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间百态】要学会和一棵树说话(征文.散文)
1.
上帝给人安了一张嘴巴,就是用来做限量版去说话用的;虽然话不能多说,也不能乱说,更不能胡说乱了规矩;多说了就要出事,乱说了就会惹祸,胡说更了不得,出口就成了谣言。可是,有了嘴,冒出来的话却一定要说,说话是人的功能和嘴的本能。人类社会渐渐成熟了,人与人之间的规则固化了,话就要有选择地去说,就要有技巧地去说,甚至就要讨好地去说了。
比不得庞大的动物界,动物界即使不说话也能活得很好。人却不然,生活得久了,自然就会有了不同的等级,有了因为财富权位差距而隔离出来的阶层,三六九等之中自然就有了颇多的禁忌。虽然有很多人、很多潜在的规定,限制性地让人少说话,说好话,甚至不说话。可是,不说话毕竟有违人类的原则,有违人的生理规律,是万万行不通的败伦之事。否则,人的嘴巴和舌头长期不用,用进废退就会慢慢退化、最后部分或完整地消失掉,或者只能变成为单一的吃饭工具了。
人类的历史虽然向前,自由平等和所谓的民主之类的杂音,毕竟不讨统治阶级的喜欢。让自己一步步退化,一点点地野蛮蒙昧起来,虽然有利于统治和盘剥,有利于形成表层性的和谐。但是,毕竟不是一件推进社会发展、展示文明和体面的事情,让历史后退不是一件谁都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人类还是要说话,说话除了文明的需要,除了交流的要求,还有推动进步的含意。从原则上讲,说话,让人类超出了动物、畜禽的层次,已经有了明显智慧的优势,也让人和禽兽产生出了巨大的差距。
2.
话和话之间,往往是赶着趟子才能产生效果;每一次的话题就像一个时时滚动的皮球,你推我搡,煞是热闹;来来去去,挺有趣味性。动物、禽兽等低等动物之间,说话就是用于沟通,就是觅食、求偶和交配,以此完成繁衍后代任务,好把自己的种族姓氏延续下去,语言自然显出重要。百姓之间,面对着生老病死,面对着五谷杂粮,说话就为了吃饭、做活、嫁娶、睡觉和养孩子,天天有得事情做,就得天天有话去说;只不过民间的话很普通也很庸俗,无非是白菜、萝卜、大米、馒头和猪肉炖菜、喂饱饭以后的屁话,一句屁话是屁话,一大堆的屁话也同样是屁话,所以,民间永远充满着屁话。官场的话说得明显不同,咬文嚼字里埋伏着杀机,而话语之间要文明、文化得多了;官人能说的,官人说了也不多说,多说了,就像一杯酒掺也半桶水,没味了;民间不能坐在台面上说,就只能在自己屋檐下、被窝里,坐在这些私下的地方说说;官人不直说的,就绕着弯子去说,就借着喝酒吃饭的撒泼和撒娇,趁着机会变着法子去说了,所以官人聪明,说的是人话,而不是屁话。
古人对于说话,表达的就非常直接,说话吃饭得选择对象,酒逢知己千杯话,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认识的一位小老头,活了七八十年,却别出了自己的心裁,他对说话有着自己的表达,话是同一句,区别很重要:说得对话、讲得实话,却不一定是好话。对话,只说了道理;好话,却能让人高兴。高兴之中,什么样的道理都乐于接受。所以,话得说出效率来才是话,无用的话敞开着说,重要的话就得慢慢说,关键的话却要反复想着去说,就像来回煮熟了才说出的话,哪能有错,让人捉柄?
上帝让人长嘴,除了吃饭,主要的功能还是说话。人类具备说话的本事,不让说话了长着一张肥红的大嘴又有何用?就像骡子双腿之间的那一个大家伙,长得再大再好看,还是纯属浪费。
3.
很多人都同意,学会说话,首先就是人类需要掌握的第一本领。
说话,把话说好,说到心灵里,说得能让人点头承认,才是好话;学会说话,才能让人摆脱甜头、利益和物质的反复折磨,才能在从猴子到猿类再到人类的过程里,变得一点点聪明起来。话说回来,虽然转折,永远还是有自己的规则和说话的讲究;有些人尽说些好听的话,说让人喜欢的话,不着边际,不入核心,虽不混蛋,也不是什么好话。有些人尽说一些笨话和实话,甚至是傻话,虽然很讨人嫌,不让人快乐,可是,世界上还真的离不开这些真实的笨话、实话和傻话,也离不开这些敢说傻话、能犯傻事的人。
所以,我算是活的有一些明白了。好话并不等于说好听的话,说能让人舒服的话,而是恰当的话。当然,也不排除好听的话,所有的话,都像一位能够操纵说话的股东,而不是说话的全部。
人和人之间的说话特有意思。说话之前,要看着人家的钱财多少、官位大小,才能揣着自己的不谋企图、打着男盗女娼的坏主意去说;说话之间,说东说西、说来说去和察颜观色之后,就会把心中藏着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人的聪明才智就体现在这里,说的话题就要说得清楚;说到后来,说话的规则也就多了,隔阂来了,鸿沟深了,就会让别人发现自己越发去说得少了、说得藏头露尾,绕来绕去;最后说得连自己都脑子糊涂起来、不得究竟了。
想来,人心摆正了什么都好说。倘若人心不正,就会狂执起来,把话说浑了、说死了,甚至说得根本不是人话、没有人味,狼都不吃了。
4.
如果人与人说话,说烦了,说怕了,倒不如不和人说了,而是和异类们去说一说。其实,人类与异类开始的对话很有必要。我斗着胆子去建言,人类最明智地选择,就是要选一些活得沧桑的大树去说话。
我主动去选择做大树说话的朋友,不仅仅是因为树只能倾听不能回问,而是因为我想选择一位洞察人类、充满睿智的对象去交谈。树聚集天地的阴阳于一身,一定有超过人类的很多地方。就以生命而言,人类再能活,再能施展什么法术,通过调节阴阳、苦练气功、保证饮食睡眠和营养锻炼的等途径去保养身体,忙来忙去顶多活个数十年、不过百年的年月,再调理、再忙乎,始终活不过荒野里随意长大的一棵树。天地菁华,阳光能量,风雨冰雪,朝代更替,一棵大树经历过的事件,看见过的场面,甚至体验过的惊奇,肯定会比人类的几代人、家庭延续的生命,叠加一起厚得多,重得多,而且沧桑得多。这些充满着丰富内容的生命体验,足以让一大批的世界狂人集体,顷刻之间变得轻薄浮躁、羞耻得抬不起头来。
因为人类的浅浮,因为生命的短促,人能与一棵树说话,就会变得显著重要,成为生长的必修课程;甚至会像我们需要记着鬼怪故事、听着田野上的野史传说、讲着个人家族历史、感受农业节气一样,让自己慢慢腾腾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学会说话,就是要把一棵大树当成人生终身的老师,看成一位心智成熟的哲学家。学习大树,就是要学会它宠辱不惊地面对一切,大悲大喜又不愠不火的性情。直到此时,你才会发现,人类竟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因为成长的需要毅然去选择一位大树般的老人。
幸好,我们能够让老人及时出现,在一棵树的面前改变了自已。和一个老人说话,把老人当成自己的伙伴,这不仅是一个孩子最大的聪明,也是人类继续成长的捷径,更是命运之手无比幸运的巧妙安排。
5.
我曾经呆在阿尔泰的深山里工作过一年,直到最后临别时,才发现漫山遍野的野生植物活得很意思。为了验证一棵树的岁数,我抓住几个哈萨克小男孩,让他们用针、钢笔和纸张仔细去数,稠密的年轮变成一圈圈,像高度近视的眼镜,层层叠叠的包裹里,随意一株用手一划拉就是一百年;再粗壮一些的大树,虽然是被牧民砍来烧柴、盖房、做家俱用的,即使半中间被劈开,仍然需要俩位成年的男人用伸展的四条手臂环绕。所以,数百年的时光,很轻易就隐藏在了一棵棵大树的年轮里。人若坐卧在山林之间,除了陡增些对大自然能量的感叹之外,还会觉得大山里的每一棵大树都特别能活。
我想,能与大棵说话,听得懂它们,也让它们懂得你,这肯定属于充满诡谲的心灵之类了,特别类似于活跃在山里之间的萨满,他们才是具备与所有生命相互沟通的天才。工作期间,我特别想巧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与他们发生一次心灵的交流。可惜,他们早早就被当成封建迷信活动,从村庄里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学会成长,就要学会与一大棵树说话,这是一个男人成长的最大台阶。一棵大树,就是一部厚厚的历史,一部伴随着生命与喜悦、灾难与抗争、死亡与重生的人类成长史。尤其是那些能轻松活过一代人、一个家族,轻易活过六十年以上的老树,简直就是生命中的精华,树精里的灵仙了。骑在马背上去村庄的路上,我总会发现活在山里的哈萨克人、塔塔尔族人、蒙古人和土著的图瓦人,每每遇到单独生长、独立一世,充满着奇葩的大树时,都会奉上礼物,然后双手合十,喃喃地和它们说话,他们懂得树的语言,知道树的想法,不论是祖传还是感应,他们都比城里的人强大。站在他们的背后,我虽听不懂他们唠叨着像告状般说些什么,可是,我却能用心地感受出,他们是在与同等的生命对话,像问候一位有着家族世交的老朋友。
我极力赞同人类要和大树去说话,争取要和最古老的大树去对话,因为,说话才是生命之间的最大礼物。你可以随便说说,心里的事、感情的事、爱情的事,胆怯的事,耻辱的事,大树之下,老人之间,你说什么都是无罪。那怕你心中默许,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需让越发弯曲的脊背,能笔直地倚靠在大树身上一会。
阳光传递着能量,天地蕴藏着精华,已在温暖之间默默地传递着,静静地共享着;一眼梦醒,沧桑岁月,无限时光,已是世间人生百代。
与大树说话,无限时光中想不感慨都不成。
6.
一位当过兽医的朋友在酒桌子上说过:动物活上一年,等于人类活了七年;一条狗活上一岁,等于我们活七年。我在反复私忖中暗暗相信,也不去追究他的这种说法是否科学。我少年时就曾经养过一条活了快20年的老土狗,它嗅着粉红的舌头,被我从别人家抱来;摇动着尾巴、蹒跚着碎步,紧紧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从小学上到中学足足八年的时光,它一步不离。细细算来,妈呀!这家伙竟然已经活出150岁的年龄了?我记得,我爷爷才活了六十来岁就死了,爷爷的爷爷也不过六十岁,加上我共计五代人的时光,也没有超过140年,竟然没能活过一条土狗的岁数?
现在想想,我当孩子的时候还是挺幸福的。这一条忠实的土狗,整天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正用一副百岁老人才有的目光,用充满怜惜的眼神慈祥地打量着我?想一想,兽医朋友的论点如果不是怪异神说,还不把每一个养狗的男人女人,吓得一个大跳,吓出一身冷汗来?
及至我也活得老了,活得碎话、屁话开始多说时,才会去认真地想想过去。从喂养完送走它这条狗之后,我就因为害怕生死别离而不敢再养了。所以,我的一生中就只有这一条狗陪伴着,我把一生中最青春的话和最远的梦想,都毫无保留地说给了它。说过的话,说完的话,说了还想说的话,我反正都说了。我和这条狗都有一种挺知足、挺幸福、挺幸运的感觉。能和一个活了十多年狗龄、有上百年人类岁数的生命去说话,如果不是上帝送来的礼物,就是从天而降幸运地砸在我们头顶上的缘分。
在村庄里工作,除了忙碌以外,大多数的时间里,我都在闲荡中度过,有时也很无聊很寂寞,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淡淡沮丧。我就在这里,学会了没话找话说,学会了自己对自己说话,学会了在夕阳西下之际,面对着河流、山脉和天空给它们说话;我一遍遍地把无聊的话说给自己,就是怕一个人呆的时间长了,变得不会说话了;我一次次地说给空气,就是想听一听自己说话的声音是什么样的。更多的时候,我是说给绿盖巨大的树木们去听的话,也许我能看到的历史,能诉说的苦难,在它们的眼里根本就不屑一顾。慢慢地我发现,往往一件很烦心很恼怒的事情,我和它们说着说着,未及说完,心就透明了,情也轻松许多。
所以,我始终都认为,人活一生,就要尝试去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除了和不同的人说话、谈心、打交道以外,人还有一项更显神圣的使命,就是要结交一棵敢于生于荒野的大树,学会和一个动物、一棵植物交流,交交心、说说话,谈谈情,了解彼此,不亦乐乎。
做好这些不被常人理解的事情之后,才算让你拥有了一个完整的人生。
7.
也许,人类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因为大脑的思维而变成得意忘形,忘记了大自然对人的恩惠,忘记了其它生命的平等,把人类的生命看得超霸、高大、帝王,居然思谋去统治与人平等的其它生命。因而,要人在狂妄之中变得有知,在大自然面前胆大包天一点点地变得学会惧怕,就要让人类却和大树们说话。一棵安静的大树,一蓬绿色的伞盖,还有地下埋藏的根须,一定能教会人类知道什么是敬畏的活着。
与人类之外的生命说话,是人类寻找朋友的起点,也是克服自我狭隘的开端。
能和人类谈话交流,属于正常;能和一棵大树说话,却需要智慧。学会说话,这是一件满含高尚情怀,甚至带着孤寂心态孕育而出的大悲大悯。
一个能经常和一棵树说说话儿的人,除了孤寂,剩下的不是诗人,就是上帝!
二〇一四年八月十一日初稿于乌鲁木齐市
2017年8月24日修改于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