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撬车救童
一个年轻男子,刚走出监狱的大门,还没回到家,半路上,就撬开了一辆红色皇冠轿车的门,抢走了一个五岁的男童。得了,一下子又变成了拐卖儿童的人贩子了。
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一日上午九点,天气闷热得很啊。西青监狱的左旁门打开了,从这个门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叫方志勇,二十五岁。小伙子一米七六的个头,浓眉大眼的,看上去蛮帅气的。管教刘志超把他送到门外,叮嘱道:“不能跟你说再见的。绝对不希望你再进来了。不多说了,相信你,一定会做一个有用的人的。你快走吧。”方志勇给管教刘志超鞠了三个躬,说:“我记住了,再不干违法的事了,一定重新做人。”
方志勇走向了监狱斜对面的三三八路公交车站,上了车。
四年前,方志勇因犯盗窃罪,被判了四年徒刑。方志勇的父母都是残疾人,父母的腿脚都不利索,母亲曲秀珍开了个修鞋摊,父亲方正道开了个修锁铺,好在就方志勇这一个孩子。家里的生活虽然拮据,但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方志勇很聪明,学习也很用功,高中毕业了,他没参加高考,他知道,考是一定能考上的。考上了,大学学费可就成了大问题了。他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实在是没条件供他上大学的。所以啊,他就干脆不参加高考了。高中毕业证一拿到手,他就开始四处找工作。他的择业观念很一般,只要有活干,自己凭劳动能力挣工钱,帮衬父母过好日子就行了。绝对不挑剔工种。他以为扫马路当清洁工,一定行的。可事与愿违,他跑遍了城里的各区环卫队,让他彻底的失望了,奇怪了,人家都不要城市户口的,一律要农民工。嗨,怎么连扫马路这样的活,也不让他干啊。这是怎么了?他不免很有点失意。一连跑了八天,求了市里所有的环卫队,白跑了,说破了嘴唇,人家也不要。没办法了。方志勇寻思,干脆跟爸爸妈妈学修鞋、修拉锁、配钥匙修锁得了。这话可怎么跟爸爸妈妈说呢?爸爸妈妈早就说过了,要他努力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将来有个出息。怎么办?不能把自己没参加高考的事情跟爸爸妈妈说啊!撒谎吧,于是他跟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儿子不好,高考那两天,儿子身体不舒服,没考好,儿子落榜了。”爸爸妈妈看着方志勇,都没责怪,都说,没关系没关系的,没考上就没考上吧,顺其自然,以后考个电大职大的,怎么也得有个大专文凭不是。
“爸爸妈妈。”方志勇说:“我听爸爸妈妈的。你们应该知道,电大职大都是业余大学。我不能呆着啊。我得找活干啊。跟你们说了吧,所有的带公司俩字的单位,人家用工,至少也得大本文凭。我进不去的。这不,我寻思环卫队扫马路,我该行吧?没想到,市内六区的清洁队环卫队,都不要城里人了。爸爸妈妈,你们看,我想跟你们学手艺,修鞋、修拉锁、修锁配钥匙,行吗?”
方志勇的爸爸看了看方志勇的妈妈,方志勇的妈妈瞅了瞅方志勇的爸爸。还行,他们互相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儿子跟他们就业了。于是方志勇安安稳稳的先跟着爸爸学习配钥匙修锁。再跟妈妈学修鞋修拉锁。
也就半年的工夫,方志勇就掌握了各种各样锁头的功能,能打开各种各样锁扣了。就在这时,方志勇的同学刘凯旋找他来了,说是一家叫做通四方汽车修理厂招修理工,一个月至少四千元工钱。刘凯旋没考上大学,家里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也一直急急可可的在找工作。这天一大早他在城市快报上看到了这个招聘广告。听完了刘凯旋的话,方志勇很高兴,爸爸妈妈更是高兴。学修理汽车,那可是一门高档的手艺啊。于是两口子特别同意,让儿子去了通四方汽车修理厂。
修理厂老板叫魏志涛,三十九岁,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劳改释放犯,因拦路抢劫路人钱财,被判十年徒刑。五年前刑满释放后,靠着父母亲戚的集资,创办了这家汽车修理厂。
魏老板很喜欢方志勇,他看出来了,方志勇简直就是一个天才,学修各式汽车,方志勇是一学就会,不学自通,魏志涛寻思,这小子也真是太聪明了。魏老板知道,方志勇自身还有一套修锁开锁的本领,于是他打起了坏主意:我魏老板得人尽其才不是。这是二零一二年三月三十一日,下午五点二十三分,方志勇这就要下班回家了,还没走出修理厂大门,魏老板喊住了他,说:“志勇啊,给我帮个忙,我朋友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了东方娱乐城地下存车场,他是遥控器不知丢哪儿了,车钥匙也没了,你不是会开各种锁吗,跟我去,我把朋友的汽车开回来,他还要修修离合器。”
“好吧。”方志勇爽快地答应了,转身进了厂里,找了几根钢丝,跟着魏老板,打车去了东方娱乐城。他们直接走进了地下停车场。好家伙,这里面停了好多好多辆各种各样的小轿车。借着灯光,魏老板踅摸着,瞅着,看着,寻找着,在一辆黑色奔驰轿车旁边,停了下来,说:“哎呀呀,我记错了,我朋友说的是奔驰轿车,我怎么记成了桑塔纳了,你看看,我朋友的汽车,我认识,这个牌照我记得,没错,就是这辆。来,把它打开吧!”
给老板服务,是员工必须的。方志勇没多加考虑,三下五除二,车门就打开了,紧跟着,便发动了汽车。魏老板赶忙的把汽车开出了地下停车场。看见一个保安,正在出口处左右瞎溜达着。魏老板带着方志勇,很自如的就把这辆奔驰牌轿车开进了自家的修理厂。
一次两次三次。魏老板隔三差五的就让方志勇帮助他给朋友开汽车门开汽车锁。方志勇一下子意识到了,坏了,上大当了,魏老板是让他盗窃高档轿车啊。于是在盗窃了第三辆奔驰轿车之后,方志勇主动地走进了东河区公安分局投案自首了。当然,魏老板最终未能免于法律制裁。为此,方志勇被判了四年徒刑。
现在他出狱了。他就要回家见自己的爸爸妈妈了,他这次是下定决心,不再沾汽车的边,不再开汽车的锁,不再去修理汽车了。他要老老实实的跟爸爸妈妈修鞋修拉锁、修锁配钥匙,是的,坚决的,老老实实的、安安分分的跟爸爸妈妈干活。
公交三三八路汽车停在了直沽街站,不到十一点,方志勇下了车。天太闷热了,太闷热了啊!方志勇把上衣脱了下来,放进随身携带的一个黑色塑料拎兜里。只穿一件背心,这汗水依旧涔涔的往身外流着。方志勇家住东河区北山门街虎山道文华小区。他在此还要倒上六六五路公交车,坐九站地,才可以到家门口的文华小区站。
直沽街站后面就是爱琴海商厦的露天停车场。爱瞅瞅汽车,还真是习惯了,等车的空当,方志勇不自觉的就朝着停车场里瞧着,也就那么一眼,还真就一眼,他透过一辆红色皇冠轿车的透明玻璃窗,看见一只小手耷贴在窗玻璃下边处。“哎呀,是不是司机带着孩子,下车把孩子落在车里了?这可很危险啊!”方志勇记得,他在监狱服刑时在电视机里看到的一则新闻,一个小学校车的司机,放晚学接孩子送孩子回家,居然把一个小女孩忘到了车里,孩子活活的窒息死在了校车里。想到这里,方志勇激灵一下子,汗水变成了冷汗。他急忙跑过去,其实也就十几米远,几步就跨到了那辆红色皇冠轿车的右手门旁。往里一看,天啊,可不是,一个小男孩斜躺在座位上,右手伸着耷贴在窗边。不好不好啊,得赶紧打开车门,赶紧打开车门,救孩子,救孩子啊。他打开塑料拎兜,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指甲剪,不再考虑,除却了任何顾虑,三下两下,方志勇就把汽车门打开了,他什么也不顾了,把小男孩从汽车座位上抱出来,塑料拎兜也不要了,就跑到了公交站。他跟一个拿手机的青年女子说:“大姐,请帮忙,帮我报打一二零,救救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还有呼吸,还有呼吸啊……”
还不错,青年女子立刻打了一二零,打完后,便上了公交车。
等了十九分钟,如同等待了十九年一般,一二零赶来了。方志勇抱着小男孩上了一二零救护车。到了儿童医院,方志勇本来在监狱里攒了一千多元劳务费,可都放在那个塑料拎兜里了,还有释放证也在拎兜里。方志勇说:“医生,医生,你们先抢救孩子,费用我一定交的。快救孩子吧!”
医生救死扶伤,叮嘱方志勇三遍:“赶紧想办法把费用交上。”
方志勇在急救室门口转悠着,一个中年女医生路过门口,他迎上去说:“医生,您有手机吗?帮我打个电话吧!”女医生看了看方志勇,说:“好的,说电话号码吧!通了后,你说话。”女医生很和蔼很温情,掏出了手机,摁完了方志勇口述的号码,接通了。女医生把手机递给了方志勇。方志勇说:“是爸爸啊,我是志勇啊,爸爸,什么也不用多说了,我现在在儿童医院,您赶紧带上五千元钱,立刻打车赶到急救室门前,我在这里等您!快呀快呀。就这样。”方志勇恭恭敬敬的把手机还给了女医生,说:“谢谢您,等我爸爸送钱来,手机费一并还给您。”
女医生什么也没说,微笑着朝门诊大厅走去。
方志勇的爸爸腿脚不灵活,他凑齐了五千元人民币,委托邻家商铺卖日用杂货的一个青年男子刘朝阳,骑着电动车,很快的就把钱送到了方志勇的手上。方志勇先交齐了一二零车费,又按照票据交钱,交钱,还是交钱。方志勇看不明白的,反正一共是花了四千九百九十五元,他一次性交齐了。对了,他找到了借给他手机的那个医生,把剩下的五元钱,全给了那医生,那医生也没客气就收下了。
十二点三十七分,小男孩从死神那里被拉了回来。小男孩彻底的苏醒过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小男孩能说话了。
小男孩五岁多了,白白净净的、圆圆乎乎的小脸蛋儿,一对毛嘟嘟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可精神呢。这会儿,小男孩说话也挺利索了。他跟医生说:“我叫韩亮亮,我爸爸叫韩朝喜,是蓝天化工公司董事长。我妈妈叫魏庆丽。一大早的,我妈妈开汽车带我到爱琴海商厦逛街。在停车场,我妈妈接了一个叔叔的电话,下车走了,把我关在了汽车里,闷死我了……”
原来啊,也就六点来钟的光景,韩亮亮的妈妈魏庆丽刚把车停在存车场,刚要带亮亮去韩国料理店吃早餐,就接到了一个刚从加拿大回国的老同学卜世人的电话,约她到直沽街斜对面的老一聚茶楼畅谈友情。魏庆丽一下子激动地忘乎所以了,忘了一切了,下了汽车,关上了车门还摁了遥控器给轿车上了锁。一路小跑着就跟那个卜世人约会见面去了。卜世人、魏庆丽拥拥抱抱拉拉扯扯的在老一聚茶楼喝了几杯早茶,用了早点,叙述着往日里的旧情,没完没了,十一点多,卜世人拉着魏庆丽就去了全聚德烤鸭店吃烤鸭了。得了,魏庆丽把个五岁的儿子完完全全给忘到脑后去了……
儿童医院里。方志勇给韩亮亮交完了医疗抢救费用,心想,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他就跟主治医生梁珊珊说:“梁医生啊,我是路过救人。费用什么的我也不欠了。这孩子很聪明,肯定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的,烦劳您给联系一下,让孩子的家长来接回去就行了。我得回家了。还有啊,我叫方志勇,你们都知道了,刚被释放出来。我爸妈很不易,请您转告韩亮亮的家长,把我爸妈垫付的医疗费还给我爸妈。”说着,方志勇借医生的纸笔写下了自家的详细地址。
“那好吧。”梁医生接过了纸条,说:“行,你就走吧,只要钱交了,就没你什么事了。”
方志勇走出医院,已经是下午一点三十七分了。他忽然想起来,对啊,我的塑料拎兜,钱丢了没关系,释放证不能丢啊。得赶紧去那个停车场,找回来。打车?没钱啊,坐公交没钱啊。方志勇没辙了,只能是走路了。他大步流星的,在炎炎的烈日下朝爱琴海商厦停车场走去,挺远的路程,他走啊走啊,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那个停车场,把那个释放证拿回来……
方志勇离开了儿童医院。梁珊珊就问韩亮亮:“亮亮啊,你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吗?”
韩亮亮说:“阿姨啊,我家有五个家(五处住房),我给你说哪个家电话号码啊?”
“嗨。”梁珊珊心想,这不多余吗,干脆问问魏庆丽的手机号,不就得了吗。于是她说:“亮亮啊,你聪明,你记得你妈妈魏庆丽的手机号码吗?”
韩亮亮拍着小手,说:“记得记得。我妈妈的手机号是13188……”
“真聪明。”梁珊珊夸赞了一句,马上拨通了魏庆丽的手机。此时的魏庆丽正在全聚德烤鸭店的一个包间里跟卜世人卿卿我我道着旧情。手机响了好一会,魏庆丽才很不情愿的拿起手机接听:“你是谁啊?干嘛啊?”
“喂喂喂。”梁珊珊说:“我是谁不重要的,你听听吧!”梁珊珊把手机递给了韩亮亮,说:“你跟你妈说吧,亮亮,叫你妈来接你。”
韩亮亮对着手机哇的一下子就大哭起来了,边哭边委屈的述说:“妈妈,我好害怕啊!妈妈,你干嘛去了,你把我丢在汽车里了,是一个过路的叔叔,救了我,把我送到儿童医院了,妈妈,快来接我啊,哇哇哇……”韩亮亮哭的泣不成声了。
“我的天啊!”魏庆丽收起跟卜世人相会的喜悦激情,疯癫癫的跑出了全聚德烤鸭店,直接跑进了爱琴海商厦露天停车场,打开车门,上了皇冠,加足了马力,直奔向了儿童医院。到了儿童医院,什么也没再问,什么也没再说,抱起韩亮亮,出了急诊部,上了皇冠,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