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女时代的小花褂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些不经意的小事,常常让我们记忆深刻,一生难忘。纵然是很微不足道的细节,成年以后在某个深夜想起,萦绕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所以,不如找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将内心深处的记忆化作文字,以作纪念。这种纪念或者显得微不足道,或者说有点矫情,但也无妨,谁不曾年少?谁没有回忆呢?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谈不上幸福,九岁之前还算美好,父母恩爱,姊妹都聚在一起,弟弟的降生,更是给家里带来了很多的欢声笑语。但是,此后的时光里,我再也感觉不到太多的欢乐,父母离异,父亲娶了他喜欢的女人——我的继母。但是,两情相悦并不代表可以平淡过日子,风花雪月过后的柴米油盐,一样还是鸡飞狗跳,继母从一个温柔小女人,变成一个十足的怨妇,父亲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大叔,变成一个暴躁无比的男人,抱怨社会,抱怨亲人,抱怨命运对他不公,好像他是个人才,别人将他埋没了一样,他这匹千里马,就是遇不到伯乐。其实,长大后想一想父亲纵然有才,可是暴躁的性格,耿直的脾气,不喜欢听批评的话语,注定父亲难以成功。一个真正成功的商人既要把握时机,又要与人为善,不计较,不气馁,不生气,和气才会生财。父亲性格倔强,没有耐性,处理事情不圆滑,没有心机,凭自己好恶交往人,不喜欢阿谀奉承,内心的高傲和本身的能力不成正比,文化水平又不高,种种原因造成了父亲不可能干大生意,小打小闹父亲又瞧不上,父亲不想出大力赚钱。所以,这样的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客观立场上评价他,就是除了天上掉馅饼或者中个大乐透500万,很难成功。
我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到14岁那年,父亲要好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学习裁剪的时候,给我做了一件半袖花褂,就是现在说的T恤衫。我第一眼看到那件小衫的时候,真是可以用惊艳来形容。那是个暑期,我背着一个手工改造的纸壳箱子卖雪糕冰棍回来,那件橘黄色底,圆领,荷叶袖,配着百合花图案的小衫静静地躺在炕上,继母告诉我说,是那个学裁剪的亲戚送给我的。我见过那个文静的女孩,人美手艺好,真的好喜欢她呀。但是,我们几乎没说过话,因为父亲带我去那个裁剪铺,是看到亲戚的女儿很赚钱,他想让我中学毕业后就去学裁剪,可以补贴家用。无奈我不是那块料儿,也不喜欢裁剪这一行,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没有那个悟性,我至今都不会穿衣打扮,怎么去打扮别人呢。所以,带着抵触心理去见那个女孩的时候,我几乎没说话,打过招呼后,静静地看着她熟练地踩着缝纫机,用手抚摸着那些好看的花布,并不激动,因为不喜欢做衣服。那时候我就想好好上学,考上大学当老师,远离那个天天硝烟四起冷冰冰的家。无奈命运弄人,父亲牺牲我,想成全他的小女儿和宝贝儿子的大学梦,最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想上学的不让上,不想上的逼着上,最后,小妹和弟弟也无缘大学校门,倒也算是各自安好,没费大力气赚钱。
一个14岁的女孩,看到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那种渴望的心情女人一定会懂,我试穿了一下,正好合身,稍微有一点宽松,但是料子光滑舒服,我爱不释手。继母看我喜欢就问父亲:给云穿着?父亲的暴戾已经彻底征服了继母,继母是不敢擅自决定的。我期待地看着父亲,卖雪糕冰棍的钱赶忙递到父亲手中,这个假期我赚了70多块钱了,起码可以买这样的三件小衫吧。我晒黑了,所以,真不喜欢穿暗色系的衣服,又吸热又不好看。但是,继母总喜欢给我穿暗色的衣服,我很多衣服都是捡别人穿过的,还有很多是继母女儿学生时代的衣服。继母女儿大我整整15岁,很多衣服早就过时了,但是,当时我只想好好上学,时刻担心父亲会不让我继续学业,所以,当时对穿着毫不在意,我一直是一个朴素的小丫头,也是一个貌不惊人,认真倔强,努力上进的好学生。
我眼巴巴地等着父亲批示,父亲看了看我,顿了顿说:先放着吧。就这样,我那件心爱的小衫,我拥有的真正意义上自己喜欢的第一件半袖衫,就这样因为父亲的一句话从此压在了箱底。我们家的家教很严,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不许抖腿,不许吧唧嘴,父母是第一权威,不可以挑战权威,谁敢顶嘴不听话,谁敢任性立即拖出门外胖揍一顿。所以,我在该任性撒娇卖萌的时光里就学会了隐忍,多年后步入社会后常常吃亏,因为自己总是小心翼翼与人为善,但是,总有些人就喜欢欺负老实人,就喜欢捏把软柿子。等到这几年终于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有些迟了,幸好我不再自卑了。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都极度缺爱,缺乏安全感,我早早嫁人,不拜金,不图荣华富贵就是因为缺爱,有个人对我好就感激涕零,非他不嫁了。我们都没有遗传父亲的暴戾,都很平和,估计也是因为父亲,虽然自己暴戾却把我们管成了温暖的小绵羊。
我的小花衫此后再也没穿过,我纵然渴望但是忌惮父亲的暴戾,就忍住内心的喜欢,继续穿那些别人送的旧衣服,偶尔添置一件也不甚多惊喜。直到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再也不用忌惮父亲,我自己赚钱了,可以买色彩靓丽的衣服,可以穿着自己喜欢的风格,但是,我把那件小花褂从箱子底下找了出来,几年后我屡显丰满了一些,那件小花褂早已经不再合身,我偶尔还是穿上一次,就是有些紧身了。那件衣服料子轻薄,有些透,估计这也是父亲当年不让我穿的原因之一,一个卖雪糕冰棍的花季少女,走街串巷的,穿的如此艳丽,总是有些不安全因素在里面。因为我卖雪糕冰棍的时候,就曾在胡同里遇见暴露生殖器的大叔,捏我屁股的男人,想想这些人真是变态。
多年后,我早已经遗失了那件小花褂,但是,记忆中那件有着盛开百合花图案,淡雅橘黄底色的小衫,却常常让我想起,我如今每年换季都会给儿子添置新衣,有时婆婆不高兴唠唠叨叨,我依然会买,不想让儿子的童年留下任何阴影,是我如今为人父母后唯一能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