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憨三
憨三憨,一辈子没娶上媳妇。憨三憨,至今还住着大集体时留给他的曾经堆放石灰的土屋。憨三也有大名。只是人们久已不叫,便渐渐忘了。憨三年轻,正赶上农业社的最后几个年头。
集体那阵子,队上遇上个什么累活脏活,别人不愿干的,队长总是说:让憨三去吧。憨三果断就答应了,从不打折扣。憨三年轻,也有力气,偶有个扛不动的木头、或撬不开的石块,人们首先想到的,总是憨三:让憨三去。
那一年,开春发大洪水,大水冲泄了山塘放水的涵洞,人们淋着雨,纷纷往塘坝里填泥土,但都填不住。水堵不住哗哗的往外流。眼见着山塘蓄不住水,夏秋的稻田将面临干旱、无水灌溉。全队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敢下水去堵。开春的天气尚寒,冷嗖嗖的,人们还不敢脱去棉衣和鞋袜。憨三喝下半瓶酒,脱去外套,扛上一包事先准备好的泥土就下了水。
水堵住了。憨三的一条腿,却被冻得抽筋蜷曲。送到医院时,便再没有伸直。日后,憨三就只能一条腿用力,另一条腿,点着走路。
集体解散时,什么也没有留下,只留下一间曾经盛放石灰的土屋。留给了憨三。憨三总算得到了安置。
憨三一住就是几十年,眼见着同龄人一个个都进了城。
去年,村里将上面分配下来的两个贫困房名额,一个给了他。房子已经盖好,他总算能告别石灰屋了。可他却迟迟舍不得搬进去。
村里要修一条村道进村。去年动的工,可修到一半,忽然就停工了。再没有向前推进。
村道要经过三蛮子的一块耕地,三蛮子抵死不让开挖。每次挖掘机一开进这里,他就拦在挖掘机前,说:谁要挖就从他身上碾过去。
他不让挖的原因很简单,不是他舍不下这块耕地,也不是他觉得这块耕地有多么好。而是他觉得不公。他觉得村委循私偏私,把本该分配安排给他的贫困房,却安排分配给了村主任的堂弟。这事村里的人都知道。论贫困,村主任的堂弟确实比不得三蛮子。
三蛮子,四十多岁,孤身一人,至今没房子娶媳妇。
这话一出,也着实道出了村民们的一些不满。尽管村民们都觉得,三蛮子不该拿这事来斗蛮耍横阻碍修路,但也觉得他确实道出了一个事实。这事实虽然平常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但谁都不愿说出来。
村民们也需要有个公道。便没人出来指责三蛮子。
村领导失了公允,便失了民心。得不到村民们的绝对支持,村里的工作便没法开展。村主任自知理亏,更不敢声张,怕事情闹大,让上面知道,便无法交代。
于是这事一直拖着,得不到解决。也有好心的村民,愿拿出更好的耕地跟三蛮子换。但那简直就是拿弹弓弹棉花——弹(谈)不到一块。村主任承诺,说等今年的贫困房指标下来,一定优先帮他解决。但三蛮子不让,说村委的话谁还能信,一定要先解决了才能开挖。
这事就这样搁了下来。眼见着一条公路,修到了一半便停了工。谁也没有办法解决。
春后的一场雨,浇透了山地的湿润。草噌噌地往上长。山里的各种农资,进的出的都需要一条路。村长急了,便又让挖掘机进了村。
村长去找三蛮子做工作,三蛮子仍然不答应。三蛮子拦在地里,周围都围满了村民。虽然村民们也希望这路能早点挖通,但又不满村里每年的扶贫款总落不到真正贫困者手里。于是都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看村长怎么处理。
村长当着众人表示:以后每年的扶贫款,一定做到公平、公正、公开。可一句话,又能说服多少人。人们都在背地里嗤着鼻。当然更说服不了三蛮子。
这一天,憨三站在自己的石灰屋前,望着村道上的情景就摇了摇头。
劝说无果,眼见着又不能开挖。这次是挖掘机师傅急了,说因为村方的原因,一直拖着,让他的挖掘毫无进展,便提出要履行并中止合同,再不愿参与这项挖掘工程。这样,便僵持着,村长的情景愈发不堪。村长只得两头劝说。
正僵持着,憨三踮着一只脚,一瘸一拐的来了。他走到村长跟前,对村长说:“村长,把我的那间房子,给三蛮子吧。等今年有了指标,再给我解决。没指标也罢,反正我也六十几的人了,也住不了几年了。就留着给更需要的吧!”村长一听,脸上的凝重就全绽了。人们纷纷地散去。
尽管憨三说的那么恳切,但人们散去后,还是有人悄悄地嘀咕,说:这憨三,真憨!不懂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