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据说是具有哲学家的大智慧的，因为它敢于把家建在了人的屋檐下。散文家格致甚至说，这是庄周的燕子。不是庄子的燕子，哪有这般韬略？
　　 我分辨不清普通的燕子还是庄周的燕子。但我知道，燕子是有历史的，它见证过古人春社之日的热闹与喜庆的。
　　 这一天，一乡的农人停下了所有的农事，集结于村中庙堂，设宴，摆酒，燃香点烛，奉上供品，庆祝土地神的诞生。礼毕，尚可观看社戏表演。童年鲁迅不是曾在夜里与小伙伴们撑船到邻村看社戏吗？那些黄毛丫头，在爷爷奶奶牵引下，来了；那些农人主力，更是一早就起来打点。没有天地神的庇佑，岂能五谷丰登？古人质朴的信仰都记录在诗篇里了。“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这时，一只燕子，非常合时宜地出现了，它叽叽喳喳，仿佛读懂了农人的喜悦，只为增添一点吉祥的情愫，才选择春天，选择社日降临。
　　 当它择一方檐宇筑巢时，它定在心中盘算过，主人家和谐吗？友善吗？富庶吗？它非势利眼，只想择户好人家；它非挑三拣四，只想靠近园田为崽觅食。那么，当燕子在主人家屋檐下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把家安置，它就与主人有了生命里的某种联系。而能引燕筑巢之主人，定是有福之人；能引燕筑巢之地域，定是诗化之地。我在三水的长岐村，就无意觅得农人屋檐下的燕窝。我非常高兴。这是我童年中久违的风景了。
　　 记忆中我家也有过这样的燕窝，青石板，天井，宽阔的厅堂，高高的屋檐上，总有一群燕子在那用唾液衔泥巴建起的窝中飞进飞出。我那时较小，不知道燕子何时归来，何时隐去。我把燕子归家看成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就好像我每天要回到父母的家一样。孩童时顽劣，曾爬上木梯，冒险捣燕窝，捉新出生的燕子来玩，一点不理会燕妈妈没有了雏儿的痛苦心情。待爷爷回来，少不了一顿轻骂。毕竟，在长辈的眼中，燕是吉祥之物，有燕子到屋檐筑巢，是吉祥之兆。
　　 我分辨不清记忆中的燕子还是现实的燕子。但我知道，燕子是有情怀的，它在精心地经营自己的生命与爱情。
　　 燕子在现实里最清纯。须知，燕子聪明、小巧，充满爱心。窝，夫妇一起筑，孵卵的任务则留给母亲。白天从田野里捉小虫给小燕吃，晚上与孩子一起感悟温热的情味。
　　 盘旋，飞舞，一天不停地迁徙，依然记得这个家。把孩子产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安全、温暖，有人呵护。
　　 想不到的是，这个“五一”假期，我能见到台山赤溪镇的一个村庄，那么多户人家的屋檐下，都有一个或两个燕窝。那窝里，或有燕子妈妈在安详地哺育幼儿，或燕去巢空，燕妈妈一定到了野外，为孩子觅食。
　　 像打开童话的扉页一般，我扛着相机在村中寻觅燕巢。所遇到的农人都热心指引我，两三个村中的四五岁孩子，快步带领我到他们家拍燕窝。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农为我唱起了燕子歌。我虽听不懂，但我能感到到燕子归来给农人带来的欢乐。
　　 我分辨不清欢乐的燕子还是沧桑的燕子。但我知道，燕子是有苦楚的，它感受世态炎凉，人事变迁。
　　 当年飞入寻常家的谢家堂前的燕子，它不为主人伤心过，颓废过吗，才离开多久呀？眨眼没了喧闹，隐了繁华，如今只得另择一户平常人家寄居，可能以前权势中所得到的庇护全没了，主人倒了，鸟儿赖以寄存的空间消失了，周围人的眼光也变了。再不是才大气粗了，也得夹着尾巴做鸟了。人世盛衰，没有想到，会波及一只燕子。燕子呀，燕子，谁叫你偏偏是谢家的燕子，而不是庄周的燕子？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句这样的诗，该令人寻思多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