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6年让我难以忘记的那些事
如果把某一个年份作为历史的切面,以此观察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那么1976年无疑是最值得选择的年份之一。在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1月8日,周恩来总理在经历了长期病痛折磨以后,阖然长逝;7月6日,朱德委员长以90岁高龄与世长辞;9月9日零时10分,毛泽东主席久病不治,离开我们,老百姓接二连三的听着哀乐,扎着白花,心怀恐惧,很多人都有“天塌下来”的感觉。
自然界的“天崩”也紧随而来:3月8日下午,吉林发生极为罕见的陨石雨,陨石在离地面19公里左右的空中爆炸,3000多块碎石散落在永吉县境内,其中最大的陨石重1770千克,比美国1948年2月发现的“诺顿”陨石还要大,成为“世界陨石之最”。还有“地裂”。5月29日,云南西部先后发生两次强烈地震。震级分别为7.3级和7.4级,9个县遭到损失,人员死亡98人,重伤451人,轻伤1991人,房屋倒塌和损坏42万间。两个月后的7月28日凌晨,河北唐山、丰南一带突然发生7.8级强地震,唐山被夷为一片废墟,死亡24.2万人,重伤16.4万余人,轻伤不计其数,是继孟加拉国1970年11月14日飓风死亡30万人之后世界最大的灾难。
还有,1976年10月,一举粉碎“四人帮”,几百万群众又一次涌向天安门广场,欢欣鼓舞迎接“第二次解放”。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年,也是历史大转折的开始,概括说就是“天崩地裂,惊心动魄”。
以上说的都是国家大事,那么在1976年我自己在做什么呢?对我来说有哪些难忘的大事呢?
76年我正上小学四年级,那个时候,也感到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首先是听到了总理逝世的消息,半年后是朱委员长逝世,到了9月9日那天,我们全班同学正在学校参加劳动的时候,听到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
我只记得当时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到广播,有位同学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以后我们惨了,又要挨地主的皮鞭子了。”我急忙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毛主席逝世了!”神情严肃,眼角红红的,听了这话,我的心里一片茫然,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无言以对。在我们的语文课本上,学过《泥塑收租院》,课文写了大地主刘文彩对农民的残酷剥削压迫,文中交租、验租、风谷、过斗、算账、逼租的记叙和图画让人害怕,更恐怖的是刘家的水牢,遇上交不起租的农民,刘文彩就会把他们关在水牢里。水牢里的水齐腰深,身体壮实的农民在水牢里关押几天,不死也要脱层皮,简直是人间地狱。想到这些,怎么能叫人不害怕呢?我们两个面对面沉默不语,而此时,一位伶牙俐齿的同学脱口而出:“毛主席怎么会逝世呢?毛主席不是万岁吗?”在这个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快快快,老师叫到教室集合!”
果然,老师叫集合就是宣布主席逝世的事,当时教室里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有人哭了……之后就是听着哀乐,心怀恐惧地扎着白花,真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1976年10月,一举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传来,我们学校的师生群情振奋,马上组织了大游行。全校五个班,分班排好队,由老师带队,游行就是要到村子里的所有巷子里走一圈,每个班有一个体育委员带领,一边游行一边要喊口号:坚决拥护党中央,拥护华主席,打倒“四人帮”,打倒王洪文,打倒张春桥,打倒江青,打倒姚文元……喊口号时的同时还要举起右手,以表示坚决拥护党中央决定的意思。游行时,每个人都很开心,也很认真,觉得“四人帮”倒台了,国家的前途就一片光明了。
不久,我们就学会了一首新歌:“砸烂四人帮,人民喜洋洋……”,上课老师来之前文艺委员领着全班同学唱的。
现在想起来,觉得那阵子真是懵懂,这些大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对自己对国家到底有什么影响,其实一点都不清楚。
1976年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唐山大地震,当时信息传播不像现在这么发达,那时村子里还没有电视,消息是听村里学校的广播得到的。只是当时村里有个人在西安工作,唐山大地震时他恰好在唐山出差,晚上地震时,他有一把手电筒,能够幸运地逃过一劫。这件事情在村人中间传来传去,让村里人感觉到唐山地震的可怕。至于震区的具体情况知道的不多,但上级却指示,以后要预防地震,起初是大队开会小队开会,讲的都是防震的事情,但是大家晚上仍然安睡在家里。有时半夜时不时有人喊“地震了”,吓的人们匆匆忙忙从家里跑出来到巷子里,迷迷糊糊地站了好半天,又有人说没事了,人们又都回家睡觉去了。我记得有一次刚睡下午不久,有人喊地震了,我一边迷迷糊糊往外跑,一边还抓了一件外套往身上穿,不知怎么回事,那个外套无论如何都穿不上,到了巷子里,我还在穿衣服,邻居的大娘看着我说:“你这孩子,你把外套拿颠倒了,领子朝下,怎么能穿上呢?”大娘一边说,一边帮我把外套倒过来穿上。只记得当天晚上月亮很亮,也比较凉,不穿外套还是有点冷。
如此反反复复几次,上面终于下命令,以后不准在家里睡觉,如果半夜地震了多危险,要大家晚上睡在巷子里或田间防震。晚上习惯了在房子里睡觉,在巷子里田间怎么睡呢?于是有人就想出了办法,在田头用包谷杆搭棚子,于是家家户户老老少少一齐动手,不出一两天,每家每户都搭建好了自己的棚子,有人口多的家庭还搭了两个棚子。
棚子搭成了,被子褥子铺好了,晚上就不回家住在防震棚里。一开始,我们这群小孩子最开心了,以前晚上窜门大人还管着,不能太晚,不能去谁家,现在则管不住了,几个孩子从一个棚子窜到另外一个棚子,兴奋地看谁家的棚子大,谁家的棚子布置的好,觉得很新鲜很好奇。可是,过了没有几天,就传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邻村有一个人家,晚上大人不在,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棚子里睡觉,不知怎么搞的,点在防震棚里的马灯着火了,那种用包谷杆搭成的防震棚,哪里能见半点火星呢?等到人们发现着火,赶忙救火,那个可怜的小男孩已经被活活的烧死了。从那以后,大人都小心翼翼,对小孩子严加看管,我们再也不能随意东跑西窜了。加上后来天气渐渐转冷,棚子太小,里面的跳蚤又多,有些人不愿意住在棚子里,慢慢地人们陆陆续续地搬回家里住了,而防震的事情也没有人讲了,最终不了而了之。
防震的事情结束了,可从此以后晚上睡觉时我偶尔会做这样的梦:我正在走路的时候,突然脚下的路裂开了,感觉无路可走,有时还会因此吓醒……
1976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我家的石榴树都被冻死了。
小时候家里院子是分前后院的,前后院的分界线就是与厦房山墙距离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堵花墙,既然叫花墙,就是在上面摆着花的墙。花墙用砖块垒成镂空的,有一米多高,一米五长吧,花墙上摆放着五六个花盆,春天时在盆里种上花,夏天开花,到了秋天,花谢了叶子也落光了,花盆里就只有花土了。而花墙的背后,有一棵石榴树。
石榴树和家里别的树不一样,别的树是不用打理,也不用浇水施肥,而石榴树下面则有比院底子低一点的一个坑,很明显这是用来给石榴树浇水施肥的。每天上午的洗脸水,还有洗菜洗其它东西的水,都要浇到花盆里或是石榴树下的坑里。
我家的石榴树大概有三四寸粗,大约两米高,不知它长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是谁栽种的。只是每年春天照例发芽,石榴的嫩叶翠翠的柔柔的,细细长长如眉毛一般,等到五月份石榴开花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它了。刚刚长出的花苞时呈大红色,好像一个个火红的小葫芦,过不了多久,萼片包着的花瓣清晰可见,等到萼片长到慢慢扩散时,花瓣慢慢地露出来了,鲜红鲜红的,非常漂亮,点缀在翠绿的树叶之中。望着鲜艳如火的石榴花,有一种陶醉的感觉,深深地呼吸它的芳香,一点都不敢去打扰它的宁静。在这个时候,母亲就对我说:“你去数数,看石榴树今年有多少花,能不能多结几个石榴?”不等母亲的话说完,我已经跑到石榴树跟前了,仔细地数着花朵的数目。
数着数着,我发现石榴树上的花越来越少了,不时有石榴花坠落。每次看到有花落了,我心里就想又少了一个石榴了,母亲知道了,就告诉我:不是每一朵花都能变成石榴的,有一些花是要早早地落下的,再说石榴太多了,树也撑不住,这是自然的。等到石榴花落的差不多了,一个个青青的小石榴就冒出来了,渐渐地青色中透出了红色,这时候母亲就要给石榴涂点药了。因为我家的石榴是甜石榴,各种小飞虫很喜欢吃,我看见母亲拿一个小小的棉球,上面倒一点点农药,然后拿着小棉球在石榴嘴那里轻轻地擦拭,过一阵子还要再涂药的。一直到小石榴长到小孩拳头那么大,就不用给它再涂药了。
然而,即使是长出的小石榴,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有的石榴会落到地上的,真正到了中秋节前后石榴成熟之时,树上的石榴就没有多少了,多的年份能结十几个,最少的一年我记得只有三棵成熟的石榴。虽然果实不多,我们全家人依然呵护着石榴树,毕竟还有几个又大又甜的石榴给我们享用。石榴比较多的年份,母亲会给亲朋好友送几个,让大家一起分享石榴的美味。
后来看到李时珍对石榴得名的由来是这样解释的:“榴者,瘤也,丹实垂垂如赘瘤也。”至于石榴树是怎么来的,《博物志》里记载:“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怪不得石榴树如此娇贵,原来它是外来品种,也许不适应我们家的土壤。就是这样的一棵倍爱呵护的石榴树,1976年冬天却被冻死了。来年春天母亲还希望它能再发芽,可是等到春天结束了,夏天也过去了,石榴树依然是干枯的,没有半点发芽的意思,直到第三年春节过后,母亲才决定把石榴树的枯枝挖掉。分田到户后,母亲在原来长石榴树的花墙背后向阳的地方做一个小小的棚子,用来培育红薯苗子。
在这里我想特意写一写1976年的冬天。
1976年的冬天,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刚才说了,我们家生长了多年的石榴树就是那一年冬天被冻死的。还有村子里的涝池,与往年也完全不一样。我家巷子的东头,学校的西边,有一个涝池,是供应全村人用水的。涝池常年四季都是有水的,不同的是夏秋时水多一点清澈一些,涝池里也有红虫(据说是摇蚊的幼虫)、小蝌蚪,暑假的夜晚,不时有癞蛤蟆“瓜瓜、咕咕”一唱一和,在宁静的村子里特别响亮,半夜醒来时总能听到;冬春时水少一点混浊一些,水中也没有什么生物了。别看这个涝池不大,可是全村人的离不了的宝贝:洗衣服、从涝池打水养猪、饮牛饮羊,夏天时还有小男孩在涝池边洗澡、游泳。可是,76年的冬天,涝池结冰了,冰层很厚,往年涝池也结冰,可是第二天人们取水时把冰砸开,就可以从涝池旁边取水。可是76年的冬天,人们想像往年一样把冰砸开,发现仍然取不到水,整个涝池靠边的地方的水全冻住了,于是人们走到冰面上,走到涝池的正中间,砸开一个圆洞,从中间取水。那个时候,我们在学校的要养猪的,每天两个值日生负责给猪喂食。轮到我和同学喂猪的那一天,两个人拿一根棍子,一个水桶,从涝池上面的冰层走到中间有口子的地方,把水桶放下去打水,那时就能看见冰层的厚度至少有一尺多,把水打上来后,两个人把棍子从水桶手提处穿过去,一前一后把水抬到学校,然后倒在大锅里加上一些红薯糠麸等烧煮,煮好之后再凉一会儿,然后才能拿去喂猪,等把猪喂饱了,才可以放学回家。除了喂猪时打水到涝池的冰上走过,有时放学后也跑到冰上玩,在冰面上走多了也不怕,有时还在冰面上滑一滑,觉得特别好玩。从小到大,直到考上大学,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那一年的冬天可以在涝池的冰面上行走,往年是绝对不敢的,往年涝池虽然也结冰,但冰层之下的水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人试着站上去时,就会听到冰面吱吱作响,感觉是很危险的,只好快快回到涝池岸边。
总之,76年的冬天是我印象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1976年,在我的经历中也是一个特别的年份。在这一年之后,中国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和每个人都有密切关系的大事件有:文革结束了,学生上学就不再是像以前劳动为主了;恢复了高考制度;生产队大集体的时代也要结束了,改为分田到户的生产责任制了;改革开放开始了,商品经济的时代到来了。总之中国从此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了。而这些大的事件,都是与我有关,应该也和每一个中国人息息相关。
那个年代,天天讲阶级斗争,人们是不可以随意说话的。
76年之前,我们夜晚点的是煤油灯。听母亲说,煤油灯的历史也不长,在没有煤油灯之前人们使用的是青油灯,我的家乡合阳人叫它夜油子,我小时候偶尔也用过夜油子,为了省点食用油,灯光如豆,不敢有任何摇晃,更是不敢有些许微风,出气大一点一不小心都能将它吹灭。后来有了煤油灯,灯光大了不少,也可以端着灯慢慢地走动,但是和青油灯一样,经常出现灯花,要用剪刀清理,否则灯光就暗淡了很多。煤油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灯特别多,如果人们在灯下做针线活或者读书,距离太近时,过不久鼻孔就被熏得黑黑的,稍有不慎,还会烧到额头前的头发和眉毛。至于煤油,村子里小商店有卖的,可以拿个瓶子去打。
用煤油灯的时代,一般情况晚上全家只点一盏灯,做活的看书的靠近点,其他人则距离灯光远一点。靠近灯的人起身或者坐下时,大人总要强调:“慢点,不要把灯搧灭了!”煤油灯则是用废旧的墨水瓶手工制作的,用棉线做灯芯。至于纺线、织布、剥玉米等则不用多少灯光,只要有一点点灯光就可以了。
到了1976年,这一切都改变了,全村人都用上了电灯,从此,人们的生活方式开始改变了。通电对全村人来说是一件大事,所以大队部还搞了一个隆重的庆祝活动,我们班还排练了一个舞蹈,在庆祝大会上演出呢。庆祝活动的主题是“大干社会主义,八〇年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在老百姓的心中,则向往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
我们家呢,在三个房间里各装了一个电灯,和以前不同的是在院子里房檐下也装了一个,如果晚上出去到院子里,先拉开关,院子里就灯火通明,从此以后,晚上到院子里拿东西、去后院上厕所,我也就不那么怕黑了。
自从村子里通了电,人们的生活就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首先是有了电视机,接着有了钢磨子粉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