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关关雎鸠
一
“你妹的,懂不懂聊天?”范真真讨厌人家说她女汉子,这个男生,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我是汉子,你娶我干嘛?变态呀!”
范真真,在大学,读的专业是茶叶,毕业后,单枪匹马,独闯滨海特区。二十九岁,不敢提什么历尽沧桑,但所尝受的酸甜苦辣,也是一言难尽。从泡茶妹,升到经营主管,再到今天,拥有一家资产上百万的茶叶公司,也实属不易。做女人难,用她和闺蜜们常说的一句话,如果不是超意志的坚守,早就卖身求荣,孩子都有几个了。
退出微信语音,范真真长叹一声,又吹了,这是好心人给她介绍的n次对象。
刚放下手机,办公室有人叩门,她回应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了,晨子满脸委屈,好像刚哭过,眼眶红红的。范真真惊异地问:“怎么了?大清早的。”
晨子眼泪又落了下来:“范总,邓主管介绍的客户来买茶,根据要求,我推荐了一款广西黑茶,好心煮一壶请他品尝,谁知,到他身边酙茶时,这老色鬼,伸手摸人家屁股。”
“唉,这些臭男人,令人恶心的咸猪手。”范真真抽出几张纸巾,站起来,替她擦去眼泪:“社会复杂,以后要知道察颜观色,碰到这种人,躲他远远的。”
“是的,当时我就借口有事,离开了,这老色鬼也怏怏不乐地拂手而去。邓主管过来问我,怎么把客人得罪了,我把原委告诉她。可她非但不同情,反而出口责斥我。说什么顾客就是上帝,你想正经,把屁股轻轻一滑,当作什么没发生,大家都不尴尬。客人只是摸摸屁股,短不了斤,缺不了两。”晨子咽咽哽哽地说。
“你妹的,这叫人话?去,把她给我叫来。”范真真生气了,想当年,小邓和她也是泡茶妹,晨子这类的事遇到不算少。有些老板不但不闻不问,甚至鼓励她们,可以不择手段去拉业务,促成生意,还说什么,这叫双赢,公司获利,你们也有提成。听了,就像生呑了一只苍蝇,让人恶心,为此,她们辞职了好几次,这小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小邓进来,范真真杏眼一瞪:“怎么也混到这个德性,你是业务主管,不是皮条客,君子取财,取之有道,这不是助纣为虐?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小邓小声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公司业绩,眼见春节刚过,新茶还没上市,生意越来越淡,那客户是个大企业老总,他喝茶不怎么讲究,但送礼量大,价格却有要求,不贵的不买。我可是费了心事才约他上门的。”
“土龙一条,有钱就可以任性了?人家晨子,还是小姑娘,因为生意就由他胡来?这种客户,不要也罢,抹良心的钱,我们不赚。做茶,做的就是个品字,人都没人品了,还讲究什么茶品。”范真真斩钉截铁地说。
小邓心想,也末免小题大作了,不过,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是我错了,这就给晨子道歉去。”
范真真也察觉到,说话过于刻薄,缓了缓口气:“最近,怎么没看到阿达?”
小邓已经转过身去,听这么一问,咬咬下唇,迟疑一会:“他有些忙。”
“这段时间,我们不是很紧张,他忙,你多抽空去看看,別让感情淡了。”范真真说完,似乎略有所思。
二
周末,用完午餐,范真真驾驶着心爱的红色宝马,前往牙龙湾沙滩,这是她最喜欢的休闲方式。她以为,世界上很多事,本来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浪漫这玩艺,是靠自己去找,再营造一份好心情,去享受。
为了避开堵塞,她把车开到了老城区单行道上。今天晴转多云,从海上吹来的南风,不再热浪袭人。岀行的也特别多,车队如长龙阵,缓慢地蠕动。而那些如同蝌蚪似的电单车,可不跟你讲交通规则,扭着屁股,见缝插针。
到了十字街心,红灯亮了。有人敲车门,范真真侧过身体,压下左边挡风玻璃按扭,一个戴着头盔和墨镜的电动车骑手,俯下身来,对她说:“对不起,我的电动车后座架把你车子刮了,你下来看看。”
范真真平时最看不惯这些驴友,倒不是因为什么阶级层次,瞧他们的神气,才是一方霸主,什么奔驰、宝马,有本事你来跟我PK,打赤脚的还怕穿皮鞋的。
“你妹的,老天保佑,我不犯人,人也别犯我。”范真真当下听了,心里发怵,暗暗念道,赶紧解开安全扣,下了车。
左边尾灯侧,果然留下一条几公分长的锈痕,的确是电单车后座架一角划下的,范真真掏岀纸巾擦试,锈迹没了,划痕虽然不明显,心里还是庝得要命。国内烤漆技术臭得很,怎么维护,都难免在铮亮的车身上,留下一道与众不同的痕迹,就像一张美人的脸,被破相了。
骑电动车的主,是“我饿了”送外卖团队的,那宽大后座架,明摆是后来按尺寸设计好焊上的。他见范真真面露不快,心中很是不安:“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怎么处理,你说吧,我会尽力配合。”
范真真瞄了他一眼,你配合,这是要用钱说话的,你打算这个月的外卖白送?到时不是“我饿了”,可是“你饿了”。
范真真尽管不快,还是摆出一付救世主的高姿态。心想,你以为是补单车轮胎,几块钱就能摆平?算了,自认倒霉。在这个唯利是图,金钱至上的社会,遇到这事,逃避都唯恐不及,你敢岀来担当,倒不多见,凭着这份诚实,就不为难你了。
绿灯亮起,后面的喇叭,按得惊天动地。这就是特区节奏,除了目的地,世界存在的一切,似乎都于他们无关。范真真不想引起众怒,慌忙上了车。那骑电单车的主,看来也是一根筋,见挡风玻璃缓缓提升,掏出一张外卖签单,连忙塞了进去:“上面有我电话,维修好通知我。”
范真真笑了笑,从座位捡起签单,看也不看,揉成一团,朝车窗外扔去。那骑电单车的主一愣,心里有些来气。随即又为她摆脱,就算是侮辱,也是一种善意的行为。笑笑,今天运气真好,遇到有钱的好心人。
三
牙龙湾,不是夏威夷,胜似夏威夷。柔细的沙子,起伏着,沿着海岸,一线铺开,如洁白的绸缎;与陆地接壤处,参差不齐地遍布着低矮的灌木林,几颗高拔的椰子树,疏稀地点缀在其间,独领风骚;浅滩处,怪异的珊瑚礁,黑白相间,像一只只动物,随着潮涨潮落,时隐时现,而它们的前方,就是草原般碧绿、辽阔的大海。
沙滩上,玩嬉的人不少,南腔北调,大多数是外省慕名而来的游客。有一家子,也有热恋的小情侣。他们举着数码相机或手机,忙着摄入一张张值得回忆的留影。
范真真一手提着休闲鞋,一手捂住遮阳帽的一角,打着碎步,任凭海风舞动她的裙摆,任凭浪花舔着她的脚丫。她的出现,也像一道风景,吸引了众多注视的目光,有的异性,已经悄悄地把镜头往她身上挪。
走到一段人少的沙滩,她停下了,向远处招招手,立马有人提着沙滩椅和小茶几,腋下还夹着太阳伞,深一脚,浅一脚,屁颠屁颠地小跑到她跟前。摆置好后,开了单据,半天三十元,一天五十元,八小时算一天。
待他忙完,范真真吩咐摊主,麻烦他,到前方不远处的椰岛咖啡屋,磨一壶碳焙的小种咖啡豆,煮好后,盛在真空保温杯送来。特意交代,別加方糖,要原汁原味。摊主很乐意地领命了,这意味着,又有一笔额外的小费收入。
太阳有些焦急,它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时不时从云层里,闪出那张无奈的脸,普照一会大地,提醒人们,它依旧存在。
范真真抿了一口咖啡,从舌尖到舌根,品着它的苦,让心去体验其中滋味。
前方的视野,时不时有海鸟从海边悬崖处起飞,盘旋,冲入云端,再消失。海平线的那端,谁也无法预测,它的下一个归宿。
“刘哥,你老婆就要来,大男人说话可要算数,那家海鲜馆,什么时候交给我打理?你总是对花似的,把我摆设着,需要时来看看,照顾得再好,花也会寂寞。”嗲声嗲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窜入范真真耳里,听了,有说不出的感觉。她能判断出,这两个男女的特殊关系。这人啊,一但陷入金钱的泥潭,有几个能够把持自己,忘记了人之初、性本善的初衷,颠覆整个社会的做人原则和道德规范。
“小宝贝,你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来吗?我不是不负责任的人。”男的操着一口带有台湾闽南味的普通话。
“不是我急,我发过誓,心甘情愿做你的地下情人,可你,也要让我,有尊严地在社会上生存吧。”女的不再矫情做作,实话实说。
范真真觉得这口音有点耳熟,瞥了一眼,是她,徐小蕾,手插在身边那个大腹便便、不下五十岁男人的臂弯里。范真真怕她见到熟人尴尬,慌忙用太阳帽把脸遮住,心想:“这徐小蕾乍了,从张哥变成王哥,又从李哥换成刘哥,走马灯似的。”
徐小蕾,老家东北,如冰雕般的冷艳。最让人嫉妒的是,那羊脂似白暂的脖颈,以及嫩葱般柔润的修长十指,洋溢着艺术细胞,明摆着与生具有的独特气质。她毕业于北方一所音乐学院,学的是乐器,已经是古筝九级。
范真真认识她,是两年前一次宴会上,自己有幸作为一名成功人士,被一家企业邀请,参加他们十周年的欢庆宴的。徐小蕾当时在宴会的一角,为客人演奏古筝,添雅助兴。时不时,还被那些春风得意的老总们,要求陪酒。
宴席散后,徐小蕾趔趔跄跄地离开了酒家。
当范真真到车场开车,见徐小蕾蹲在地上,抱着绿化带的一棵椰树在哭泣。旁边站着那个留长发的男人,弯下腰,试图想把她从地下扶起。可是,只要他和她身体接触,徐小蕾就会腾出一支手,用力把他推开,失声哭喊:“山哥,你在哪里?我错了,我不该独闯世界,你来接我好吗?这里坏人好多,我好害怕。”
范真真认出这男人,是一家装饰公司的老板,刚才在宴会交换名片时,他那双绿豆眼,盯着女人,眨都不眨,让她说不出的反胃。而且,在就餐席间,他没少灌徐小蕾的酒。
他发觉旁边多了一个人,扭过头,也认出了范真真:“是范总,姑娘一个,独处不安全,想顺便送她回去。她喝醉了,怎么劝也没用。”
范真真冷冷一笑,心想,这世界没你,女人才多一份安全。她实在记不住他姓啥叫啥:“老板,想不到,你倒是个有心人。这样吧,把她交给我,女人和女人容易沟通。”
见他还不想离去,范真真不客气了:“这是和谐社会,我们不需要保镖,你忙你的。”
“好吧,那就有烦范总,日后定当登门拜访。”他见范真真下了逐客令,再留下,就自讨没趣了,讪讪一笑,不甘心地爬上自己的座驾。
范真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徐小蕾塞到后座,在街上转着圈。问她住哪里,开始,还含含糊糊地有回应,没一会,就彻底睡着了,偶尔在梦中,呼唤着她的山哥。
范真真只好把她带回住宅小区,停在车场,再也没力气把她扶上楼,陪她呆在车上过了一宿。
两人就这样认识,开始有了往来。
有一天,徐小蕾约范真真到酒店吃饭,身边还多了一个操着粵语的香港人。
两人见面,少不了一番亲热,范真真揪了揪徐小蕾挺直的鼻子:“几个月不见,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徐小蕾搂了搂范真真的肩,感激地看了一眼那港商:“到香港转了一圈,张总出资为我刻录了一张个人专辑光盘。请当地娱乐圈的朋友帮忙,包装上市。”
又过了几个月,徐小蕾带着一位三十好几的中年男人,到范真真公司批发一批好茶,说是业务需要,包装一定要精致。那男人接了一个电话,就先行告辞,留下徐小蕾。
范真真边泡茶边问:“小蕾,专辑怎样?打开销路了吗?”
徐小蕾听了,不由得气打一处来,恨恨说道:“別提了,那姓张的是个狼外婆,假装仁慈,引我就范。看我无动于衷,一直尊敬他是个长者,终于在一天酒后,撕去斯文的外表,露出狰狞面目,胁迫我,要么陪他睡觉,要么把刻光盘的几万元还给他。现在,碟子还躺在床底下睡大觉。”
徐小蕾喝了一杯茶,流出了泪水:“女人,在社会上混,怎么就那么难?你再有才华,人家惦记着的,只是你的色相。真真姐,你不嫌弃我吧,我已经被破处了,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徐小蕾放下茶杯,接着说:“人倒霉,喝冷水都塞牙。我把刻光盘的钱,还给那臭男人后,已经是一贫如洗,应聘到一家建筑公司做人事管理。上班还不到一个月,家里传来消息,老妈心脏病经常发作,需要做人工搭桥手术,要好几万元。老爸老妈早年下岗,又没什么技能,只好找一份低收入工作,应付我的学业,根本没什么积蓄。家里这次捎话来,虽然不提钱,明摆着是指望我能帮助一下。真的,那几天,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天,老板带我去参加一个工程夺标会,晚上,陪客人多喝了几杯,老板说,他也喝多了,不敢开车,在酒店订了二间客房。送我到房间,他没话找话,懒着不走。他倒不像姓张的那个王八蛋虚伪,野兽就是野兽,把我压在床上,从包里甩出二万元,说他老婆去美国快三个月了,要我陪他—夜。其实也不全怪他,因为那二叠钱的缘故,我就半推半就地失去了第一次。事后,他问我,刚才进入我身体,凄厉喊着的山哥是谁,我冷漠地告诉他,山哥是我的初恋,在特种部队服役,这是最后一次喊他,以后我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他突然间有些惭色,说,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处女,从包里摸出一张卡,这里有五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毫不犹豫地收下,这一刻,变成了连自己都不敢相认的女人,不仅岀卖了肉体,也出卖了灵魂。第二天,把所有钱寄回家,母亲的手术肯定没问题,但我毁了。从那夜以后,老板再没纠缠过我,不知是内疚,还是担心我那当特种兵的山哥来找他算账。或是怕闹出事来,让他老婆知道,因为他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离不开那位有权有势的老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