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路遗拾恨
一
下午的太阳很柔情,下午的风也很温馨。习习的吹拂着柳丝,划破静静的湖面,漾起圈圈涟漪。
都城的沿江砂石路上,三五成群的漫步着许多双休日里的休闲者。
他默默地走着,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认识他。
不时地,他会骤然的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小玩意。
他瞅了一眼四遭,然后把这个十分精致玩意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闭上眼睛,他想了好一会,点点头,把这个小玩意放在嘴边。
随后,他开始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念叨起来。
他的这一举动,把与他同行的一位陌生人吓了一大跳,慌忙加快了速度,与他拉开了相当的距离,留下两个字加一个感叹号:“神经!”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有几个不是呢?
怕再被誉为感叹号前的“神经”称号,他只好压低着不能再压低的声音,蠕动着嘴,继续讲述着只有自己才听的懂的ABCD。
“他怎么了?”一对小夫妻走过来,女的看看他的自言自语,问男的。
“有病!”男的说着,拉起女的手匆匆而过。
看着他们的离去,他很赞同的点点头:这病,我们都有。
他迈着八字步,依然悠闲悠哉的念叨着ABCD,依然满身的快乐心情。
“她王婶,孩子们的学费降了。”
“可不咋地,是降了,降了二十多块呢。”被称作王婶的说道。
他的低音喇叭被她俩的高音炮抢去风头,只好暂停了言语,倾听着走在他旁边的三位中年妇女的兴奋聊天。
“现在一切为钞票,连孩子的兜也不放过。”
“就是一个向钱看向厚赚的教育模式。”
“东一个西一个的学杂费太多了,这会,总算为民减负了。”另一位接了口。
“她李姨啊,听说有本重点辅导教材,才九十九块,特适合学生的提高。”
“刘嫂,我也听说了,价钱不菲,但不是强迫性的购买。”李姨回道。
“不过,仔细想想,这教材,必须要买。”王婶表了个态。
“嗯,我也觉得是,应该买,为了孩子的前途花点,值。”李姨给予赞同。
“不为孩子还能为谁?钱不就是挣来给孩子花的么?”刘嫂的声高八度。
听着听着,他笑了:咋算的帐?学费降你二十,教材卖你九十九,还挺心满意足的,这数学谁教的呢?
“现在不再强制性课外补课了,采取自愿,重点放在课堂了。”李姨又说。
“是啊,课堂上一加一都不教,放学了再补上。这教育管理真该好好的整顿整顿了。”王婶有些很不满意。
“这个举措出来的及时,区教育局的这一文件,得解放多少个家庭和孩子啊。”刘嫂发出赞声。
“教育不再为钱做教育了,这样做就对了。”李姨继续发赞。
他听着,忍不住的偷笑了:课外不补课,可信度有几?当然,他自己是不信。能信吗,他昨天晚上刚在一间写字楼里给十五个孩子补完课外课,还是局里教育干事帮忙找的地方呢。
妇孺之见。这四个字被他竟然说了口。
“这人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王婶怒视了一眼他。
“愚蠢的男人。”李姨接了一句。
“走吧,别理这挨千刀的货。”刘嫂说道。
他没去搭理她们,也不敢去搭理她们。
摇摇头,他继续缓慢地走着,嘴也在继续有条不紊的蠕动着。
“需要帮助吗?”一个路人扭头打量了一下他的喃喃呓语,关心的问道。
他看看他,不认识,摇摇头,没出声。
“我是一个医生,那前面就是我的诊所,可以为您免费查验。”
他又摇摇头,没出声。
“看来你的精神压力太大了,压力形成的抑郁已经波及到你的大脑中枢系统。你需要尽快调理,需要改善自己的体能。小兄弟,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他没说话,但给了医生一个感激的笑容。
“看您的脸色及行为表现,需要服用一些抑制神经紊乱的药物予以根治。”医生现场为他问起诊来:“在症状轻微或者萌芽状态。及早根治是最妥帖的良方。我那有这方面的治疗专家刚进口的药,效果很不错的。”
他继续摇摇头,仍然没出声。
医生叹了口气,也跟着摇了摇头:“不相信科学,这么年轻轻的,毁了。”
他用眼睛在那个医生的背影上说了一句:不毁我的钱,那一定会毁你的店。毁谁的钱,我比你经验丰富。
二
在众目的异彩中,他来到逢周六周日市民们必来的莲湖公园。因为,这是免费公园。他来这里,也是奔着“免”字而来的。
他知道自己挣个钱太不容易了,需要和自己的内心世界进行激烈搏击,特别是良知。
打算能省就省,省一点就少挣一点,减低心理的不安骚动。
他选择性的坐在了那张油漆已经完全剥落,露出令人作呕的斑斓色彩的条椅上,晃荡起两条有点步调不一的二郎腿。他知道,这个条椅,不会有人与他同座。
常日里的这个时候,他从不会离开家半步,当然也是也无法离开。因为,总会有人带着个孩子来敲门,向他拜学正常学时里无法学到的东西,也就是知识。
他最熟悉的最拿手的也是最仰仗的就是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在课堂上面对学生,能给他带来的只有不及校长十分之一的微薄工资。可把这些东西带回家重新来过,那就是一个颇丰的收益宝库。
抓一把枣刺,让人感觉手在火辣辣的痛,可抓一把钱,没人会感觉到扎手。
他突然出声地笑起来,他想到了刚才遇到的那个医生。他和他,在某一方面,比如对如何赚钱的看法,那可是同一思维,行动起来更是如出一辙的同行啊。
他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又忍不住地笑起来。
散着步走过来的三三两两,见其状都忙不迭的规避三丈。
他毫不在意人们怎么来看自己,又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自己,他只在意自己的腰包,只明白腰包圆了才是硬道理。
他想仰起胸来昂首阔步,但感觉底气不足,只好重新把头耷拉下来。
两个在行走中的粗狂争论,吸引了他耳聪过敏。
“说的是现行办事一个厅,结果呢,一个厅不假,但需要撅着屁股去爬过十几个窗口才行。服务口气亲切,让人倍感温暖不假,可总要你三天五天的来享受一番,实在让人不好意思了。特别是在这七月流火的时候,宁愿要冰霜,至少凉快一些。”
“你不会办事吧?你别一个资料一个表格的掏出来给人家看啊。”
“你意思请吃?塞钱?”
“过去办事的确是必须先吃,但已经是唐朝的做法了。直接塞钱?那可是要犯错误的哦。”
“吃也不行,塞也不行,何法才行呢?”
“传给你真经吧:一个工本五十吧?这可是我在政务大厅总结出来的。在窗口上,会办事的,都会说没零钱,就只有一百吧。一个手续四十吧?没零钱,再加一百。一张许可二百一吧?没零钱,就三百。”
“什么意思?”
“不是要十五个工作日后来取吗?拿出两张一百,这可是给窗口委托的快递费噢。人家算算都是要找零钱的嘛,那你赶紧告诉窗口:没零钱啊,先放这,等我有空了再来取吧。”
“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但,窗口会麻烦您多等会。”
“为什么要多等会?”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两个行进的声音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笑了,自己的师兄弟还真不少,遍布每个系统,技术活都比自己高超多了。
看看蓝天,日已当午,不觉闷热,汗入禾下土。
他站立起来,拍拍屁股,向小密林深处走去。
“老虎苍蝇消匿了,可蟑螂却爬出来了。”
这句话从他的身后传来,吓了他一跳。扭身一看,是两个一胖一瘦的学者样的中年人,在一步两停的走着,说着。
“公开的隐蔽,以智捞钱,你说高明不高明?”胖者问瘦者。
“瞧瞧这些人的嘴脸,捞钱捞的肠子都梗阻了。”瘦者嗤嗤鼻子。
“他这些人,不知道这样做,昧心吗?”胖者又问瘦者。
“他有心吗?”瘦者反问胖者。
“特效灭蟑药已经出来了,您就等着瞧好吧。”胖者回复瘦者。
渐渐的,胖瘦合并的声音从他的耳畔飘向了远处。
他感到浑身燥热,开始冒汗,嘴不再是听凭大脑指挥的抖动起来。这个嘴抖,可是实实在在的抖,抖得很有规律性。
“叔叔?您怎么了?嘴抖眼没神的,是不是又犯病了啊?叔叔,怎么不在医院里好好呆着看医生呢?”
一个追着蝴蝶玩耍的小朋友,跑到他的近旁时,无意瞟了他一眼,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很友好的问。
他想告诉他他没病,可嘴抖得说不出来。
但,他还是有些吃惊:难道,自己真的有病了么?
“叔叔,您怎么出那么多的虚汗呀?用我帮您打电话叫救护车吗?”小朋友有些担心起他来。
“不用,谢谢你小朋友。”他用牙齿咬咬嘴唇。
“不用谢,我还没帮您做什么呢。”小朋友开心的笑了,笑的像他刚才追的蝴蝶,那样的灿烂。
“小朋友,你很很聪明,也很乐于助人。”他夸奖起他,口气有些无力。
“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是这样教我们的呀?您的老师不也这样教您吗?”
他支吾起来。
如果他的老师就在面前,那个粉笔头会不会又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不敢再去直视小朋友的脸,急忙的转过身,向公园大门口匆匆走去。
三
一连串“嗞嗞嗞”的刹车声,把他从沉思中吓醒了过来。
“你你你,你这么年轻就学着碰瓷,你不怕我真把你碾死吗?”车上下来一位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一边神情紧张的愤愤的说着,一边看看自己的车边与他所站着的距离,完全断定他没事后,狠言狠语的说了一句“小伙子,多向老年人学学吧,你太嫩了些”,在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黑脸汉子已经开启爱车扬长而去。
我碰瓷?我碰瓷干什么?我碰过瓷吗?他有些生气。
说我碰瓷,我真的碰过瓷吗?他又有些凄戾,必定是文化人,想的长远。
在他的思想里,一切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他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有些怅然若失的思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想着,更是很迷茫的走着。
他突然有点发冷,忙裹裹刚刚新买的冰丝短袖。
冬天了吗?可日历上才刚刚入秋。
可为什么这么心寒呢?像似走入了末途。
他强迫自己停了下来,抬起头,把脸勇敢的面向着苍穹,长长的吸了口气。
站在那里,他有点模糊,模糊自己是否存在。
他想笑笑,像往日里一样,可嘴角边的悲哀压抑着他的神经,无法笑出来。
用手抚抚就要蹦出来的心,满腹的踌躇不定,额头上渗出一层一层汗珠。
他忽然发现,得到的所有,果然是心中的风筝,不会因你怎么想而去随你意。遇到风,它就无影无踪。
“同志。”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朦胧着。
“同志!”叫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他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一位警察站在他的面前。
有点惊恐的望着警察,嘴的抖动节奏在加强。
“请您站在斑马线里面。”警察看看他那张像涂蜡的面孔,关心的问:“您需要我帮助吗?”
“不用了,谢谢。”他挤出一丝笑容,稍稍掩饰了一下心的苍白和空虚,将自己的双腿放在了斑马线上。
“别站在这里了,请抓紧过马路吧。”警察催促起他。
他仓皇的像逃离一样,越过了有点拥挤的十字路口。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有病呢?他弄不明白,他不敢去弄明白。
在一个垃圾箱旁,他把手里的那个小玩意扔在地上,用脚使劲的一拧,“咔嚓”的一声脆响,碎了。
瞬间,那用了若干个日夜,花费了若干个心思,为钱包而组合起来的电子声模拟教材,在他逐渐坚定起来的足下化为了乌有。
他用双手搓了一把已经干涩的脸,伸展了一下酸软发硬的腰,迈开大步,朝教育局大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