井水,浑身的汗毛都觉得舒服,偶尔,早晨买上一个平湖西瓜,用吊桶放到井底,到了晚上拿来吃,就是货真价实的冰镇西瓜了,这也许是那个年代我家最奢侈的享受了。
奶奶顾家,克俭。有剩菜剩饭必不会倒掉,用碗装着,照着冰西瓜的法儿,把碗放到井下,第二天,那些饭菜不会坏的,就如同现在用上了冰箱一样。
过了几年,父亲落实政策回来了,还当上了技术科长,我家可发达了,搬了新房,在周家廊下,是两层楼的,楼上楼下共十二户人家,楼上六户,楼下六户。我家是楼上朝东的第一户,两个大房间,每个十四个平方,一个暗间,四个平方,是放马桶的地方。
那时是没有坐落间、厨房和阳台的。父母的房,一个床,一个五斗橱,一个小八仙桌,算是房间兼坐落间兼吃饭间了。还有一个房,用木屑板一分为二,按两个小床,半间奶奶住,半间我住。没有厨房,大家都是在走道上见缝插针,搭个小的煤饼灶。
周家廊下附近没有河。一些老房子旁也有一两口井的,是人家私人的,不熟悉,交情不深是不给用的。还好,新房子的楼梯间装了一个自来水,是十二户人家集资装的,每户三十元钱;每月按每户人头数分摊水费,不贵,也就几块钱。
起先邻里间还是客客气气的,时间一久就有了纷争。哪家忘关了水笼头了,哪家用水挺厉害的,洗澡用掉了好多水的。十二户人家,有的大气,有的心眼儿小,有的霸道,有的老实巴交。现在想想,真是好笑,吃亏便宜也就几毛钱的事情,也有人为此吵架的。
奶奶总是说:吃亏就是便宜。用水省一点,吵架离远点,是非糊涂点,费用多担点。我们家在这四五年里倒也和邻里相安无事。
八十年代了,我成大小伙子了,找了份搬运的工作,在火车站行李房做搬运工。父亲官做大了,当上副厂长了,又分到房子了。因为一家三代,还分了个大套,五十多平方。
地点是在市中心,工人路,三室一厅,是预制结构的,功能倒是齐全了,是现代结构房屋最初级的那种。两室朝南,每室12个平方,一室朝北,10个平方,坐落间也有12个平方,厨房间5个平方,卫生间2个平方,外加一个小阳台是不计平方的。当然,我是住在朝北的小房间里的,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真正意义上用上属于自家的自来水了。有两个水龙头,一个在厨房间,一个在卫生间,真是方便又惬意。
人心真是不知足,我常常这样埋怨自己。与妻住在一百多平方米的新房子里,也算是一应齐全了。就说这水吧,厨房、卫生间、坐落间、阳台都装上了自来水,而且水温可即时调控,配套的有太阳能,空气泵和电热装置。考究起见,还安装了过滤系统。喝的当然是纯净水和矿泉水了。
可我有时心里还特不平衡。你看,原来的邻居老李成千万富翁了,老张家在杭州买了别墅了,许家的孩子在美国发达了,据说那个刘处长,在外面养了三个小老婆……真是什么事都让人眼馋,哈哈。
胡思乱想的,又想到了小的时候,河水、井水、自来水,远不及现在来的考究复杂,小时候人的心境也没有现在复杂。喝河水,也要图个痛快;喝井水,是那么清凉甘甜。
我有些茫然,河水、井水、自来水,还有现在的纯净水、矿泉水,我到底喜欢哪一种多一些呢。
天热,白天四十来度,晚上也有三十四五度,无心再写,就草草了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