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雨荷(散文)
静静地,当我走向荷塘,我的步履也会芬芳,就像走入一个清亮的梦境。如果没有遇见她,我竟不知道在我居住不远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位芳邻。
这个暑期,给儿子报了书法和绘画学习班,每个星期天要送儿子去青少年文化宫。它坐落在南海公园北角,环境幽雅得让人心碎。绿树如盖,芳草菲菲,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层飞檐璃瓦楼,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本周日,天气较往常清凉许多,稀稀疏疏的细雨敲打琴音,舒缓而安然,在炎热的夏季,这样的爽意可算颇为难得。
十分钟的车程,刚刚到公园,就闻到似有似无的清馨,如飘渺的歌声,是仙乐般的味道。我不禁变得沉静而又欢喜,哦,仲夏,是荷花开得正艳的时节,可我从未注意过,公园里的南湖,竟然有我最喜欢的荷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从小就喜欢荷花的干净、素雅。在老家重庆,每到夏季,水洼池塘处处开满各色荷花。赏荷而沐雨,就像观月而饮酒,最适宜不过。此刻,便有了雨中赏荷、一慰乡愁的冲动。把儿子送进绘画庭,小家伙已顾不得和我说话,早嬉闹着钻进他的同学堆里了。
离儿子下课还早,偷得几刻闲暇,撑一把花雨伞,顺着弯弯曲曲的僻静小路下了斜坡,那般鲜亮柔软的绿一直铺排延伸到远处的水边。七走八拐,一个小凉亭在微风细雨中、在我眼帘浮动。走近前去,只见凉亭建造精巧,红柱翠栏,云朵飞檐,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龙飞凤舞地题着 “荷花渊”三个大字。这名字真好,听起来就让人“竟夕起相思”: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岂无他人。倚亭隔水相望,湖中九曲桥横,偶尔几只燕子在细雨中低旋,而数声蛙鼓反倒让荷塘更添宁静了。碧水清柔低徊,绵邈悠远,意韵潺潺,轻笼着梦幻的色彩;一片露角荷叶长势正盛,直蔓延到隔岸的杨柳堤上去.各色荷花齐聚一亭,满目芬芳,有种水晶帘落、纱幔垂曳的美妙意境。随着一阵微风,一缕缕伴雾雨而来的清香,宛如溱水河畔情窦初开的少女,向健美的少年扬起衣袖。此刻所有的尘世困扰都在这氤氲的素雅中,化成一缕清风走远、飘散。一颗转山转水也要奔赴荷的心,有按捺不住的激动。目光在碧浪翻卷的荷塘里流连,我一时为之惊愕了,那样似开不开,欲语不语,待香未香的红、白、粉荷!那一个极美的名儿,“荷花渊”,大概便是因这万叶流珠的荷花了。
看那一湖碧水之上,荷叶层层叠叠,亭亭如盖,风抚媚舞,你拉着我的衣袖,我扯住你的裙摆,盈盈缠绕,如团扇般铺展开去。她们尽情享受甘霖,轻轻舞动芊芊玉臂,将欢快舞成一阕宋词,叶脉间流淌的情韵打湿了赏者的眼睛。这盈入眼眸的浓墨重彩的绿呀!绿得酣畅淋漓,绿得心旌摇曳——像层层辗转的波纹,倾刻间我的心情也变成绿色的了。一阵风儿一阵细雨,荷叶此起彼伏着,一浪涌过一浪。荷花的芳容也时而微露,时而隐起:有的不胜娇羞,逢郎欲语低头笑;有的俏皮如天真烂漫的少女,碧玉搔头落水中;更有含苞待放的清荷,躲在碧绿的荷叶后面,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到她露出的一点点佯羞的容颜。我活泼泼的全部的身体,都溶进了这一湖荷花之中了。她此时呈现给我的,不止是一两点丹青染墨,三四分蘸色浸润,她的润泽高尚、清香远逸、自然纯净、高洁典雅,都令我溶化到软弱无力。难怪古今中外爱莲者众,不惜纸墨的赞美之词,更屡见历代骚人墨客、诗宗文伯的文集之中了。
此时,天空中飘起雨丝越发细密,这一池绿水也更加生动起来。淅淅沥沥落在荷叶荷花上的大珠小珠,晶莹着,嬉笑着,沿着熟悉的路径,一路寻亲访友,汇集一处,而后又亲亲密密、热热闹闹地蜂拥落入湖水之中。那些红的粉的白的荷花,益发明亮、圣洁,似乎连香气也变得更加清澈而饱满。尘世的浊气不见了,每一片花瓣都洋溢着清高的美丽,我的整个身心似乎都在摇动。真想醉入荷中,在千年的轮回里,守一份生生世世不变的承诺,管什么红尘羁绊,管什么俗世困扰,就这样在雨中,自由自在地徜徉于娉婷的叶子和花之间,把万千心事说与荷听。
古人说,荷花“濯清涟而不妖”,“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可我如何能自持!如何能不为所动!撑着小伞,走近水边,我俯身想轻轻抚摸一下那朵白荷,可是怎么也够不着。小心些,再小心些,用手微微摇一摇挺拔的荷叶,水珠调皮地滚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又打湿了我的裙子……仿佛小河溯流而下,穿越在自古而来的时光隧道里。
不禁想起故乡的荷花。
在我的家乡重庆灞桥村,村东头有活水流动,形成一片荷塘,荷花红粉白参差,这里有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荷塘不是很大,塘埂边缘的泥土都已坍塌,荷叶却长得茂盛。一朵朵素面朝天,叶片墨绿厚重,摇曳生辉,惹人爱怜。有的荷叶漂浮于水面,有的则把手臂伸出水面很高,撑起一把雨伞,像位美丽的母亲庇护着自己幼小的孩子。
每年到梅雨季节,雨中的荷花更添娇嫩,荷塘便越发诗意起来。我对白色的荷花情有独钟,不唯她 “出淤泥而不染” 的洁净,更因为她在雨中开放时不动声色却撼人心旌的热烈。那些白荷栉风沐雨,腰肢款摆,韵致绝佳,格外英姿勃发,矫健中复有一番娇媚。雾雨绵绵落在她们的脸上,微风轻起水珠沿着叶心滴溜溜地转,渐渐凝聚成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珠,水珠越旋越大,瘦弱的枝杆似乎已撑持不住重负,由旋转而左摇右晃,惊险万分。倏地,荷身一侧,哗啦一声,叶面上的水珠倾泻而下,荷枝弹身而起,又恢复了原有的挺拔和矜持。
此时,雨雾濛濛,轻烟浮动,荷叶轻摆,荷花摇曳,涤荡一湖婆娑,恍如唐诗宋词里走来的女子,衣袂飘飘,亦轻亦盈,撩起闲愁万种,不禁让人心旌摇荡。呵!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一朵水莲不胜凉风的娇羞。刹那间,我已分不清眼里的荷花与心里的荷花,此处的荷花与彼处的荷花。只觉得荷花能穿透时间和地域的迷雾,以一种千古默契,共有一个时空。
古人说: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我伴着这荷花的清香长大。虽说离开家乡十几年,但每次回去探亲,如果适逢荷花绽放的时节,都必是去探访她的。斜风细雨不须归。于盈盈一水间,我用温柔的情丝,用几世的柔肠,牵一枝雨荷辗转于我的梦里,我的乡愁之中。与荷倾诉,无须语言,只须诗意盈盈的凝望。她一定懂我——懂得我的眷恋,我的情之所忠,我确信。
愣愣想着,竟不知此时何时。一个充满抱怨的童声喊道:“妈妈,你怎么不去接我?”我猛一抬头,原来儿子早已下课,冒雨前来寻我,撅着小嘴正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