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小说征文】村医
游湖村有七个组,三个村医。村医三个看起来多,细一划分,却是连个泡泡都冒不出来了。
杨医生家在四组,管一二三四这四个组。说是四个组,但这里面又有说道。一二组离镇上近些,有个么小病小灾,头疼脑热,都喜欢往街上跑。这一来二去,一二组的人无论是说话、穿衣、接人待物,都比那其他几个组的人要洋气些,眼孔自然也开阔些。他们虽没有明说,但从与其他几个组的人谈话中,就显出了些微的不屑。虽不明显,却还是被那眼尖的人捕捉到了。有了这些骨子里的优越感,有个么病厄,自然不屑找村医看了,自然要去镇上去看了。所以,杨医生看病,也只三四两个组。好在杨医生并不完全靠看病吃饭,组里还要给工分。有了这工分,杨医生也不致于饿肚子。
王医生家在五组,五组的位置又蛮奇特,与其他几个组都不搭边,访个友,探个亲,都要走里把路。所以,王医生也只看五组人的病。王医生也和杨医生一样,也有工分,王医生的饥寒也保住了。
黄医生家在六组,离六组不远,差不多半里路的样子,还有七组八组,黄医生就看这三个组的病。黄医生也与前两个医生样,也不以看病为生,也有工分。看病所得的收入,也就纯贴补了家里,家里自然要比别个宽裕些。
三个医生这样一分配,自然就不显多了。
游湖村的村民有了这三个医生作保障,自然也就享福了。
论起医术,黄医生的医术要高些。中医西医都也搞的一下子。黄医生初中毕业就去学了医。也没到那大专院校去学。那一时节的大专院校,身份还高贵着呢,亦如皇亲国戚,从不与市井小民打交道。哪像现在,都走入寻常百姓家了,似乎都要与老百姓争宠抢食吃了。黄医生通过关系,拜入郭国标门下搞了三年。三年期满,才回家自立门户行医。
说来也是心寒,郭医生本是学中医的,后来中医不吃香,为了生存,郭医生才又去参了点西医,美其名曰,中西医结合。但那看病的手段,一应中医的搞法。
黄医生三年苦熬下来,黄医生的医术自然要比王医生、杨医生高些。这医术一高,人自然就显得高傲了些。有事没事总要当着病人说,王医生、杨医生是野路子出生,没得门坎。这当然也有拉病人之嫌。不过,王医生、杨医生也的确是野路子出生,没得门坎。所谓没得门坎,就是没得老师教。说起来,这也怨不得王医生、杨医生,实在是当时的形势。再观王医生、杨医生的经历,杨医生还强上一蔑片。杨医生从“共大”(所谓共大,就是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简称。当时有部电影叫《决裂》。而后来的大明星葛优的父亲葛存壮说的那句经典台词,“马尾巴的功能”,就是出自这部电影。)医学班学习一年半(至于是带薪<就是赚工分>,还是自费,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那时杨医生的老头子在队里<七几年还不叫组,叫队。叫组是八几年以后的事>是队长,都是他老头子的一句话),也没急于回大队(大队改村的叫法,时间和队改组的叫法一样。),而是拱路子去那沙湖医院实习了半年,这才回大队当了赤脚医生;王医生在“共大”学了一年半,据说,还有一半的时间在家里做家务。毕业后,就回了大队,就当了赤脚医生。
黄医生在那里提说,自以为没得个么家,可他又哪晓得这人心的险恶?又加向灯的有,向火的也有。罈子口捂得住,人口就难捂住了。时日一久,这些话自然就传到了王医生、杨医生的耳中。
其实,黄医生的话说的也没得错,两个医生的经历也是这样。但问题是,你现在当着病人的面来提及,这动机就显得有些不纯了。这心里难免就有些不舒畅了。时日一久,三个医生的心里就有了隔阂,出了间隙。当着面,却还是黄医生、王医生、杨医生叫的亲热流了,那哈哈也都打破口呃。
正当黄医生这里得意、风光时,黄医生的家里却出了点状况。这状况也不出在别处,出在黄医生家老头子身上。
黄家老头子有个业余爱好,这个爱好也不是别的么家,就是喜欢把别个屋里的东西往自家屋里拿。拿也不拿家户人家私人户的,专拿那公家仓库里的东西。么芝麻、黄豆、菜籽、棉花、大麦、小麦、豌豆、谷。总之一条,仓库里有个么家,他就拿个么家。拿也不拿多,就拿个一麻袋、两麻袋,既不显山也不露水,也不怕别个抓住。也不是别个抓不住,他有隐身法,实则他有这个便利条件。黄家老头子人虽长得不么样,人像根电线杆子,又有皮肤病,衣服裤子脱下一抖,如下雪。倘第二天早晨到他家床上一看,一层嘞,像鱼鳞。别看他人不么样,却是嘴笔两全,写出的小楷,与那楷书大王钟繇没得么两样。因了这些,黄家老头子就搞了仓库保管员。保管员拿点,哪个又晓得?偏偏他又逞能,喜欢大叫。这一叫,满世界的人都晓得了。这一晓得,自然就有人惦记上了,终在一次邻队放电影时,人赃俱获。虽没么样,保管员却是搞不成了。保管员一不搞,黄家老头子再想重温旧梦,那难度就比以前大多了。
经了这一事,黄医生再想人前说话,抬起那头,自然要比以前沉重多了。
这里的葫芦还没有按下去,黄医生自己的事情又东窗事发了。
黄医生今年也已结婚,老婆就是本塆周家的大姑娘,也有了两个小伢,只可惜都是姑娘。这也没得么家,大不了再生嘞。时日一长,黄医生就想换个口味,就想吃下别的女人的滋味。可喜黄医生是医生,这个愿望也达到了。这一尝试,就有如那潘多拉魔盒,不可收拾了。他这一心有所属,自然就冷落了脚头的妇人。都是在一起生活了这多年的人,哪个的需求哪个不晓得?只是不言明,默默配合罢了。妇人也没声张,冷眼旁观,观出了一点苗头,就开始在家哭淘。所谓屋漏偏遇连阴雨呢?另一方的男将也发现了这一好事。两相夹击,黄医生再也不能当医生了。不光医生不能当,连那再在这里住下的勇气都没得了。
也是好事连台。黄医生的二弟找了原种场高家的一个姑娘。姑娘家的大哥在场里当了个副场长,这还不算,高家在市里也有人,高家的一个叔叔在市委人事部当部长。有了这些关系,高家姑娘婚后自然不想搬离娘家,二弟自然也同意了。也在那里建起了房屋。黄医生跑去跟二弟一讲,二弟又跟老婆一讲,自然水到渠成,就搬到了汉南。汉南就在沙湖镇边,隔河相望。又因修建起了沙湖大桥,天堑也变成了通途。黄家老头子也跟着沾光,也搬去了。远离了那块是非之地。至于那一爱好又拾起了没有?也就无从知晓了。
所谓一人有福,拖一满屋呢?
黄医生搬到汉南,也没搬起锄头去薅草,又重操旧业,去当了医生。医务室就设在桥头。
重操医业,黄医生大有一世为人,两世活人之感慨。黄医生从此迷上了麻将。有回黄医生去老亲娘家,手上还提了副麻将。
牌友们打趣道,还怕没得麻将?
黄医生却嘿嘿一笑,道,习惯。习惯。
牌友又道,看你这样子,牌水都喝得几碗嘞。
黄医生嘿嘿一笑,也不辩说,低头打牌去了。
黄医生从此成了“麻迷”。至于那医生一职,反倒成了副业。
王医生家穷些,婚后,更加的“向钱”。鸡鸭猪牛都有。后来,见别人鱼喂的火热,又推了渔池去喂鱼。所谓财多累己。王医生老说肚子疼,却因事多,总也没去认真检查。实在疼狠了,才吞下几片止疼药压制。一天在医院开会,抽空一查,已是肝癌晚期。不上一月,一命呜呼了。所喜两个儿子已成人,大儿子已成家,小儿子在沙湖医院上班。王医生死时,倒也紧闭了双眼。只苦了老婆,继续在人间受罪。
杨医生当了几年的医生,见别个干部油水厚,杨医生耐不住寂寞,拱一拱,去当了干部。医生一职,反倒成了业余。
三个医生这么各奔前程,游湖村的村医一职也就空缺了。
谁来补这个空缺呢?
单看游湖村还有没有这个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