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心硬的人，我的心像一颗板栗，里面煮得再软，壳都是硬的。所以我离婚后，前夫为了复婚，砍掉一个手指头，我说，医院只有2公里，慢走不送。我还告诉你，他另一个手指头是我咬掉的。
　　 在我的老家，追我的男人要排队。有一个老板，学着网上的故事，说彩礼按我的体重算，一斤一万块钱，我呸。他不甘心，骗我吃摇头丸。我也骗他，带他到我家的茶山，一脚踢到深沟里。
　　 福哥，我的确是在说酒话。你有点坏，非逼我喝多了。漂亮女人是要捧在手掌心的，你却用酒精摧残，而且不留一点情面，一点茶客的气度都没有。我也是活该，一下雨就管不住自己，想拒绝脚却不争气。路上我安慰自己，如果你是真正的茶客，你一定会把握这次机会，让我看重你，可惜你不是。你讲排场，想用豪华镇住我，定了这个大包房，恰恰将心思用错了。这个大包房金碧辉煌，但你不觉得太大了吗？大得我们像两条小鱼，孤零零的在一个空旷的大塘子游泳，溅不起浪漫的泡泡。再说又是雨天，我害怕潮湿的心更不会感动，不过还是谢谢你的茅台酒麻醉了雨水给我的烦恼。现在雨还没有停，我也不想跟你开房，我们又不能在饭桌上干瞪眼，就跟你摆摆我的故事。
　　 我的老家多雨，本来应该喜欢雨水，不过发生一件事后到现在我都怕雨。
　　 9岁那年，我一个人到茶山捉蝴蝶。我家的茶山上蝴蝶特别多，它们想飞在空中就飞在空中，想停在茶树上就停在茶树上，想喝花蜜就喝花蜜，我喜欢它们的自由自在，想学它们的无忧无虑。有一种蓝蝴蝶，在绿色的叶子中间像宝石一样漂亮，我追着这只蝴蝶到了茶山的陡坡处，忽然下起大雨，我怕打雷，慌乱中掉进深沟。你不知道我们茶山的深沟上下都是野草野藤，虫纲蚂蚁多的是，一不小心，还会遇到蟒蛇。人在沟里面，跟被埋了一样，喊破嗓子上面的人也听不见。当时脚下的小溪哗哗流淌，浑身的雨水也是哗哗往下流，更恐怖的是洪水突然就来了。水漫过膝盖，心还不太慌，漫过腰身，快到胸口，就害怕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尿都吓出来。还好我拼命抓住一根老藤，才躲过一难，但是躲出了心理障碍，直到现在都讨厌下雨。
　　 你知道，茶城很大，你说过的，比一个足球场还大。这么大的茶城，四面都是街道，一个中午只有偶尔车轮碾过积水的哗啦声，完全变成省城的一片森林，被雨水彻底包围了。所有的屋檐都在淌水，我看见窗子边的树水淋淋的，一只死蚂蚁挂在树叶上，雨水就顺着这只蚂蚁的身体往下滴……吃完午饭开始，我耳朵里就有山洪的声音了，就想找个又干又热乎的地方，结果你拿着一把湿漉漉的伞带着雨水进来了。还说老天给了你机会，用一场雨挡住了其他人，让你一个人享受茶城第一美女泡茶的幸福。你说话的时候，雨滴在地板上渍出了水印，你根本没有注意，但我注意到了这些讨厌到可以映出灯光的水印。
　　 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今天为什么烦你？
　　 其实我对你还是有一些好感的，因为你欣赏我，并且是真正懂我的那种欣赏。你应该记得我才到茶庄上班的第一天。那天是个大晴天，天上的太阳忽地出来，忽地被云彩遮住，夏天难得有这么凉快的好天气。正在为天气开心，隔壁屋檐下那只八哥你好你好不停地叫了起来，然后我看见一个大胖子走进来，样子特别像我老家那个黑乎乎的大茶壶。福哥，不好意思，这个大胖子就是你，我一直在背后叫你大茶壶。酒后吐真言，我知道你心胸开阔，不会生气的。我请你坐下，说胖人都是有福气的人，就叫你福哥了。然后我问，福哥，喝什么茶？
　　 其实叫你福哥，是我们茶艺师的公关技巧。按理，我们茶庄卖的是普洱茶，进来的客人当然是冲着普洱茶来的，实际情况是有出入的，有少数客人的口味固执，到哪里都喜欢个人口味，所以我问你喝什么茶而不是喝生茶还是熟茶。有些茶艺师，见人就老板老板乱叫，遇到不是老板身份的茶客，会得罪人的，所以才叫你福哥。我是自来熟、人来疯，你肯定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大方地叫你福哥，所以我叫你福哥时你的表情有些吃惊，你料不到我会那么大方。
　　 我发现福哥你是个挑剔的人，坐下就要我重开一饼茶叶。福哥，我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当年北京来的一个电影大明星到我们那里买茶树，我亲自给他泡的茶，还送了他一盒我家自己制作的月光白。大明星喝了我的茶给了我一张名片，说今后如果他在北京开茶庄，一定请我做首席茶艺师。我听说在北京的茶庄，一泡好的普洱茶价格上万，茶艺师手上能泡上万价格的普洱茶，值得一试。见我这么自信，大明星当时就竖起大拇指。可惜，他一直没有开茶庄。后来，他的茶树做成的七子饼，在北京拍卖，卖到了200万。福哥，你知不知道，大明星的七子饼有我家茶山的料？所以你要我重开一饼新茶，我马上就知道了，是老板还不放心我，叫你来考验我。我都快好笑死了，老板真是小看人，选这个入门的小技术考我！当时我右手边茶几上放着各种茶叶，我伸手拿过一饼生茶，放在方形茶盒，解开绵纸，茶刀绕着茶饼轻轻剖一圈，圆形的茶饼被准确地分为两片。福哥，你记不记得，当时我将两片茶叶平整放在一起，问你喝阳片还是喝阴片？我肯定你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是阳片什么是阴片。我解释说上为阳下为阴，你毫不犹豫地说喝阴片。后来我才知道，福哥你是茶庄的老客，品茶的行家，阴片阳片你其实是知道的，你被魇住是因为我开茶饼的这一刀征服了你。
　　 为什么说征服了你？你当时只看人忘了品茶。那天，茶庄里有3个女的，老板娘是一个，门市经理是一个，我是一个，你只盯着我看，惹得老板娘捂着嘴笑你都没有发现。还有，我在老家为茶客开过许多茶饼，你是第一个说喝阴片的，说明你对我有了喝茶之外的想法。我说的对吧，福哥？
　　 不过，福哥你真该佩服我这一刀。不是所有的茶饼都可以一刀就分成完整的阴阳两片的，能够从茶饼中一次挑选出上品茶饼，眼光手感的功夫缺一不可。
　　 我说错了？胖子一般都长着大眼睛，偏偏你长个小眼睛。不过再小也藏不住那点花花肚肠，你的小眼睛现在就在告诉我，我说的是对的。
　　 福哥平常都是我听你说，现在，仗着这点酒气，你耐心听我说。只是我渴了，要先喝口茶。我喝茶很挑剔，只喝月光白，所以我的包包不装化妆品，只装月光白。福哥，以你阅美女无数的眼光，如何评价一个包包只装月光白的女人？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喝月光白的好处是我的皮肤一直细腻光滑，我不会形容，有一个茶客说这样的皮肤就是古人说的肤若凝脂那种。我觉得他说的是假话，我的体形是比天生三围标准尺寸小一点点的那种，身上的脂肪哪有那么多。到现在我还是只喝我家的茶，我家的人只选最好的茶叶，制作好的月光白，黑的那面像玉，白的这面也像玉，黑玉跟白玉，镶成一对弯弯的小月亮，那种香，流得进骨头。喝一口，就看得见我家的人守着茶树，喝着茶水，日子无忧无虑，我就永远不会心慌。小时候，我妈制作月光白的时候，我就在边上看着，新鲜的茶叶被我妈的手上一点一点揉出草味，揉走苦味，最后揉出清香、甜香味。要不是我怕雨，我会一辈子守着我家的茶山，天天喝月光白，再养一山的蝴蝶，看它们想飞就飞想停就停，有客人来，就请他吃茶叶煮鸡……
　　 福哥，告诉你一个秘密，长期喝月光白，我还有了特异功能，有的时候，身上会散发月光白的清香。我第一次闻到身上有月光白的香味时我哭了，我伤心地想，一个身体这么特别的女人到什么地方去找配得上她的男人？后来我想有我这样的女人就一定有跟我般配的男人。我可以去发现，去主动寻找，遇到我喜欢的男人，就用这种香气去勾引他。是的，福哥，是勾引不是吸引，既然喜欢一个男人，为什么不去勾引他，让他一辈子守着你？
　　 福哥，你闻不到我身上的香气也不要嫉妒，你是一个成功人士，家里面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正因为你有钱，天天离不开世俗的事，你的鼻子才闻不到我身上的香气。如果我爱钱，咬着牙，不嫌你胖，也就让你得手了。只是说到钱，茶叶就是钱，我从小在茶山长大，满山看见的都是钱，就觉得钱不稀奇了。而且我家有一个故事最值钱了。
　　 我爹年轻时是我们老家一家茶厂的班长，文革开始后，茶厂停产。我爹将车间里50公斤的剩料压成一个茶鼓，搬回家当板凳坐。我爹喜欢喝茶，又是个懒人，有时就将茶鼓的茶一点点敲下来喝，喝到现在……我搬手指头算算……大概40年了，那个茶鼓还剩砖头大一块。要是那个茶鼓保存到现在，你说值多少钱，福哥？
　　 你的一个朋友说美女，一幢别墅被你爹一口一口喝掉，可惜了。
　　 我说我爹爱茶，喝掉一幢别墅不可惜。就在前不久，还有人出15万买剩下那块茶，我爹不卖，说要留着喝。
　　 福哥，谢谢你的夸奖，我爹的确是高人，茶客中的高人。今年79岁了，靠值一幢别墅的茶养着，身体还不错。
　　 不过福哥，你今天还是感动了我。我万万没想到你会送一条藏羚羊绒的围巾给我。我听说这种围巾太珍贵太珍贵，如果我带着戒指，我要试试是不是像传说的可以穿过戒指。等到冬天，披着这样的围巾，到滇池跟海鸥合影，太浪漫了。或者跟同学集会，系着这块围巾，嫉妒死那些女同学。可是摸上去的感觉太特别，好摸到我会伤心，想流泪的地步。一样东西，好到这种程度，就不吉利了。所以福哥，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敢要，你还是留着送镇得住这块围巾的人。
　　 你不相信我会伤心？我告诉你个理由。藏羚羊是吃草长大的，我是喝茶叶长大的，我跟藏羚羊都是草叶树叶养大的，小时候我的老师说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的这个老师是学生物的，我为他写过一篇作文，叫伟大的老师。我在作文里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他带我们上山春游，经过一片草坡的时候惊起一窝马蜂，老师为了保护我们，被马蜂将脸叮肿了。看着老师的肿脸，我们恨死了马蜂，奇怪的是老师不恨，只是笑着说，真倒霉，被昆虫咬了一口——马蜂叮了他他说被昆虫咬了一口，在他眼中，马蜂就是昆虫，他说是我们先打搅了昆虫。说马蜂是昆虫的老师，一定是伟大的老师，所以我写了这篇作文。受老师的影响，我闻得到身上月光白的清香，还闻得到藏羚羊的伤心一直在围巾上，换了你，你会将伤心系在脖子上吗？
　　 不过我还是要感激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说明你看得起我，我在你眼中还是值价的。从我说话到现在，我一直在等身上出现月光白的清香，如果出现，我马上答应你，做你的女人。可惜，直到现在，我身上只有酒气。
　　 福哥，你不该让我喝这么多酒，喝多了，我的伤心事就会被酒勾出来，我就要失眠，喝再多的月光白都止不住我的心酸。
　　 福哥，大茶壶，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老家，快四十岁的人还要一个到省城做茶艺师，孤零零一个人打工？这个事说出来，不怕你是男人，换作你也会气得阳痿。
　　 我也曾经有过温暖的家，我老公是我的同学，小我一岁。他是个美男子，长相太迷人了，所以虽然只是我们县水泥厂的工人我也不顾家里面的反对嫁给了他。福哥，你要知道，我当时在县政府接待处工作，条件比他好得多，就是贪念他的长相，才吃了大亏，在一起生活十多年都没有发现他是那样的人。两年前，有一天晚上，我加班到9点才回家。我们加班其实就是陪上级领导外地贵宾吃饭喝酒。回到家，我老公不在，打电话也不接，我就看着电视等他回家。突然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有事要我去一趟。派出所的人我都认识，就问有什么事。平常他们都不避我，这一次奇怪得很，闪闪烁烁的只说没有大事，来了就知道。你知道派出所说没有大事都是骗人的，我急忙赶到派出所。那天还真怪，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骚味。这股味道太难闻，但我像鬼打了一样跟着味道走，迎面看见我老公关在羁押室，那股骚味电风扇一样从我老公身上吹出来。我吃了一惊说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老公一脸泪水地说媳妇，对不起你了……
　　 福哥，你要陪我喝一杯，只有酒，压得下我现在的愤怒。
　　 ……你知道派出所叫我干什么？交罚款，我老公嫖娼被抓的罚款。那个不要脸的杂种有种嫖娼无钱交罚款。你不知道，我交罚款的时候觉得灯光太亮，亮到我穿的衣服都被灯光绞碎，我简直就是过去偷汉子的婆娘被抓住，五花大绑游街那样丢脸。
　　 我老公走出派出所，就扑通跪下，一巴掌一巴掌抽自己的脸，要我原谅他。那时刚下完大雨，路上的积水一汪一汪的，路灯照在水洼上闪闪发光。突然之间，马路像筛子一样尽是密密麻麻的小眼，小股小股的水喷了出来，流在一起变成大水向我冲过来。我尖叫一声，不顾一切逃回家。
　　 我老公追着我回到家，继续请求我原谅他。我说你身上有股骚味，什么时候我闻不到，我就原谅你。他就脱光衣服在卫生间洗，问题是越洗骚味也多越洗骚味越多最后骚味像卫生纸一层一层压在所有房间，让我气都透不过来。我喝了整整一壶月光白，还是压不下那股味道。我只好从家里逃走，叫上我的闺蜜和她老公，陪我到烧烤摊喝酒。我一杯接一杯，醉得蹲在路边先是吐酒，后来吐血。闺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被我的疯样吓着，打电话叫来我老公。我一看这个小白脸居然敢来，拿起烧烤摊的菜刀就要跟他同归于尽。他抢过我的刀，还胆子大得很，居然给我一个耳光。我当时就疯了，像母老虎一样抱住他的手，一嘴咬掉了他的一节手指头，嚼了几口才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