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小说征文】铁扫帚
游湖坮子上有三大奇人:一个麻子立斌,脸上的麻子都有大指甲盖大,脾气又倔,倘遇么不顺心的事,麻子一红,鬼都不认了;一个高梁叶子,无风飒飒响,有风响飒飒,他那里闹的一垞劲,别个外人听了,却都还不晓得他在搞些么家。这两人皆因机缘巧合,又加山中无老虎,还在队上充了几年人物头,当了几天大王,搞过几年队长,二人这一绰号,搞得塆子里的伢儿老小人尽皆知。连那方圆左近的人都知晓了。二人一时也成为了远近皆知的公众人物;另一个的名气相应的就小多了,只可惜,这人是个枯老百姓,还不够喇叭吹出去,名声,也只在塆子里流传。
今天就单说这个名声不响的人:铁扫帚。
铁扫帚也是宋氏窝里的人,叫根山。家有五个儿女,三个姑娘,两个儿子。大儿子已接亲完备,已有一儿一女,小儿子今年也已长成,都二十有一,正在发动广大的人民群众寻找另一半;大姑娘也已出嫁,嫁到亦如台湾的阳名。另外两个姑娘还小,正养在闺中,等待长成,读书、识字自也少不了。
铁扫帚今年五十有五,身子颀长,脑袋小,脸小,鼻子小,眼睛也小,小如鼠眼,眼珠亦如鼠眼咕碌碌转个不停,竟也不担心眼珠蹦出跑掉。老伴小他三岁,也没得么枝误,只晓得吃饭做事,也不去隔壁两边坐个冷板凳,叙个么家长里短。
铁扫帚先也没得这个浑号,塆子里人也不叫他铁扫帚,也还只叫根山。只是有一回,铁扫帚收工回家,看到田埂上有尺多长的一截缆绳,颜色也还新鲜,不象是腐朽的,铁扫帚好玩,又觉可惜,遂弯腰捡了起来,回到家中,随手扔在了鸡笼上。也没放在心上,就那么任其自生自灭,躺着睡大觉了。一次,铁扫帚去用牛,猛地想起鞭子断了,要重新置一根,遂四处寻找麻线,屋子也就那么大,角角垴垴都寻遍了,却就是没找到麻线。正当气恼时,偶尔瞥见鸡笼上那截缆绳,也是情急,过不一会儿,队长又要喊出工了,无法,铁扫帚只得利用这截缆绳,重新制好了一根鞭子,接着,又随手扔到了鸡笼上,铁扫帚拿着新鞭子,背了木犁,出工去了。临出门,又瞟了眼那截缆绳,心中也有了触动,始觉老人说的话是对的,功不枉使,寸物有寸用。
从此,铁扫帚更加留意了。却也只限于收集缆绳。时日一长,缆绳堆积在鸡笼上象堆牛屎。铁扫帚见了,又担心压垮了鸡笼,遂在一天中午吃完午饭后,抽空清理了一下,把那颜色看到好点的,放一边,差些的放门角落里,又把那好些的搬出去,放在屋檐下,一一摆开晾晒,等到傍晚回家,又用个袋子装起,提进套间放着,等到哪天天色下雨不出工了,再拿出来,搓成长短不一,粗细不一的绳子,预备着。也算是吸取上次没得绳子用的教训。而那放置在门角落里的绳子就没得这好的待遇了,鸡可在上面舞蹈,嬉戏,鸭也可在上面踏步,鸡鸭更可在上面屙屎。这还没完,那冲担,锄头等一应农具都可在它身上践踏。铁扫帚见了,也没干涉。就连铁扫帚自己也还如此去做哩。
有回清晨,铁扫帚听了老伴的话语,在鸡叫第二遍时起床去了街上,为家里添置些生活用品。铁扫帚空着手就准备出门,昏黄的灯光下,猛瞅见门角落那堆物什,甚觉碍眼。铁扫帚连忙返身,找了个袋子,蹲下身子,把那堆绳头一一装起,至于那鸡屎鸭粪也一并装了进去。装完后,铁扫帚起身,拧起袋子,吹熄桌上的油灯,出门,却也没有就此走掉,又返身带紧大门,这才放心放意地走了。
街离铁扫帚家也不远,才上十里路,倘要走近路,还要近上个一两里路。铁扫帚自然走的是近路。路也不是么大路,都是田间小路,有时,甚至要在裹脚宽的田埂上走上一截。
铁扫帚提了袋子,一路疾走往前,先也如觉提了根灯草,灯草虽轻,却又经不住时间久长,搞到后来,铁扫帚开始感觉提了个秤砣,手中自然感觉沉了。可还没等到铁扫帚体会深刻,街已到了。铁扫帚先去收购站去卖麻绳。称完,拿上单子去接钱时,铁扫帚竟惊呆了。那么一垞废物,竟卖了五元一角三分钱。这他姆妈的,这哪是废物?这简直就是金元宝啊!铁扫帚得了这宗财喜,倒也沉得住气,颤抖着手,小心揣在了内衣荷包里,又转动鼠眼,将那室内物品一一收入眼中,这才小心地走出门去了。
买好家中所需物品,铁扫帚回家了。
回家时,铁扫帚也不走近路,弯了一步,沿塆子走回,所过之处,那破布,纸片都收入袋子里。等回到家中,袋里又鼓鼓的了。铁扫帚也没进家门,将那袋中的物品一一拿出,又小心地撒开,还用那棍子棒子一一押上,免得风婆婆耍赖吹跑。
此时,老伴正站在大门口,眺望远方的游人,见铁扫帚回来,面上一喜,刚想开口言声,又见铁扫帚走到场院处摆弄,老伴走去,提起物品,笑道,你么像个母猪,拉窝吧?搞这些回来?说着,作势捂起了口鼻。
铁扫帚瞥见了,不满地瞪了一眼,又回头继续摆弄。弄完,拿起袋子,背负双手,气哼哼地进屋去了。
老伴提了物品,相跟着走进屋去了。
来到厨房,铁扫帚这才看了眼老伴,神秘道,你知道门角落的那一垞卖了好多钱?
老伴不经意地笑道,好多?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物品,扭身看着铁扫帚。
铁扫帚却没马上开口,而是前后看了看,这才走到老伴面前,小声道,五块一角三分钱。
老伴惊得瞪大双眼,不相信地追问了一句,好多?
铁扫帚道,五块。声音也比刚一刻加大了些。说着,掏出了五元钱,递给了老伴。
老伴接过钱,抖着手,看着钱,却还是不相信地重复道,五,五,五……后面的元总也没说出口,口就那么张着。
铁扫帚一把合上了老伴的口,元字这才说了出来。铁扫帚笑了笑,道,你该晓得么搞了吧?
老伴扭一扭酸胀的脑袋,小心揣起钱,嗯嗯着去添饭了。
从此,铁扫帚出来进去,身上多了个袋子,走过之处,破皮,纸片一扫而光。他这里搞得不声不响,那“铁扫帚”的浑号却悄无声息地流传开了。
从此,隔三岔五,铁扫帚总要起个大早,挑上一狗屎垞物品上了街。回来又是依然。
他这里搞的不声不响,却早有人惦记上了。这人也不是别个,就是队长。队长本想说道几句,却又碍于本家,也就不好开口了。队长却也没有死心,有回去大队开会,队长开完会,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寻了书记,说要文件看。书记笑着询问缘由,找出文件,递给了队长,队长接过,逐字逐句观看,看完,边递过去,边说出了缘由。书记笑问,有吗?队长站起身,摇头道,没得。书记锁好抽屉起身,道,那就算了。队长道,也只能这样了。
从此,队长也不放在了心上。
队长不放在心上,却还是有人放在了心上。
一次,大队开支委会,书记刚讲完,民兵营长就说,六队有个叫铁扫帚的,利用工闲,搞破烂卖,这是不要……见没得人响应,民兵营长突住了口。
书记却笑道,说呀,么不说了?
民兵营长一笑,道,也是,格狗日的,他也不搞别的么家卖,搞破烂,这,这说都说不出口嘚!
书记道,你还说的日古振劲?
民兵营长脸一红,低下了头。
当然,这些,铁扫帚是不知晓的。
铁扫帚还是一如往日,身背个特制的布包,出来进去,当他的铁扫帚。
至于这把扫帚能扫多久,全凭铁扫帚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