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铁人回乡
谁不知道铁人?他是石油钻井工,是大庆的标兵,是全国劳动模范,是中共中央委员。
谁没见过铁人的形象?在画报里,在银幕上:他怒睁的双眼,他咬紧的牙关,他挥舞着双臂,他操纵着钻机,还有,他头上的鸭舌帽,他身上的老羊皮。
然而,许多人并不知道,或者知道但是他们没有在意,铁人离开我们的时候只有四十七!他不是可以再活二十年吗?让我们劝他歇歇身子,调理调理病情。他不是可以再打一百口井吗?让我们一起再拿下几个大庆。越来越多的人得到死神的宽容,为什么偏偏对他这么无情?难道就因为他说过“宁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残酷的现实就要在他身上应验?
阳春四月,大江南北,黄河之滨,早已鲜花盛开,绿草茸茸。嘉峪关外的玉门油矿,还飘着白雪,挂着冰凌。天气尽管寒冷,玉门人的心上却刮起了春风。这是七十年代第一个春天,喜讯传遍了油城:石油部要在这里召开会议,布置全年任务,绘制第四个五年计划蓝图。石油部的首长要来了,各油田的领导要来了。而最主要的是他们的老战友、老乡亲也要来了,他就是玉门出去的王铁人。所有的招待所都腾出来了,大小房间收拾得窗明几净,浆洗过的被褥泛着温馨。女服务员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笑容,开水送来一瓶又一瓶。
那一天,铁人作完报告走出会场。人们簇拥在俱乐部门口,道路两旁,为的是要和铁人握握手,看看他变了个啥模样。过来了,过来了,他走过来了!那就是王进喜,玉门的老队长!石油部的领导跟在他的身旁。他还是戴着鸭舌帽,身上披的不是老羊皮,而是一件军大衣。他笑着,不住地和路边的人握手,点头致意。
玉门人迎上去了,抓住了他的手。他们没再叫他老王,只叫了一声:
“老铁!”既不失尊敬,也显得亲切。
“你来咧!”
王进喜照例笑着,点点头说:“好,好。”
他们发现,王队长的模样没咋变,只是瘦了,脸上的皱纹多了。是呢么,转眼已经十年咧,我们自己不是也老咧么,娃们不是都上学咧么。他们要和他说几句话,可是他走过去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蓦地,他们心上起了疑云:为啥他不多说一句话,忘了我们不成?为啥他握手没有一点力气,显不出一点热情?他刚才还在大会上说,要把石油落后的帽子甩到太平洋上去,要让全国人民每人拥有半吨油。难道他不知道这话在代表们当中引起了多么强烈的共鸣?谁不想说说心里话?谁不要表表决心?谁不愿跟着铁人搞会战,拿下了大庆,还有云贵川、陕甘宁?可是铁人走了,走过去了,没有再回身。在会议的后几天里,铁人没有再露面。而玉门人却还在等,等着再听听他亲切的乡音,等着再看看他熟悉的面容。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天匆匆地一瞥,竟是他们和铁人的永别!就在那一年的十一月十五日,他们的老队长,王铁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实巴脚的玉门人,他们好后悔啊!他们睁着两只大眼听铁人作报告,却不敢到他的住处去打扰。他们一别十年,有多少话要谝,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当他们鼓足勇气到招待所去找他的时候,服务员说他住在医院。他们心里格登一下:王队长是从不住院的,也从不生病,如今住院了,说明他病得不轻。于是他们又犯了犹豫,看病人可不能随随便便,得弄点东西给他补养,还得让老伴去帮着照看。也怪婆娘们太麻烦,又要烙饼又要抻面,这一弄又耽误了时间。当他们赶到医院,王队长已经离开玉门,飞回了北京。
晚了,晚了!他们热切的心全凉了,多年的希望成了泡影,最后的一面也没见成,真叫他们遗恨终身。这时候他们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铁人在玉门会议上只露了一次面,来去匆匆;为什么铁人走后,石油部领导再提到他的时候,忽然哽咽得说不下去,心情那么沉重;为什么他们在招待所打听铁人的去处时,那个房间的服务员别转了脸,眼角现出泪痕;为什么他们和铁人握手时,他的那只能“砸出井来”的手那么软绵无力,他的脸色那么阴郁。原来他隐忍着病痛,脸上凝结着病容。
啊!我们的铁人,如果当时我们把你的手握紧,如果当时我们把你留在玉门,也许你不会半年之后就被死神夺去生命。石油部的领导们呀,铁人身边的同志们呀,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在这之前他究竟病了多久?他的病究竟有多么重?纵使我们不能把他留住,也该让我们多看他一眼,难道你们不知道,他是我们玉门人?
我们的家乡赤金堡,离玉门油矿不远,那里没有赤金,只有黄沙滩。我们六岁讨饭,八岁放牛,把冻脚踩进热牛粪里取暖,饿急了拿地主的牛出气,把狗日的打得满地乱窜,十五岁被抓进玉门矿,抱着钻机在山峁峁里转,老君庙、石油沟、鸭儿峡、白杨河,开发了我国最早的油田,直到他带着井队上大庆,我们这才分手,那是一九六零年……
石油工业发展了,玉门变得遥远了。可是,“一部艰难创业史”由这里写起,“百万覆地翻天人”从这里出征。王进喜是百万覆地翻天人的代表,他的一生是这部艰难创业史的缩影。王进喜是玉门人,王铁人是石油魂。一个铁人走了,千万个铁人已经长成。君不见祁连山下嘉峪关旁,正行进着开发西部的石油大军。铁人的事迹在石油工人中传诵,他的名字和祁连山一起永存。
这是文章叙说自然,语言朴实,内容饱满,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