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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专栏作家】父亲是颗软柿子


作者:老话 秀才,1231.7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733发表时间:2017-09-01 23:18:10
摘要:父亲是颗软柿子,母亲的手把他捏来捏去,那一天他却突然硬起来了……


   “听说你还打过解放军?”焦世友又问。
   “打过。督战队的枪管指着你,不信你试试,不打就崩你。可我没真打。枪是往没人的地方放哩,手榴弹我就没拉过线,最多能把人打个疙瘩,不碍事。”
   “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不要说打个疙瘩,抿一指头也是罪过。你还教人说,冲锋号一吹就头一个冲出去,并且斜着跑,不等敌人开火就跑出火力圈,然后爬在地下再也不要起来,头也不要抬?为这,你还多次获得作战勇敢的奖章?呸,鸡巴毛奖章!”
   “不是,是铜的。这是我们的老班长教我的,不是我自个儿想的。再说,那些章章,牌牌,又不能顶干粮,咱不想要,可上峰说是委座发的,哪能拒绝?”
   “什么毬委座,是蒋贼,蒋光头;你是不是还说,攻下城,解放军把你编入队伍让南下,到了黄河边你就偷跑回来了?”
   “不是偷跑,我跟副班长说办个事就回来的。你知道,我哥捎信说,村里划成分,我哥带个徒弟卖饭,农会有人说是雇工剥削,要定成上中农;我哥在老爷庙村部里与人吵嚷,说,我弟弟是解放军,我是光荣的军属;人家说,你弟弟是鸡巴解放军,在国民党军队里都是个草包;我哥能不生气?他连夜请老秀才董文科写了书信,托人捎给我。我哥嘱咐我穿上解放军的军装,最好弄支二八盒子捌在腰里--你知道,咱扛的是长枪,哪里弄手枪去?长枪也看得紧,根本离不了驻地。回到村,见我腰里空空的,没有枪,我哥就一蹦三尺高,骂着问我再马大哈也不该把手枪丢在路上。我糊糊涂涂问,什么手枪?话音未落,我听到啪的一声,我感到脸上热辣辣的。接着我哥就骂骂咧咧地把我从人群里拽回家。夜里,我媳妇刚吹了灯,我哥就咣咣地敲门。我到院里后,我哥给我手里塞了个硬梆梆的东西,我一摸,唬了一跳,是颗手榴弹。我哥低低地说,这手榴弹是假的,是学堂体育教员的。他再三嘱咐我,到农会后,他喊掏家伙,就叫我举起手榴弹。嘻嘻嘻,你别笑,你爸当时也在场哩咯。他腿脚灵便,头一个就蹿了。嘻嘻嘻,这招还真管用--你知道,我家最后改成了贫农。”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鸡巴上还有个眼儿。我的爷爷,我的天爸爸!你的脑袋上是不是有个洞?”老支书的鼻子尖几乎碰到了父亲的鼻子尖。
   我父亲很纳闷,用手摸摸稀疏苍白的头,得出结论说:“没有!你净糊说哩!”
   “没有?没有咋能羼进狗油去?!咹?”焦世友怒嚎一声,片刻又摆摆手,一脸苦相,摇着头,背着手,嘟嘟囔囔地走了。
   “神秘”军人将盖有村党支部公章的证明呈给军首长。慈眉善眼的首长,眉心拧成大大的疙瘩,揣摸横格稿纸上老秀才端庄娟秀的小楷毛笔字:王老二的历史乃历史造成,现实亦为现实铸就。综观一生,有时癫有时魔,有时梦有时醒。醒时热爱集体,心系祖国……首长打了一个寒噤,待瘠梁上的冷汗落下去后,他在证明材料上批示:我们应保持清醒的头脑,调王国祥同志到宣传部门任职,注意甄别其行为。
   这样,我二哥就从连队的一把手调到“清水衙门”的宣传股写起了材料。一写就是三年。
  
   我们自小就嗔道母亲讲理忒“偏”。比如,母亲生了九个孩子,夭折一个(三个月时给了离我们村五里地的登里村,死因不明)。母亲奶头上吊着个娃娃,手里的勺子喂另一个大一些的娃娃,眼睛瞟着院子里两个摔跤的更大一些的娃娃,忽然肚子里的胎儿(大概不是我三哥就是我)一脚踢了出去,母亲痛楚得皱起了黑而弯的眉。痛感渐息,母亲用手中喂孩子的勺子,指着蹲在脚地上扒拉剩饭的父亲开了言:“呼噜呼噜地就理会吃!填饱肚子会生个娃娃,你还能干毬个甚?”我们很同情父亲,我们在背地里嘀咕:“哪能全怪父亲?”尤其是我大姐更怨恨母亲。她背上驼一个,手里牵一个,等手里的上了学,背上又换成了另一个弟弟或妹妹;她脑子聪明过人,几次缀学都被老师请回了教室。不过,同时“请”来的还有她背上驼的和手中牵的弟妹。遭到同学讥笑,瞥见炕头上又多了一个红囊囊的会吃饭的“嘴”,大姐就训斥母亲:“答应过说再不生啦,咋又生了?猪猪猪!”
   母亲不仅善于讲“偏理”,更善于抓“偏理”。她马上接过我大姐的话头,对我父亲说:
   “听见了吧?你像猪似的,光知低下个头吃吃吃!去,乘人歇晌午,去给羊割筐子草去。还有,回来顺便再择摘几个金角,老大上火火得喉咙都发不出音儿了。回来--”父亲拿上镰刀、筐子刚出门,又被母亲喊住了,“还有,再挖几把苦苦菜、薄荷,娃娃们好吃那些。还有……”没有听清最后一个“还有”,父亲已风风火火地迈出了大门。“再待下去,还有什么好果子吃?”父亲喃喃自语。
   讲“理”不是母亲的对手,父亲就软磨软抗。我们记得,父亲唯一的嗜好便是抽几口烟,历来都是自己种烟叶,再配些小豆叶、蓖麻叶、薄荷叶什么的,烤干,揉在一起,用巴掌长的铜嘴烟锅抽。习惯动作是,干活歇下,脱下实纳底布鞋,一只坐在屁股下,一只用于摁实烟锅里蓬松的烟丝和磕烟灰。但一件偶然的事打破了这个常态。一天夜里,邻村唱戏,父亲拖儿带女去看。散场时,他碰到了当年教他“第一个”冲锋的老班长。老班长现在就在这个剧团当后勤副团长。老战友难得见面,无意间碰上了,自然亲热。他掏出一盒“大前门”香烟,递给父亲一支,自个儿也抽出一支,两人边抽边聊,聊着聊着,他瞅见我三哥虎头虎脑的,就眼睛一亮,说:“你啊一声。”三哥就“啊”了一声。他仰头大笑:“是个唱胡生的料。”临别,两位战友约定,过个把月,凑剧团休整,老班长来村里一趟,专门“考察考察”“胡生料”。
   胡生“料”每日问父亲,让他“啊”的那位副团长多会儿就来了?父亲只顾低头抽烟,一声不吭。他正烦着呢!人家待咱是纸烟,咱能让人抽旱烟?再说,人家大小也是个团长哩嘛!抽旱烟不是寒碜人家?何况,人家还让儿子“啊”了几声?然而,买香烟的钱哪里来?父亲也曾对母亲“汇报”过“啊”的事,由于他“劣迹斑斑”,母亲的答复是:“你这个扇车,想扇谁扇谁去,老子学精了……你老实说,是不是老骗子给你支的招儿?”父亲晓得,一提到“老骗子”,后边“刀子砍刀”就来了,于是,他以割草为由,拿起镰刀筐子就溜了。
   这一溜还溜出了法子。父亲割草时,无意间瞅见几颗玉立亭亭玉立”,正向他“点头致意”。父亲的灵感来了。他立即由割草改为割蔴。三天后,他将割好的十几捆子野蔴,沤在汾河岸边的一个水塘里。又过了十几日,野蔴沤透了,父亲利用歇晌午的空闲,将蔴皮撕下,淘净,晒干,卖给了绞绳的崔德胜,赚得两块五角钱。父亲喜不自禁。掐指一算,足足可以卖两盒“芒果”牌香烟呀!但是,钱往何处藏呢?想来想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藏在茅房的墙缝里吧。
   自此,胡生“料”的问话不仅得到了明确的答复,而且潜在的“艺术天赋”还得到了肯定。更有甚者,父亲还自信地在我们院子里教我三哥练习压腿,翻跟头,“啊啊”地吊嗓子。然而,就在“让啊的人”捎信说要来的前一天,父亲突然像一头公牛发起“威”来:水瓮里水溢了,他还挑;劈柴时,嘴里嘟囔说“劈死你,劈死你”。母亲捂着嘴笑道:
   “哟哟哟,谁惹你了?看把你气的。”
   父亲扭了她一脖子,手里的斧子抡得更高,更猛。而且,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觉也不睡,斧子舞成了一道弧线,一道闪电!一块碎柴飞溅到父亲的额角,褐红色的血像一条有灵性的蚯蜒,拐弯抹角地爬过他酱紫色的颧骨,嘴角,下巴,滴哒在白生生的杨树根上;父亲似乎浑然不觉,手中的斧头们佛着了魔,发了狂……
   母亲心疼了,她让我大姐悄悄塞给我父亲一元钱。父亲讪讪地笑问:“你咋就知道了呢?”母亲白了他一眼,啐道:“谁做賊还写在脸上?告诉你,你一丈还差九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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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呈现给我们的,是一位父亲的形象。父亲的一生,可谓是经历了不少的坎坷,但从小说的字里行间,我们感受到的,是父亲的乐观、积极向上的精神。但同时,我们又能从父亲与母亲的结合,以及感情生活上,体验出老一辈人之间的那种令人感动的生活。小说也是通过跳跃性的文字以及父亲当兵的经历与生活中的角色的对比,让人物形象更加饱满。小说在语言上,轻松幽默,这样,更是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也能给人以启示。而开篇所写的,二哥在部队提干的事,这又与父亲当兵的经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使小说的主题更加突出。推荐赏阅。【编辑: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9032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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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7-09-01 23:19:18
  问好作者,感谢投稿短篇栏目,祝创作愉快!
哪里天涯
2 楼        文友:寻找姚黄        2017-09-02 10:59:19
  世上确实有专捏软柿子的
寻找姚黄
3 楼        文友:寻找姚黄        2017-09-03 09:57:09
  祝贺连续获得精品
寻找姚黄
4 楼        文友:老土        2017-09-03 12:24:19
  学习老兄的精彩,祝贺加精!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5 楼        文友:雅润        2017-09-03 23:56:16
  恭喜专栏作家,精彩再现!学习老师的语言,很有特色。
雅润
6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7-09-04 11:46:35
  恭喜作者获得精品!
哪里天涯
7 楼        文友:阳媚        2017-09-04 23:10:17
  友友,羡慕嫉妒恨啊!一篇比一篇精彩!祝贺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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