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村官也是官
一
“夜来南风起,小麦伏垅黄”。前几天还饱含嫩绿的麦穗,经南风的熏陶和抚摸之后,转眼间就变成了金黄色的海浪。微微清风中,飘荡着麦香。
街道上一夜间像变魔术似的,摆放了非常壮观的五颜六色的收割机的长蛇阵。从南到北,一辆接着一辆。这些来自新疆、青海和山东等地的当代“麦客”,长驱直入地来到中原地区,然后随着麦子成熟的节拍,由南往北推进。他们在给中原农民带来方便的同时,也在使劲地掏着中原农民的腰包。
每年的麦收时节,也是我们当地一些有头脑的农民发财的好机会。他们把“麦客”请到家里,自己充当“蛇头”,从中提取利润。而这些“麦客”,有了当地人的支持和保护,就可以放心地在麦海里遨游了。前几年,“麦客”们南下,不懂当地的规矩,随便下田收割,结果不但要不到收割费用,还被人家打的头破血流。现在,吃一堑长一智。他们决不再贸然行事,而是将收割机泊在街道上,等待农村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接洽。
我们家只有妻子一个人是农业人口,但她分到的二亩田地,已交给我三弟耕种。所以,麦收季节,我们不须操劳。我妻子是我们村的支部书记兼村长,她的任务就是到各村民小组宣传防火。
这天早上,我们刚吃过早饭,村民王一海就捂着半拉脸闯进我家。他向我妻子告状说:“李大傻在村口设立路障,拦截进村的收割机。我跟他讲理,他扇了我两巴掌!把我半拉脸都打红了!”
我妻子听了,生气地说:“这个李大傻,简直无法无天了!”看了看王一海,又说:“真是个活猪!你比他年轻,难道打不过他?”
王一海看看我,说:“个对个地打,我能打烂他肺!可我姑夫的老二、老三都在那儿,我敢还手吗我?”
我妻子姓王,比王一海长了一辈,故王一海称我为“姑夫”。其实,八竿子打不到边儿。而李大傻是我的远房表哥,我的兄弟帮他也在情理之中。李大傻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嫁给了市委常委、市政法书记的儿子。因此,李大傻从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一跃登上了本村的政治舞台。
我急忙对王一海说:“这俩货凑什么热闹?不过,老二、老三知道你姑跟大傻为了那棵小杨树有过节,你俩打起来,他们不一定就帮大傻啊!你怕什么呢?”
王一海说:“两个小长辈不是看热闹的,他们是李大傻请来的。说割一亩麦子给他们提三块钱!都拿着铁锹在那儿站着,要把进村的收割机的轮胎全砍破呢!”
“反天了他们!”我妻子说:“你去派出所报案,把他们抓起来!”
“去了我!”王一海说:“可派出所一听是李大傻,都说不归他们管,叫我找你呢!”
自从上次那棵树的事儿,派出所的民警一直耿耿于怀,对村里的工作也不支持了。我妻子的性格倔强,又不愿主动联络感情,所以两下就僵那儿去了。
往年,我们村里联系收割机的大致上有王一海,我家老二和老三,村治安主任三户。拳头里面出政权,打拼才是硬道理。所以我们村在请“麦客”方面一直是三足鼎立局面。机主负责丈量麦地和收割;雇主负责联系用户和收钱。机主收割一亩小麦,通常收费45元,雇主从中提取5元,管饭再提取3元,合计8元。据说,一个雇主一个麦收季节可收入几千元。王一海还反映,李大傻准备找两台收割机,承包全村三千多亩小麦,每亩收费48元,他提取15元(包括管饭)。这样,李大傻可赚毛钱四五万元。
李大傻的介入,无疑打破了原来的布局。我家老二和老三首先缴械投降,王一海又挨了耳光,不知治安主任能否与大傻抗衡,最终形成“冷战”的两极格局?
我妻子说:“李大傻这是搞垄断经营!”又对王一海说:“你先回吧!我一会去看看。”
王一海走后,我妻子说:“老二、老三真不争气!你找一部机子干你的,干吗非得听大傻的摆布呀!”
我说:“互相利用呗!”
妻子说:“不行!得叫他们退出来!不能助长了李大傻的嚣张气焰!”
我说:“我们和李大傻是亲戚,不能太过分!上次的症结还没解开呢,再闹起来,就显得我们无情无义了!再说了,李大傻拉拢老二、老三,还不是为了孤立你吗?到时老二、老三要不听你的,你怎么办?”
妻子想了想说:“你说得也是!算了,我不管了!”说完,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欣赏琼瑶的电视连续剧去了。
妻子刚坐下不久,电视剧就结束了。一段广告之后,中央气象台的主持人,小巧玲珑的杨丹小姐开始预报天气:“根据中央气象台今天八点发布的一周天气预测……预计下周三夜晚,江淮地区有小到中雨;从下一个双休日开始,一场更大范围的降雨,将覆盖黄淮和江淮地区。请广大农民朋友抓紧时间抢收小麦。”
妻子大声问:“老张,今天星期几?”
我一边看书一边回答:“星期日嘛!”
妻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们只有三天的收麦时间!你快跟我走!”
我问:“干什么?”
妻子说:“找老二、老三去!快走!”说着,从墙上取下小皮包,拽着我的衣袖将我拉出了书房。
我们步行到村口,这里仍然聚集着一群老百姓。一台福田牌收割机停在路边,机主坐在地上流眼泪。村治安主任正在和李大傻争吵:“你说说,你凭什么砍人家的轮胎?凭什么!”
李大傻说:“凭什么?凭我手里的铁锹!”
我看见老二和老三站在李大傻的背后,每人手里拿一把闪闪发光的铁锹,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治安主任。
妻子对我说:“你把老二叫过来。”
我走过去拍拍老二,老二跟我来到僻静处,我说:“你俩在这儿起什么哄呀?找一台收割机,自己的活儿也干了,钱也赚了不好吗?干吗跟在大傻的屁股后头转呀?”
老二说:“哥!你得说说嫂子,不能跟大傻过不去了。现如今连党委书记都让大傻哥三分,你一个支部书记还能把他咋地?大傻说了,咱们都是亲戚,有他罩着,嫂子的支部书记谁也夺不去!”
这时,我妻子走过来,听了老二的话,说:“他不罩又该怎么样?我早就不想干了!信这种人鬼吹灯!你去找收割机,我看他大傻敢砍你的轮胎!”
老二说:“嫂子你别管我!跟大傻哥抗膀子,我不干!”说着,仍旧走到李大傻的背后,双手掐腰,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我妻子说:“你看看!你的傻兄弟!”
我无可奈何地说:“三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我有什么办法!”
我妻子说:“这俩货是叫李大傻灌了迷魂汤了!不就是跟市委常委是儿女亲家吗?要是跟省委书记是亲家,那还得了啊!”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败下阵来的王一海躲在人丛中煽风点火。路边的机主边哭边说:“你砍坏我的轮胎,叫我咋干活呢!你不给我补好,我上派出所告你去!”
大傻听了大笑起来:“你去告呀!派出所不行,你告不赢!到市里告,我管你稀饭!”
治安主任气得七窍生烟。王一海挨了打,对他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他不愿轻易退出利用收割机揽活赚钱的舞台。他准备苦苦支撑到最后时刻。他说:“不就仗着老亲家是市委常委吗?小人得志!”
李大傻说:“管我是小人大人呢!凡是你小子找的收割机我就不许它进村!”
“你敢!”我妻子终于忍耐不住,大声说。
李大傻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哎呀!原来是他表婶啊!你咋才来呢?可惜我刚才砍轮胎你没有看见呀!要不,你把我送派出所蹲几天多好啊!哈哈哈!”
记得年初处理小杨树的时候,李大傻对我妻子还有些忌惮。还不敢与我妻子正面冲突。他敢对两个民警发脾气,却不敢对我妻子说大话。而现在他已经不把我妻子放在眼里了。我不明白是他那仗势欺人的毒苗越长越大呢,还是他自以为他的“反间计”得逞了呢?
我妻子扶起涕泪交流的机主,说:“对不起,砍坏的轮胎我们给你补。”然后对李大傻说:“大傻呀!我希望你识相点儿!我们只有三天的割麦时间,你弄两部收割机怎么能割完?要是下了雨,沤了麦子,你能负起这个责吗?”
大傻笑道:“我又不是龙王爷,我知道啥时候下雨啊?再说了,我只管割麦,不管下雨的破事呀!”
我妻子说:“过去你很讲道理,现在怎么就糊涂了?难道我们全村群众的利益就没有你赚钱重要吗?”
大傻说:“过去我讲道理,你不也没有把我提拔到村里当干部吗?我受了那么多窝囊气,你不也没有给我申冤报仇吗?再说了,现在我也不糊涂呀!七天时间我保证把麦子全部割完。大集体那会儿,得割月把半个月,也没见沤过几次小麦啊!”
我妻子说:“你找两部收割机,只能割一、二两个小组的,那五个小组必须再找五部!我们必须赶在下雨前全部把小麦收割完!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李大傻说:“那好啊!王大书记说了,我敢不照办吗?说着,连锹带人横躺在公路上:“谁要找来收割机,就打我身上轧过去!”
我妻子气得脸儿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她把脚猛地一跺,对治安主任说:“刘主任!把这个无赖给我送派出所去!叫这位机主也去!我就不信治不了他!”
治安主任早就想治治李大傻了。只是害怕他的根子粗,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现在有人下了命令,当然天塌下来有高人顶着。治安主任五年前在少林寺呆过几个月,学过三拳两脚的。他当下将李大傻从地上抓起来,李大傻试图反抗,无奈被反剪双手,动弹不得。只有大声吆喝:“老二、老三还不动手吗?”
我的两个弟弟刚要上前,被我妻子挡住,她说:“你俩也想去派出所吗?”两个人看看我,然后悄悄地溜了。
治安主任回来后,我妻子安排他,多找几部收割机,务必赶在下周三之前把麦子抢收上来。正说话间,“嘎吱”一声,一辆警车停在了路边,李大傻吹着口哨走下车来。接着下车的是乡党委秘书老马和派出所的民警小刘。我妻子与老马握手后,老马说:“王书记,根据党委、政府班子研究决定,为了减轻你的工作负担,由李大傻同志代理你们村村长职务,协助你的工作。你有什么意见啊!”
我妻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她点头说:“没有意见。”
“那好!”马秘书说:“就这样定了,希望你们合作愉快!”
民警小刘对我妻子说:“王书记,据我们的调查,那台收割机的轮胎是被利器划破的,与李大傻同志没有任何关系。机主已经自行修补去了。我们派出所希望你们村要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尽量避免发生不必要的纠纷。我们这样处理你没有意见吧?”
我妻子的脸上挂着愤怒,但她努力地点头说:“没有意见。”
马秘书等人上了车刚走,我姑姑就骂骂咧咧地来找我妻子。她边哭边说:“俺儿子犯啥王法了?你把他往派出所里塞呀?好歹我也是你姑,咋这么不讲人情世故呢?还有俺侄子,你咋不管管你媳妇呀?”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路面大哭起来。
我这个姑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和我父亲是同祖父的兄妹。我不知道她从哪条渠道得知了李大傻进派出所的消息。现在又哭又抹,叫人又生气又同情。我说:“老姑啊,你没见大傻哥好好地站在那里吗?”
姑姑抹了一把泪,抬眼看了看众人,然后对儿子说:“听三侄子说,你被塞派出所里了,咋还在这里站着呢?”
李大傻说:“派出所牢房太小,关不住你儿子!”
我妻子对我说:“走吧,我们回去!”又对李大傻说:“你是村长了,村里收割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说完,转身往街上走。群众一片哗然,有祝贺李大傻的,也有表示不满的。
只听李大傻在我们身后说:“可惜我不是党员,要是党员,她那支部书记也是我的呢!”
我妻子听了,便停止脚步。我说:“走啊!”
我妻子坚定地站在那里,脸色十分可怕!突然,她转过身,对治安主任说:“马上通知支部委员开会!不论什么人,再忙也得参加!”
治安主任答应一声,骑车飞奔而去!
李大傻说:“你们开会,咋不跟我商量商量啊?”
我妻子说:“你没那个资格!我们开的是支部会!你不是党员,当然没有资格参加!”然后对我说:“你陪我去村支部。”
此刻,我十分理解妻子的心情。就点点头说:“好的!你到哪儿我到哪儿!”
我们到村支部会议室后,村支部的七名委员也陆续来到。还好,这次会议没有一个缺席的。
我妻子在会上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主持召开支部会议。在我辞职之前,我想带领大家为老百姓干最后一件事!”
底下立即有人询问辞职的原因,我妻子说:“现在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只问大家一句,愿不愿意和我无条件地完成这个任务?”
下面的人齐声回答:“愿意!”
我妻子说:“据中央台预报,下周三夜晚有小到中雨,而且是连阴雨。我们必须赶在下雨前把三千多亩小麦全部抢收上来。我打算……”她咳了一下,继续说:“联系七部收割机,达到每小组一部。村里开伙管机主们吃饭,我们不向机主提取一文钱,但他们每亩只能收取35元的收割费。这样,我们可以为群众节省开支四五万元。大家说,这是不是为群众办了一件好事儿?”
许久“寻找”不见"姚黄”老师的踪迹;原来是当《专栏》作家去了!姚黄姚黄,牡丹之皇!难怪您文笔如此之好!我喜欢!祝福姚黄老师创作愉快,精品连连!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