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白月光
一
六月,白天越来越长,已是傍晚七点,天空依旧明亮。唐慧婷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办公室,她看了看西天隐隐可见的夕阳,随即加快步伐,向任小露的家奔去。
这些日子,慧婷一直想去看小露,但总是加班。小露是她的高中同学。两个月前,她被车撞了,小腿骨折,一直在家休养。
穿过人和家园小区的花园,抬头便可以看见小露那间公寓的窗台,此时窗户里正透出柠檬色的光。
“灯亮着,丫头在家呢。”慧婷望了一眼窗户,对自己说,说罢又不禁笑起来。“我真是废话,她现在还能去哪呢?”
她爬上五楼,刚要敲门,屋内传来一声尖叫:“啊!”
“小露!小露!”慧婷连忙拍打房门。
过了几分钟,门打开了,只见小露赤脚站在地上,身上的一条拖地长裙湿了一大片。
“怎么了吗?在门外就听到你的声音。”
“把水壶弄翻了呗。”
“那烫着了没?看看这裙子湿的!”唐慧婷拉了拉的裙子的一角。
“还好,没烫着。”
“你那个王子呢?”唐慧婷一边扶着她往里走,一边问。
“哪有什么王子呀,跟你说了几次了,普通朋友啦!”小露不耐烦地申辩道。
“头一个月,你不是在电话里说,他天天都来吗,还让我们放心,不用管你。”慧婷似笑非笑,装假严肃。“我可是跟花圆妮说了,我们一定不来,给你们‘绝对’、‘自由’、‘方便’的空间。”说完用手掩着嘴大笑。
小露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继而又气恼般地向她挥起手边的抱枕,并卯足了劲向她扔过去。
慧婷如灵巧的小鹿一般轻松地躲开,气得小露坐在沙发里来回挪动着身体,撒娇发急。
“好啦,好啦,不说了,不说了,你有没有吃东西?我给你做饭吧?”慧婷拾起落在地上的抱枕。
“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吃。天天在家没事做,就剩吃了。你看我都胖什么样了。”小露嘟起两侧的腮帮。
“还好啦!你没有胖。让圆妮听了,又要骂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近来怎么样,又相亲了?”
“不知道呀,我也没见着她。最近公司老让我们加班,钱没多挣,还累得要命。”
“你们领导总该多发点加班费吧,不然谁还加班!我这三个月的病假,回到公司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你们公司是时尚前沿的领航者,你又是时尚达人,哪能少了你?”
“现在满大街都是时尚杂志,网络也参于了进来。一本杂志卖二十元,还要随书赠上价值不低三十元的礼品。这杂志跟白送的差不多。唉,日子一样难过。”小露叹气道。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那个王子。”慧婷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都说了是普通朋友。他叫王芷,不叫王子,你会不会说普通话呀。”小露纠正着。
“管他叫什么呢,快跟我说说他的事。”慧婷焦急地催促着。
“就是我们杂志要做个‘中药保健与美容’的栏目,我为稿子的事采访他,结果一起去看药材回来的路上,我被车撞了,是他送我进的医院。住院期间他也一直陪着,就这样呀。这些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没其它的啦。”
“没了?”
“没了!”
“后来呢?”唐慧婷不死心地继续问。
“没有后来。”
“怎么会?那他之后干吗隔三差五地跑来?”
“他只是觉得发生意外时,他就在旁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你又不是他撞的,他过意不去干什么,另有动机吧?”
“能有什么动机呀?人家一个中药师!反正我没动机。”小露立马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你究竟要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我倒想着,谁能对我有点动机呢。”慧婷说着显出一丝烦忧和无奈。
“说不上来,心里好像有那么一个样子,又好像没有。”小露若有所思地说。
二
“小唐!来我办公室一趟。”电话里吴经理正在找唐慧婷。
“知道了,吴经理。”她答道。
她快步来到经理办公室,推门一看,销售主管苏小姐也在。慧婷礼节性地朝她点头微笑,接着走到经理的桌前,问:“吴经理,您找我什么事?”
“小唐,总公司那边有人事调整,新领导月底会来我们这边检查,财务那边,你准备一下。”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见吴经理没有其它的指示,便转身走了出来。
吴经理是个四十开外的凤凰男,平时总喜欢摆出一副身负重任,劳心劳力的样子。他跟苏小姐沟通最多,同事们私下都说苏小姐是他的情人。唐慧婷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关于吴经理与苏小姐的流言蜚语,她也不想听,也不想问。只要一想到上面的领导要来检查,而自己则要准备出一份大家都满意的报告便开始五心烦躁。这报告也不知道该怎样写,才能让吴经理满意。以往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当时一份报告足足改了十多遍才算通过。看今天的这个情形是又要加班了!慧婷越想越心烦,喉咙一阵刺痒,干咳了几声。想到自己已经几个小时没喝过水,忙拿起水杯,里面是早上就冲好的咖啡,已经凉透,估计味道也变了。她顾不了这么多,一口气全喝掉了。至于咖啡的味道,她已尝不出来,只是单纯的为了滋润嗓子。喝完觉得身体更加沉重,一团无名火从心口徐徐燃起,一直窜到头顶,直感到气息凝滞,心情抑郁。
中午十二点,大家陆续出去吃午餐,慧婷这才从一大堆数据中梦游般的抬起头。她觉得一个上午啥事也没干成,又想到今天花圆妮还约了自己一起吃午饭,于是合上厚厚的文件,长叹了一声,抓起小背包,跑出了办公室。
三
“湘鱼香”是花圆妮家开的酒楼,一幢两层小楼,装饰风格比较中式。离市中心不远,地段很好,开了许多年,生意一直不错。圆妮是家里的独生女,稍显圆润,但五官长得非常精致,有古代唐朝美人的风范。她总喜欢做评价,于是张口闭口总是那么一句:“不管怎么样,我这微胖界的美女认为……”其实大家也搞不清这肥胖界与微胖界是怎么划分的,全由她评鉴去吧。
“花叔叔好!”慧婷一进店门,就看见酒楼老板花伟正,圆妮的爸爸。
“快进,快进,圆妮都等你好久了,叔叔给你们上几道新菜尝尝。”
这“湘鱼香”的菜,口味确实好,唐慧婷很喜欢吃那道“酸香鱼”。有点酸、有点辣,鱼片又薄又滑,非常爽口,此道菜慧婷每次必点。圆妮总拿这事取笑她:“对一道菜都这么长情,如果爱上了一个人,真不知道会怎样呢。”
慧婷才不理会圆妮对自己的调笑,自己喜欢就吃,不管花伟正又发明了什么新菜式,反正这“酸香鱼”自己一定要吃。她按着老习惯走向最里面的一间包间,圆妮请朋友吃饭总是用这间。她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进去。
“圆儿,我来了!”她扯着嗓子嚷了一声,没有人回应。定神一看,包间里除了圆妮,还有一个人。
慧婷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点头微笑,又轻声地说:“圆,我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向那人看去。
那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偏瘦,五官线条清晰明朗,一双略显忧郁的眼睛紧贴在平而长的眉毛下面,他的嘴唇微微向外翻翘,给人一种倔强和任性的感觉。
那人站起身向慧婷微笑地伸出右手。两人轻轻地握了一下,便各自坐下了。
“我来介绍,这我是死党,唐慧婷。这是我爸的朋友,跟我爸是忘年交,胡俊。”圆妮说。
接着她一本正经地对慧婷说:“婷,刚才我跟我爸说,不管他想试什么菜,一定要做‘酸香鱼’。没有这个‘长情’,慧婷吃什么都没味!”
“胡说什么呀!”慧婷拉了一下圆妮的衣袖。
胡俊没出声,望着其它的方向,假装没听见。
这顿饭慧婷吃得是食而不知其味,她的脑子一直懵懵地。上午公事的阴云还没有挥去,此刻饭桌上又来了一个陌生人,原准备将自己的烦恼和郁闷向闺蜜一吐为快,现在不仅不可能,还要顾及社交礼节。于是她除了认真地埋头吃饭外,几乎是一声不吭,同时胡俊也极少说话,所以一直是圆妮在唱独角戏。圆妮超长发挥着她的口才,她东拉西扯,胡吹神侃,终于使这顿午饭圆满而不冷场地吃完了。慧婷看上班的时间快到,便起身告辞,一个人走出了“湘鱼香”酒楼。
出来后慧婷抒了口气,在心里骂道:“这小妮子,搞什么鬼,来一个人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机给圆妮发短信:“你搞什么鬼呀?”
“我没干什么呀,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没什么意思呀。”短信迅速地回复过来。
“回头再跟你算账!”
“算呗,你不就干这行的吗,呵呵。”
“刚才多尴尬,他也不说话,光听我们讲。”
“人家是沉稳。”
“稳什么呀,我还以为哑巴呢!”
“没你这样说话的,有没有礼貌呀?”
“谁让他一句不吭的。”
“你也没问人家什么呀?”
“那他就不能主动聊聊?”
“你意思是嫌人家不够主动?你主动呀!你不是也没说话吗!”
“凭什么呀!凭什么呀!我好歹也是女生吗!”
“谁规定一定要男的先开口呀,你也太假矜持了吧!”
圆妮的手机收到慧妮发来的一个图片,一个挥动的拳头,没有其它的文字。
“这么想揍我呀,好心没心报。不理你了!”圆妮立即回复。
下午,慧婷完全没有心情工作,她一直回想着中午的情景,并在心里思量着:“胡俊,长得确实英俊,完全可以归为美男子。只是沉闷了些。不过挺有教养,一直听着圆妮瞎扯,却可以始终保持着微笑。应该再加上两条,有耐心,有涵养。”唐慧婷天马行空地想着,心里不禁美滋滋的。毕竟这个胡俊,又斯文、又英俊。想着、想着,又埋怨起圆妮来,怨她没有提前通知自己,好让自己可以稍稍打扮一下。今天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一件粉色长衬衫,实在是太普通了。素颜一张,马尾一把,完全是路人甲吗!嗨,太失策了!
慧婷走后,胡俊并没有离开。他与花伟正是在户外自行车俱乐部里认识的。俱乐部的会员经常组织去郊外骑车,花伟正虽然不年轻,但身体强壮,喜欢户外运动,跟年青人也聊得来。花伟正很喜欢胡俊,本来希望胡俊可以与自己的女儿谈谈恋爱。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花圆妮非说胡俊跟自己星座不合,不能谈恋爱。这话活活地把花伟正气得两天没吃饭。他并不相信女儿说的理由,更不相信星座之类的命理之说。他认为是这丫头在搞鬼,或许是女儿心里已有了喜欢的人,但是不管他们夫妻俩怎么旁敲侧击,圆妮都一口否认。
胡俊在饭店待了一个下午,他一直在跟花伟正聊俱乐部的事,一句也没有提过慧婷。圆妮心想:“这件事还是先问问慧婷的意思比较好。反正也没有挑明,不管有没有好感,双方都不会太尴尬。”
四
小露在家养伤,着实无聊。王芷隔三差五的会来看她,每次都带来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对于巧克力小露是又爱又恨,她爱吃但又担心吃多了影响身材。一般她都是采取回避的方式——不看,不买。把巧克力完全隔离在自己的视线之外,以免引发食欲。可是现在却有人将整盒精美的巧克力送到她的手中,这对她的意志可谓是摧残性的考验。起初她收下后并没有吃,坚持了几天后,她还是经不住诱惑吃了一块,那之后更是无法抗拒地吃了第二块,第三块……就这样两个月里她不知不觉地已吃下了好几盒。
小露心想:“王芷不是中药师吗?吃什么对女人更好,难道他不懂?他就不会配一剂养颜瘦身汤之类的东西?干嘛总买巧克力呀!不会把我当小孩子了吧,还是暗示着什么?就算情人之间有送巧克力的习惯,但也不是这样一个送法呀?如果他真有那样的想法,我怎么办?他虽然诚恳、踏实,但是……”小露越想越觉得王芷身上有太多自己无法接受的东西。首先他缺少一种“范”,太过中规中矩。另外相貌一般,气质平平,穿着保守……反正不是自己理想的男生。不行,坚决不行!一定要与他保持距离。如果他再来,一定要把话跟他说清楚。
王芷在中医院上班,是中药房的药师。小露对他而言就像从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那长长的睫毛在王芷眼里,像两把小扇子,它们忽上忽下地扇得王芷心里阵阵酥麻。还有她的香水味,对于习惯草药味的王芷,香水犹如毒药,闻着不舒服,可又总想一闻再闻,甚至想猛烈地吸上一口,让这气味沉入自己的五脏六腑。
他正在琢磨今天去不去小露家,每次去,小露的反应是既不反感也不热情。王芷对于如何与女人交往并没有经验。在大学时,他曾暗恋过一位学姐,但始终没有勇气告白,直到后来学姐嫁给了同院系的教授,才把这颗暗流涌动的春心收了起来。毕业后直接去了中医院工作,虽然医院里的小护士也经常在他身边转悠,但始终没有使他的心再起涟漪。小露的出现犹如一个石头丢入湖中,不仅荡起了水花,还一坠便落根湖底,水冲不走,浪卷不去,将他的心也一并带入了这深深的湖水之中。
记得那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已经连续下了多日的雨,潮湿的空气和阴沉的天色使王芷无精打采。院长秘书通知院长找他,如在平时他应该会有一点小小的兴奋,可是那天他完全提不起精神。他几乎是拖着松软无力的身体神思恍惚地挪到院长办公室。他敲门进去,只见除院长外,还端坐着一位长发披肩身穿大红色连衣裙的姑娘。那姑娘的裙子很长,几乎拖到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