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小说征文】孤老李太婆
李太婆并非一开始就是孤老,家中很是红火了一段时间。只是机缘巧合,才变成了孤老。
李太婆的老家在沔阳袁市。袁市离仙桃镇也不远,屙泡尿的功夫就到了。
而仙桃作为一方地域之名,响彻中外,也只是在若干年以后的事。当时的名头还叫沔阳。
得了这方地利,李家的家事搞得也还了得。虽算不上财主,起码搞个么事,不需找人开口借贷,也免了丢人现眼。李家也没去搞别的么家,就是一门脑筋去卖蔬菜。虽有这大的家事,只可惜,李家不发旺,人丁跟着也就稀薄了些。随李家老头子么使劲,终也只得了李太婆这个酒坛子,背时铁。
当然啦,这种说法也只是对应那些人口繁盛之家说的。而像那缺丁少口之家,背时铁,酒坛子也成了金疙瘩,香粑粑。
而李太婆的老头子也是个妙人,竟干脆给李太婆起了个官名,叫虾贵。取那“河里无鱼虾也贵”之意了。
一时倒也成为了一方笑谈!
为何要这样说呢?因为姑娘伢一出生,是不配享有冠名权利的。通常也只是在姓后加个氏。即便以后长大嫁人,也只是在本姓后面加个夫家姓就完事了。比如李太婆姓李,那就是李氏。李太婆的夫家姓周,那就叫李周氏。当然,这是后话了。而现在李家老头子别古巧样搞稀奇事,跟个姑娘伢取名字,不成个笑谈又有个鬼呀?
等到李太婆闺中初长成,自然就要寻郎婚配。本来照李太婆娘家的家事,自然是有人悦意和李家对这个亲事的。加之李太婆长得也清清爽爽,落眼就叫人心生爱惜。只可惜,李家家事奇特,要找个上门女婿,招郎入赘,延续李家香火。这就难倒了多少青年俊杰,豪商巨贾。哪个愿把自家儿子搞去做这没下梢的事体?世上有两件事没得么人去响应。一是读书郎的老婆不做。不是有句俗话吗?叫嫁郎不嫁读书郎,免得夜夜守空房;一是上门女婿不做。上门女婿一是地位低,人前说不起话;二是也像那小媳妇,做事有你,吃饭穿衣靠边站。说是女婿,实则与那长工没得么两样。
但世间事也难说。也有那愿剃头打湿脑,见干鬼的人。更有那“扯起招军旗,自有吃粮人。”这通常说的就是媒人了。不然,时至今日,自由恋爱都已蔚然成风,且深入人心,那红娘一职却总也不失业呢?因为有吃这碗饭的人嘚。
媒人七寻八访,找到了下查的一户姓周的人家。周家现已有七虎一凤,凤尚在襁褓,周家女人又已怀胎半年了。这要婚配的就是周家三子,名叫周三。周三上头的两个哥哥叫周二周一。周一周二已娶妻,也已有了下代。只是两个哥哥的老婆就有些说不出口了。周一娶了个瞎子,周二娶了个跛子,周三准备说娶个哑巴,媒人也已上门说了好些回,周父周母也已答应,周三原也准备答应,只是在这之中出了点偏岔,周三才没有答应。
那天,周三答应了媒人,说第二天去到哑女家。可当天夜黑,哑女塆子里唱戏,周三叫上弟弟周四周五去看戏。哑女家离周家也不远,也就五六里路。以往周三因为没得么家事,就没到哑女塆子里闲游。现在有关自己的终生大事,周三自然要上心了,就怂恿两个弟弟去看戏。周六周七嚷着也要去,可周三却嫌他们小,哄他们说路上有鬼,他们不是去看戏,是去捉鬼,这才哄住了二人。可在他们刚要走时,周七跑来,递过一个袋子,奶声奶气道,哥,捉了鬼装袋里,莫叫他们跑了。兄弟三人忍住笑,周三接过袋子走了。
来到戏场,周三瞄了几眼台上,嘱咐了兄弟几句,就想挤出去找人打听。刚准备开步,边上两个老人的话语,引起了周三的注意,周三站住脚步,侧耳静听。
其中一个老人道,这回蔡家老头走了狗屎运,一个又哑又聋,车的不象车的,砍的不象砍的,只是脱了个女身的伢,说了个蛮灵醒的伢……
另一个老人插话道,哪些的呀?
那个老人道,听说是周家台周家的三儿子。
另一个道,别个悦意?
那个老人叹口气,道,唉,还不是穷啊,听说家里弟兄六七个呃,穷死烂窟眼……
周四拐了下周三,小声道,哥,说你嘚。
周三咬牙道,走!说完,挤过人众,走出去了。
两个兄弟再舍不得,也还是相跟着回去了。
回到家里,周三径直去了父母的房里,说出了听来的话。父母听了,唉声叹气不已。
第二天,日上三竿,媒人才一摇一晃来了周家。这自然是在哑女家喝了早酒来的。刚端杯喝茶,一听周父的那话,媒人惊得酒省了,愣愣地看着周父周母。
周父周母见了,更信了三儿子的话。
过了会儿,媒人喝下茶水,问一旁的周三,你要个么样的呢?
周三脱口道,就是去当上门女婿都可得。
媒人一听,心中大喜,却还是沉声追问,真?
周三肯定地点了点头。
媒人见了,又去看周父周母,见二人不反对,媒人这才说出了李家姑娘的事,又掏出了照片,递给了二人。
毕竟住在街边,见的广多些,胆子也大些,也不怕把魂勾走,照了这稀罕物。
周父周母看了又看,脸上笑眯了,叨叨道,真,真,跟真人样。说着,递给了周三,又道,三儿有这大八字?
周三接过,刚瞄了一眼,边上的周四一把抢过,大叫,仙女吔。
媒人趁热打铁,道,要是答应,今日就同我去。
周母搓着手,为难道,这路费?
媒人难得大度了一回,豪气道,我包了。
于是,周母找周一要来上衣,找周二要来裤子,又从箱子里拿出周父的鞋子,周三人模狗样地随了媒人去了李家。
李家见了,自是满心欢喜。
婚后,小夫妻倒也恩爱。又加周三手勤脚快,家里家外一应事体都抢着做。李太婆却在家中专心养人。笑声也开始在李家回荡。
四年不到的时间,李太婆生下了两男一女。把个李父李母喜得嘴都包不住了。妙人李父更是妙,没事时,专一逗弄男伢的小鸡鸡,逗出尿来,也不闪躲,张开大嘴,咕咚咕咚喝个没完,口中连道,甜!
转年流传天花,一家人也没留意。可没过几天,三个伢儿身上都起了脓包,手一抠,黄水一流,留下一个大坑,几天不到,三个伢身上脸上胳膊上布满了大坑小坑。刚喘了口气,又流行脑膜炎。先是李父病倒,后是李母,接着又是大姑娘小儿子,求医问药,巫婆神仙,一样也少不了。却终因不对方,总也不见好。又拖上半月,一二三四,都成黄泉人了。单只留下一个麻脸儿子,和一个病恹恹的周三。
这一来,把个李太婆哭得死去活来,性情也大变。见鸡赶鸡,见狗赶狗,塆子里要有哪个在她家门口多站会儿,都会招来李太婆的骂声。有回,有个过路的妇人尿急,去了李太婆家茅厕。李太婆在屋里忙,没看到。等到李太婆出来泼水,见茅厕里出来个人,李太婆哐当一声,丢下盆子,抄起一根长竹竿,挥舞着去打妇人。妇人惊得提起裤子飞跑。
从此,塆子里人再也不上她家了。即便要经过,也是弯一步。免得招来无枉之灾。
李太婆见了,却也不以为意。却在夜静更深,想起这些,眼雨赛豆样往外滚,枕头都打湿半头呃。
四清运动那年,李太婆一家搬迁到了沙湖,落籍到了游湖。换了个新环境,李太婆的心境好多了。可还没等笑容回来,周三终是打熬不过,一命呜呼了。李太婆从此只和麻子儿子过活。
七0年挑沔阳革堤,麻子儿子又去挑堤。堤做起来,回到家中,麻子儿子一病不起,十天不到,又步了周三的后尘。
从此,李太婆对影两人过活,终日只坐在门口,看远处的田野;近处的荷花。心里么想,谁也不知。
后来,队长邀约几人上门,笑着对李太婆说,前面那大一片地,你郎去赶秧雀子吧?
李太婆冷冷道,走路?
队长笑道,坐在门口,坐在门口。
李太婆活泛了面孔,又问,工分?
队长又道,够你郎吃喝。够你郎吃喝。
李太婆扫了眼,进屋,拿出那根竹竿,端了板凳,走前几步,对着荷花,坐下,挥舞着竹竿,哈依哈依个没完。
队长们见了,摇摇头,走了。
从此,李太婆坐在那儿,哈依个没完。当看到那初升的太阳,李太婆的脸上,竟难得地绽放出了笑来。心中的那份阴影,也随着太阳的灿烂而消逝殆尽。那哈依声,也比以前有力多了。
塆子里的人听了,也都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