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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变迁】我们始终与树有约(征文·散文)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09发表时间:2017-08-17 12:06:35


   她便又咯咯地笑了,“这是我给你下达的第一道命令。你必须让我到了八九十岁的时侯也还能在这棵桃树下与你见面!”说着便仰起了她那张白嫩的鹅蛋形脸庞,薄薄的红唇充满期待地微微颤动着……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顿时便心跳加速,热血上涌,“我能,我一定能!”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我已经确信自已一定能活到一百二十岁,便紧紧地搂住了她……我已经欣然地接受了人生中的又一次挑战么?天空蔚蓝,白云朵朵,春阳和煦,桃花灼灼,可我和她的世界里却仿佛突然刮起了狂风,脚下的湘水卷起了雪浪,江边的苇草时而扑地而倒,又时而昂首相向……
   过了一阵,不,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她终于从我的怀里挣脱开来,“你能把这一幅作品送给我么?”语气似乎是很随意的。
   “行啊!你反正早已经在我的心里了。”我说着就动手为她取画。
   “你可真要活到一百二十岁啊?”又是一路咯咯的笑声如环佩摇响,一如她的突然出现,她又突然地在我的视线里消逝了。
   “我当真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吗?”我孑然伫立于那一棵年轻的桃树下,双目炯炯然注视着远方,口中却在喃喃地叩问着自己。“一切皆有可能!”我于是充满自信地回答说。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她是哪里人呢,她也许还会来的,但也许……
   桃花依旧开得灿烂而又迷离,我如桃树旁一尊前倾的塑像。
   和煦的微风从江面上凌波而来,这又是一个春风沉醉的花季,我忽然觉得自已年轻依旧,风采依旧,才情依旧,“生命的质量和长度莫非还真是可以因某种暗示而延伸的?”我倏地便想起了自已曾经采访过的一个叫寻爹的对象,那也是一个与树有关的故事。
   那一年寻爹八十八岁了,身板仍硬朗如壮年。他是个光棍汉,八十岁那年大病一场后,每年春天都坚持在他家通往小镇上的一条黄土路的两旁植树,路人们都觉得好生奇怪。我采访老人时他居然说是他早逝的老相好要他这么做的。他的相好原本是镇上的一位千金小姐,俩人一见钟情后她的家里人却捧打鸳鸯,女子奇烈无比,居然终身非他不嫁,他自然也终身未娶。这原本也并没有什么,但寻爹重病那一年却奇怪地说他见到她了,而且还说她要他把这条道路两旁都栽上树了后再去阎王爷那里找她,她下辈子一定做他的妻子,如果真能那样,她来生从这条林荫道经过时处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了……寻爹还自豪地告诉我,他是与索命鬼打了三天三夜后才醒过来的。为了证明寻爹所述的真实性,我当时还采访了他的邻居,邻居也说他确实以前有一个相好就是小镇上大户人家的女子,并且他还说他那年病重时已经死过三日,是乡亲们正准备帮他入棺时又突然醒过来的。但稿子写好后却没有能够发表,原因是这个人物太唯心,太不可思议。而此时我突然记起这一段陈年往事时,却有着一种感同身受的豁然。
   我已然坚定了年年春天都要来此守望和期待的决心。不求结果,但求心安。还或许,我是有意用自身的经历为人们常说的心理暗示做一次试验?
   手机里咕咕地传来了短信:“有一句话说得蛮好:年轻时愿意和男人过苦日子的女人,年老时愿意和原配过好日子的男人,都是值得人们尊重的。但正如村里的老人们所预言,你已经开始分心了。他们是从你那一棵胞衣树分出的新枝看出来的。请原谅我以梦幻般的形式出现,因为你心念已动,我不出现同样会有别人出现。”信息最后言词一转说:“祝你们夫妻永远相好!也祝你真正能活到一百二十岁!我还期待着老来你回家乡时与你共赏胞衣树哩。”短信息没有署名。还用得着署名么?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叫桃的家乡女子正与一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手挽着手从桃树前谈笑而过。
   我顿时一脸茫然,一种从未有过的刺痛穿透了五脏六腑,我险些坠倒时,是身边这一棵年轻的桃树撑住了我。再定睛一看,桃花依旧绯红,天空依旧高远。一阵纠结之后,我欣然地也回了一句话过去,“让我们共同守住这一个秘密吧,我一定能活到一百二十岁的!”短讯刚发送过去,身后便传来了从容的脚步声,蓦然回首,原来是四年前的那一个春天在此地邂逅过的那一对师生情侣。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男的已完全康复,并且一脸春风的样子。那女的已然消瘦了许多,几载的辛勤劳苦无疑在她那美丽的眉梢以及眼角处留下了些许深深浅浅的印痕,而她的容颜却依然照人。心中有爱,脸上有光。我在心里说。
   “你好!”那男的大步向前,紧握着我的手表示致意。
   “我们是专程来向你道一声感谢的。”那女的一脸真诚。
   “真是奇迹啊!”我为他的康复感到由衷的高兴。但顿了一顿我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知道我还会在这一棵树下?”
   男人扫了一眼女人忙抢着说:“她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一定还会在这一棵桃树下守候和期待。是你那一次的目光告诉她的。”
   “能守望和期待爱的人肯定是意志坚定的人!”女人补充说。
   “正如你所说过的,爱是一种心情。是自身能量的一种释放。”但我却并没有把刚才的失态和已儲藏进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说出来。
   三个人再一次相视而笑,而且照例笑得放纵,笑得开怀。
   有晚风拂来,桃树在笑声中激动不已,夕阳在笑声中燃起了漫天彩霞,而我却在笑声中仿佛又一次听到了老祖母絮絮叨叨的声音: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着两棵树,一棵是命运之神赐给你的菩提树,另一棵是你出生时父亲给你在祖山里选择的胞衣树……
  
   四
   四年一觉桃花梦,仰望星空知自醒。
   伫立于桃树下的我忽然就很是思念起老家来了。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刚启蒙上学的年纪吧,有一天,我正在默写“日、月、水、火”的生字,忽然耳边传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朗朗书声。就很是好奇,便停下手中功课,竖着两耳听老师解读。那个时候,我连什么叫“诗歌”也无任何概念的。然而听着听着,幼小的心里便生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家书怎么会那么值钱呀?”
   学校的正前方,也就是我们村的村口,有一条清清粼粼流过的小溪,名叫株溪。她从哪里发源,又为何取名叫着株溪,那个时候我或许还并不完全清楚,而流水从我家门前的联珠桥下淌过,注入资江,最后又汇入大海,为苦咸的海水增添一叠清清粼粼的浪响,我却是有过朦朦胧胧的感知的。村口小溪旁,也就是离我家仅十步之遥的地方有一架古老水车,虽然是一副骨瘦嶙峋的样子,却能够日里夜里永不息停地旋转着,吱呀,吱呀,三四年的光阴就那么被转过去了。
   仿佛只是在眨眼间,我的初小生涯就结束了。
   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又常年在外,拉扯我们兄弟成长的祖母已没有供我继续上学的能力。十一岁那年,记得是一个忽晴忽阴的日子,祖母拉着我的手欲言欲止地说:“老师说你很有天资,想动员我送你继续升学。但家里的境况……”我知道祖母要说什么,便很懂事地接过话茬,“奶奶,我能做事了,要不我先跟堂叔去学篾匠吧!”拥有着倔犟性格的奶奶,此时的手却微微地抖着,“那就好。那就好。”祖孙俩就这么手牵着手,不知不觉地,便走进了我家屋后右侧的家山。
   在我的老家,有着许多看似愚昧而实则深含人世至理的风俗。遗风千年,偶佛我心,亦能得到长久的润泽。其家山风俗,便是极好的佐证。因为她总能让人明白,你是哪里来,你的根在何处。原来小学时读过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诗句,为什么总让我生出朦胧臆想,怕正是缘于旧俗中的家山和家山里的那一棵胞衣树罢。如果说家书能够抵万金,那么我的家山呢,家山里的那一棵胞衣树呢?就恐怕更是与自己的生命具有着同等的价值了。
   我当然还清楚地记得,祖母领着我,小心翼翼地进了家山,而且径直走到了一棵挺拔而枝繁叶茂的苦楝树旁。很是虔诚地,祖孙俩绕树三匝后,祖母就说话了:“这棵树就是你的。它是你生命的另一半。”语气凝重而平实。祖母还指着苦楝树杈上的一个几经日晒雨淋的竹篓说:“你看看,看到没有,那个竹篮里,就装着你从娘胎里出生时的血肉胞衣。”我似乎越听越糊涂了,便问祖母:“为什么要把我的胞衣挂在树上啊?”祖母满是皱纹的脸就一沉,“你要牢牢记住,不管你今后走到哪里,都要记得这座山,记得这棵树!”口气是不容置疑的。这难道就是村里大人们常说的祖训么?我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同样是一脸的肃穆。然而就在回程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问祖母:“奶奶,为什么属于我的是一棵苦楝树呢?”离开家山,祖母的神情也就放松多了,很是平静地,祖母就告诉我:“你父亲之所以选择了这棵苦楝树,是因为它根扎得深,树干直,枝叶也很繁茂。”顿了一顿,祖母补充着说:“父亲是希望你能明白人世的苦处,只有知道世间苦楚的人,最后才能苦尽甘来。”祖母突然又转过了话茬:“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两棵树,一棵是你出生时父亲在祖山里给你选择的胞衣树,把你的胞衣挂牢在那一棵树的树杈上后,那一棵树就成了你一生的根本;而另一棵则是命运之神赐给你的一棵菩提树,它会永远在你行走的前方,只要你能克服所有的困难到达了那一棵菩提树下,你就能心想事成……”她绘声绘色地又接着说:“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或许吧。不知不觉地,祖孙俩就回到了家中。
   也不知村口小溪旁的水车吱呀、吱呀地又转走了多少岁月。渐渐地,我确实长大了,也确实懂得了一些世事。连同我爷爷和奶奶在以往的岁月中做过的那许多鲜为人知的善事,以及令少年的心中充满神秘感的家山和胞衣树,尤其是那一棵诱人遐思的菩提树,也渐渐地在我不断前行的人生中廓清……而且再到后来,我还干脆把自己也当成一棵从老家乡野间被移植进城的树了。
   家山其实就是祖山,是族山。
   在我的家乡,人的一生始终离不开两座山。一座是屋后左侧的家山,即:坟山。我的祖人,世世代代就安放在那里,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他们的后人,护佑着后人,也提醒着后人;另一座就是屋后右侧的家山,即:胞衣山。人们一生下来,长辈就会在这一座家山中选择一棵树,把自己晚辈的生辰八字及血肉胞衣都挂在那一棵树上,从此这一棵树和这一个人,就有了命运相依的关系。这是我们村廖姓家族上千年来传承至今的风俗。无人更改,也无人置疑。
   这应该说是一种好遗风。记得自从我渐渐地明白事理的时候起,我就对屋后一左一右的这两座山和我的那一棵胞衣树,怀满了敬意,充满着敬畏。少年时,我跟随堂叔学篾匠的几年里,虽然心中始终向往着那一棵能赐予我幸福的菩提树,但每每从外地回家,我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还是会先赶到屋后左侧的坟山,向先人们磕一个头,行一个礼,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绕到右侧的胞衣山,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棵胞衣树,轻轻地抚摸着挺拔的树干,凝望着枝繁叶茂的树冠和零零星星的苦楝子,痴痴地对着她倾诉自己在成长过程中的心思和喜怒哀乐。说来也怪,每回,每回,只要一接触到她,我就像接通了地气似的,精神就饱满起来,血液就沸腾起来。而且偶尔还有过很自豪的心思,属于我的这一棵树,原来是如此地挺拔,如此地枝繁叶茂,这不正是象征着我充满朝气的人生,象征着我将要度过怎么的人生么?就这么发着呆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还慎重地对着苦楝树说过:“胞衣树啊,胞衣树,如果哪一天我的事业需要漂洋过海,你能成为我扬帆远航的桅杆么?”却不料一阵山风拂过,点点雨滴便从苦楝树的枝叶间洒落下来,让人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凉意。哦,莫非是胞衣树不愿我远离家山,远离家园么?还或许,是告诫莫忘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另一祖训?又或许什么也不是吧。她洒下的,仅仅是不愿舍弃的离人泪啊!
   从此,我对家山的理解和对属于我的那一棵胞衣树的依恋,便更多了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朦胧思绪。
  
   五
   也许,人真是不应该长大的。
   后来,通过好心人的关爱和我自己的努力,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小篾匠了,而是招工转干,从县城进入了省城。之后的岁月里,我虽然一直秉承着正直做人,不畏艰苦的本色,却也因为只想着自己的前程,想着自己的小家过富足的生活,而把我的家山和家山中属于我的那一棵胞衣树竟然忘记得无影无踪了。也确实,照家乡人的说法,我是越来越有出息了,成了省城里小有名气的文化人,一儿一女也已结婚生子。这是我的父亲当初所期望的苦尽甘来的日子么?孙儿绕膝欢,不愁衣食住行,这就是我的家山里祖人们赞许的生活么?居然到了再后来还找出种种借口向组织强烈要求辞去了实职,并且自以为得计地为守候着一个桃花美梦飘飘起来……
   莫非真是如诗人所说,人一但盲目地追求着对物质生活的满足,精神生活肯定就会严重缺失,曾经敏感的少年心,就会被世俗的尘埃所淹埋,记忆中也就不可能再有寓言,再有童话?我欲问祖母,可祖母早已成了古人。也就在那一个夜晚,当我仰望星空这么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拷问着时,忽然就感觉到有一个声音从遥远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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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们始终与树有约》,读完这篇散文,心境不觉开朗起来。这篇散文,作者从“我”亲手种植的桃树下邂逅一位名叫桃的女子写起,继而从树联想到命运、联想到人的精神领域、联想到生与死的界限、联想到人生的各种走向。作者说,树是一个人的根本,从挂上自己血肉胞衣的那一刻起,挂着自己血肉胞衣的那棵树,就预示了自己奋斗的目标,树长成什么样子,你的路就会走成什么样子,而挂着“我”血肉胞衣的那棵苦楝树,无疑就是指引“我”前路的航标,“我”在这棵苦楝树的指引下,如愿苦尽甘来,这正应征了古老的传统文化:祖训。古语云,“祖训不可违”,才会引出开篇斜插的那段“艳遇”,编者可以把这段“艳遇”理解为人们温饱足而思邪欲的普遍存在,也可以理解为人生路上的另类风景,如何拿捏得当因人而异。而那个在桃树下邂逅的叫做桃的女子,是否就是引领人们回归根本的精灵。一直以来,对“家山”这个词就一知半解,在读了这篇文章后,编者明白了它的真实含义:所谓家山者,就是你的根住扎的地方,无论你走到那儿,这条根一直牵引着你的脚步,最终走向回家的路。散文首尾相接,意境空灵,读后受益匪浅。极具深度的好文,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临风听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819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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