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变迁】沉浮(征文·小说)
当江枫醒来的时候,太阳升得老高了。大叔早不见了,萍儿正给黄牛切青草,一把把的青草在萍儿手下如飞溅的水珠,水花乱溅。萍儿干得一头汗,黑子也忙得不亦乐乎,跑前跑后叼着青草玩,屋里院子里满是青草。萍儿训斥着黑子:你咋这烦人,就知道帮倒忙,找你的小花玩去。真是的……黑子也不示弱,张着大嘴,汪汪乱叫着,江枫不禁笑了:黑子能听懂你的话吗?萍儿看到江枫醒了,抱怨道:这坏东西,一天到晚尽捣蛋,可调皮着呢。不过,这黑子可灵呢,前年,还救了我呢,那次,我洗衣服,不留心衣服跑了,我在水里捞衣服,不小心让水流冲倒。是黑子死命把我拖上来的。这家伙有心着呢。我给你打洗脸水,江枫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不习惯吧,一晚上也没睡着,早上才睡着。萍儿顺手把长头发绑住,山里的空气好,你住几天后就习惯了。我做饭,爹也快回来了,他去地里干活去了。
正说着,大叔扛着锄头回来了。汗水浸湿了上衣,大叔黑红的脸越发显得粗糙。大叔关切地问:起来了,第一夜睡不习惯吧。以后就好了。萍儿,把药水拿来,我给他上药。萍儿嗯了一声,去取药。江枫感激望着大叔:山上还有地啊,一大早就出门了吧。大叔拿过药,一边上药,一边接话:山上哪有什么地啊,都是山坡地。能种一点是一点,坡上我都种红薯。到秋天也能收些。但这是山上,有野猪捣乱,去年,我种的红薯,也没收到手,就被野猪偷吃了。这畜生灵着呢,哪里有吃的,保准一点也不留下。到处都给你糟蹋了。说话间,药上完了。江枫看看自己的脚,昨天还肿着老高的脚脖子,今天竟消肿了好多。大叔,你真行。萍儿得意地说:我爹用的草药都是山上长的,合在一起捣烂敷上就行了。比吃药都灵。大叔扭头看着萍儿:快做饭,就会瞎胡闹。萍儿挑了挑眉毛:爹,下午我去妮子家,她快出嫁了,我和她玩玩去。以后见不着了。大叔点头说:好,顺便给妮子爹带点药酒,他的腰不好。知道了,萍儿欢快地答应着。
下午,天气有些闷热。大叔却也不肯闲着。在后院给牛起粪,满院都有着臭烘烘的味道。引得众多苍蝇到处飞舞,黑子有着好玩的天性,正满院追赶着猫儿小花,到处乱窜。小花忍无可忍,纵身上了树,站在樱桃树的最高树杈上,喵喵叫着挑衅着。黑子趴在树下,头挨着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耐心等待着小花下来。江枫透过窗户看着黑子,觉得这黑子很通人性是条好狗。腿有些麻了,江枫又躺在炕上,仔细打量这简陋的土屋,屋子黑漆漆的,炕边只有一个炕柜,放着被子,衣服之类的。屋当中,一个小饭桌和几个小板凳,看不清颜色了,只是乌黑乌黑的,屋角堆着农具和杂物。外面的人走进屋里,一时间适应不了这黑暗,半天才能看清这屋。江枫这时候却觉得,这里的物质贫乏,但住这里内心却安静。山外的世界虽然诱惑很多,可是却到处都是坑,这些坑,都是自己亲手挖的。这些坑会把自己埋藏。江枫宁愿一辈子都躲在这深山老林里,一辈子都不出山。
大叔起完了牛粪,回屋喝水。坐在黑板凳上,神情忧郁望着地面,若有所思的神情。喝完水,又拿起旱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江枫看着大叔,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大叔,有什么烦心的事吗?说出来,看我能帮忙吗?大叔抬起皱纹密布的脸,叹气说:那我不见外了,给你说说也行。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我四十岁才有了萍儿。萍儿娘因为产后大出血走了。我一个人带大她。如今,萍儿二十岁了,我也老了,不能让她老是跟着我,我托了妮子娘给她说人家,可这萍儿就是不答应。说是一定要找个上门女婿。一定要为我养老。这深山老林,谁会到这里上门啊。唉!女大不中留,真愁人啊!
江枫点点头,是愁人啊!萍儿是个好姑娘。大叔也不要太着急,万事都靠缘分。此时,天边乌云滚滚,天边暗了下来,狂风带着尘土劈头盖脸地刮起来。大叔急忙起身:不好,天要下雨了,萍儿没带雨衣,我接萍儿去。江枫急忙说:大叔,你也要小心啊,这山路不好走。大叔嘿嘿一笑:放心吧,我走惯了山路,没事的。我怕萍儿淋坏了。不一会儿,大雨就如豆子般下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猫儿小花紧紧卧在江枫的身边,一对大眼睛睁的溜圆看着江枫。好像要看透江枫的心事,江枫从猫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每星期周日坐上飞机,来到澳门,吃的是大餐,玩的是豪赌,睡的是千金一晚的酒店。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财务科长,却是一只大蛀虫。那些钱如水流出,他却没有一点感觉。他仿佛看到许多双孩子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看,这些失学的孩子,一双双渴望要上学的眼睛,如一双双利剑让他无处藏身。来到大山深处,他才明白,山里人的生活是多么简朴,物质生活是多么贫瘠。而自己却一掷千金,把孩子们的助学款全部吞没,现在却像老鼠一样躲在这深山里,寻求一时的心里安宁,江枫感到自己不是人。
冷汗冒了出来,他知道,以后的日子将在无穷的内心自责中度过。他无法回去,无法面对单位的同事们,无法走出这心灵的大门。天空中,一声炸雷响过,天空更是如撕开了一道口子般,往下倒着水。江枫很想站在院子里,让暴雨好好淋淋,把自己的罪恶丢弃。江枫暗暗祈祷,盼望暴风雨赶快过去。他更担心大叔和萍儿的安危,这雨太大,以后的路就如同这大雨一样,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出路……
四
时光如流水,一转眼,江枫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江枫的脚也好了。他总是帮着大叔干活,忙里忙外。土屋的房顶有些漏雨了,江枫上到屋顶,用油毡布仔细盖好,并铺上砖瓦。补好漏雨的地方。屋里多个劳力,大叔的眉眼也舒展开了。萍儿更是开心,跑进跑出,家里有人帮忙干活,爹终于能休息会了。但大叔知道,江枫迟早要走的,一想到这,大叔的眉头又皱在一起了。
萍儿每天都早早起床做饭,看到江枫还在,脸上带着微笑。他们一起做饭,做农活。慢慢地,他们之间有了默契,萍儿一抬眼,一努嘴,江枫就明白萍儿要干什么。江枫也从来不提下山的事。大叔还问了一次江枫:脚好了,能下山了。什么时候走?江枫看到萍儿紧张地望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失意,手中的菜掉在地上。江枫拾起掉在地上的菜,大叔,我不想走了,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是家。这里空气好,人好,我想留下来,行吗?大叔用诧异的眼光望着江枫:这山上有什么好?破屋子,山村野菜,你怎么会不想走。萍儿的眼睛猛然发亮了,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江枫,如一股暖流融化江枫。爹啊!有人喜欢山上,你还不乐意啊,什么想法啊!当初,你就是喜欢大山才来这里的。为什么不让江枫留下呢。
大叔叹了一口气,用手揉揉苍老的眼睛,想当年,我是不得不才上山的。那年,我无钱娶你娘,你娘的爹娘又死活不答应这门亲事,我只好带着你娘私奔。我们无处可去,只好来到这大山。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大山里。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萍儿早泪流满面了,不停地吸着鼻子,江枫拿起毛巾,递给萍儿。萍儿擦了擦鼻涕。又走到她爹面前:爹,我哪也不去,给你养老。咱一家人不分离。大叔的眼圈也红了,嗯了一声,就用粗糙的手去抹泪,萍儿用毛巾给爹擦脸。江枫的心里也很难过,这是很朴实的父女俩。他更加卖力地干起活来,他想,从此后,他要抗起这家的重担。哪也不去了,在这里直到死。主意打定,江枫每天帮着大叔翻地,种菜,种粮食,还做陷井套子,专门对付野猪,这些野猪专门糟蹋成熟的粮食。
这天,妮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说是明天就要出嫁了,给萍儿送来一条红被单子,鲜艳夺目的被单,如同火红的花朵,映红了萍儿的脸。萍儿有些难过,两个人在房间里说着悄悄话。妮子拉着萍儿的手:怪不得你不同意俺娘给你找的主,原来,你家有一个现成的,还瞒着我。说完,妮子偷笑着。萍儿急忙用手堵住妮子的嘴:人家是城里人,才看不上俺呢,你可别瞎说。人家脚好了,就要回城了。萍儿偷看了一眼江枫,看看江枫有什么反应,江枫笑道:我当个上门女婿行吗?我保证不出大山,一辈子守着萍儿。萍儿一下子红了脸,红色一下子到了脖子根,两只手不停地捏着衣角,脚都不知放哪里了。妮子催促萍儿道:快答应啊,你有喜事了,哈哈!萍儿羞得追打妮子,两个女孩打打闹闹的,嬉笑着出了屋子。
夕阳西下的时候,萍儿采了一篮子鲜蘑菇,哼着歌儿做饭。粉白的脸庞如出水莲花般清纯,进屋里偷瞄了一眼江枫,与江枫的目光碰到,立马如火烧一样跳了过去。萍儿急忙拿起水桶去打水,江枫一把抢过水桶轻声说:萍儿,以后这种活,我包了。你教我做饭,以后我给你和大叔做饭。行不?萍儿羞涩地点点头,又调皮的歪着头笑道:那以后我可什么都不干了。好,你乖乖坐那,我来做。萍儿的笑容如酒一般醉人,眉眼如花朵般鲜艳。江枫的手碰到萍儿的手,萍儿有些慌乱,站立不稳,江枫顺势把萍儿拥入怀中,周围很静,江枫只感到萍儿情意绵绵的身子越来越近,紧紧贴着自己。萍儿,我要娶你!我会好好对你和大叔的。萍儿抬起脸,正要说话,却发现爹走到门口了。
大叔皱着眉头进来了,凑巧看到这一幕,萍儿急忙推开江枫,害臊地喊了一声:爹,回来了。就跑去做饭了。大叔神情凝重地看着江枫:江枫,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江枫跟着大叔走了出来,小路上,路两边都是翠绿的竹林,绿色充盈着大山的角角落落,鸟儿们不知疲倦地扯着嗓子欢叫着,仿佛在开森林音乐会。大叔抽着旱烟,一直没有吭声。江枫知道要过大叔这一关不容易,他很紧张。来到一块平坦的大石头边,大叔开了口:坐这吧,咱们好好说说。江枫点点头,坐了下来。
大叔又点燃了旱烟,看着江枫说:你真心喜欢萍儿吗?还有为什么来到这里,我注意你好久了,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说出来,我会帮你。江枫感到眼睛一热,泪光充溢着眼眶。他突然跪在老人面前:大叔,我是真心喜欢萍儿的,我绝对不会辜负萍儿的。相信我,我只是不愿意回到从前了。不愿回到以前的生活了。这里才是我的生活。我愿意一辈子呆在这里。为您养老送终。大叔丢下旱烟袋,扶起江枫,傻孩子,我不是要你发什么誓,我想,你来这里,总有你的难言之隐,只要你不欺骗我们,我是欢迎你的。
江枫哽咽道:大叔,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您和萍儿的事,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会尽全力保护的。大叔望着天际边的白云朵朵,感叹道:别看现在这会天空是晴朗的,保不准,一会儿,就是乌云满天,天都能变化无常,何况人心。你要想清楚啊!我就这一个女儿,我不想以后萍儿受苦。你如果是真心,就在这呆三年,三年后,我就让你娶萍儿,还有,你结婚这样的大事,亲家总要来见一面吧。不可能是你一个说了算。行吗?江枫点头道:没问题,我一定做到。大叔这才舒展了眉头,好吧,既然想留下来,就帮我再开荒一块山地吧,我们总要吃饭啊……
五
天气热浪滚滚,大山里正午的太阳是最毒辣的,江枫挥舞着锄头正干得欢。白色的汗衫早湿透了一大片,这片山地刚开出来,里面有许多大小石头,江枫一早来到这里,把大小石头全拾出来,然后,挖地,他要把全部劲头都使在这里。萍儿头上顶着竹叶,笨重的身体有些臃肿。手里拿着水瓶,还带着饭菜和两个煮鸡蛋。黑子撒着欢跟着萍儿,萍儿望着江枫,露出会心的笑容。爹说得没错,江枫是安心呆在这里的。时间过得真快,四年过去了,江枫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开大山的意思。每天只是一心一意干农活。这附近的山地,江枫都开垦了好多块了,种出的粮食和红薯,吃不完,都卖了。贴补了家用,江枫还翻盖了房屋,屋子比以前更加坚固了。看来,自己的眼光是没错的。可是,爹,总是要考验江枫,真是老糊涂了。
江枫,吃饭了,快休息会吧!萍儿喊着江枫,江枫放下锄头,如今的江枫成了地道的山民,皮肤晒得黝黑,肩膀的肌肉突出,结实。一笑就露出白牙齿,江枫脱去汗衫,露出健壮的脊背,萍儿用毛巾给江枫擦汗,笑道:记得刚来的时候,你瘦弱的身子像个细竹子,如今成粗竹子了。江枫一把抓住萍儿的手:你也变了,我刚来的时候,你还是个毛丫头,现在快成孩他娘了。说完,一把抱住萍儿,把头埋进萍儿的肚子,让我听听,孩子动了吗?萍儿笑道:跟你一样猴急,你等着做爹吧!江枫幸福地笑了。
吃过饭,萍儿在河边洗衣服,江枫坐在石头边望着河面发呆,河边的泉水一路欢唱而下,叮叮咚咚的,河水清澈透底,小鱼儿无处藏身,急着往石头缝隙里钻。几只蜻蜓飞来飞去,这悠闲的山林生活,让人忘却一切烦脑。江枫心里默念着:四年了,过去的生活与自己告别了。现在,自己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人生。自己不再是过去的江枫了。一个全新的江枫重生了。四年了,没有人知道江枫在这里生活。一切都埋藏在心底了。也许这样,自己会好过一些。
那个山下的世界会消失一个江枫,一个自己都恨的江枫。而山上的世界又多一个让萍儿爱的江枫。他明白,萍儿爱他,爱的很深。萍儿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子,还有萍儿的爹,是纯朴,值得信任的老人。可自己把他们骗了四年,只是为了自己呆在这里,躲避内心的煎熬。可是,这些却不敢给他们说。如果说了,他们会不原谅自己。如果不说,这些秘密永远埋在心中。江枫感到头又始疼,他用清凉的泉水洗头,洗自己的身体,最后,索性走到河水中,让全身浸在水中。萍儿叫道:河里水凉,快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