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编“珍珠衫”
仕至千钟非贵,年过七十常稀。浮名身后有谁知?万事空花游戏。休逞少年狂荡,莫贪花酒便宜。脱离烦恼是和非,随分安闲得意。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劝人安分守己随缘作乐,莫为酒、色、财、气四字,损了精神,亏了行至。
1
蒋德,小名兴哥,湖广襄阳府枣阳县人,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乖巧伶俐,行止端庄。母亲早逝,自幼跟随父亲在广东做生意,家境殷实。
17岁时父亲病故,兴哥少年老成,这般大事独立支撑,办得井井有条,深得邻里称赞。
本县王公有一女,生于七月七日,家中排行老三,小名三巧儿,长得“吴宫西子不如,楚国南威(南之威,楚国美女)难赛。若比水月观音,一样烧香礼拜。”自幼许配兴哥。
光阴似箭,转眼父亲周年已到,兴哥祭过父亲灵位,换去粗麻衣服,央媒人提重礼向王家提亲,王家应允,备下嫁妆,二人喜结连理。有首《西江月》为证:
孝幕翻成红幕,色衣换去麻衣。画楼结彩烛光辉,合鸾花筵齐备。那羡妆奁富盛,难求丽色娇妻。今宵云雨足欢娱,来日人称恭喜。
兴哥人本齐整,又娶下这房美色的娘子,男欢女爱比别的夫妻更胜十分。再无它想,专在家里成双捉对,朝暮行乐,真个行坐不离。
自古苦日难熬,欢时易过。兴哥一日想起父亲在广东的生意已耽搁了三年,那边还有许多账项需要打理。夜里对巧儿提起此事,巧儿初时应允,待到一夜醒来又哭哭啼啼,难舍难分,兴哥也自割舍不下,两下凄惨一场,只好作罢?
如此反反复复不觉又过了两年,再殷实的家也经不起坐吃山空,兴哥决议要行,暗暗收拾好行李和该带的账目礼品,择好吉日,临行前五天才对巧儿说:“我夫妻二人要成家立业,总不能抛了这行衣食道路,如今这二月天气,不寒不暖,不上路更待何时?”
巧儿料到留他不住,只得问“官人此去几时回来?”
“我也是没办法,好歹一年便回,哪怕来年再去。”
巧儿指着门前一棵椿树说:“明年此树发芽,官人定要回来。”说罢,泪如雨下?
到了第五日,夫妻哭哭啼啼,极尽恩爱,说了一夜地话。
临行时,兴哥将祖上留下的一件珍珠衫及金银细软都交付巧儿收管,并买来两房丫头照顾巧儿,两个婆子专管厨下,一个老成家奴买办日用。
一切准备停当,对巧儿叮嘱道:“娘子耐心度日。地方轻薄子弟不少,你又生得貌美,莫在门前偷看,招风揽火。”
巧儿说:“官人放心,早去早回。”两下掩泪而别。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生离和死别。
这兴哥一路舟车劳顿,一路思念。到了广东又接连拜访客户,挨家摆酒接风,二十多天没有空闲,加上在家里又掏空了身子,竟生起了病,一夏不好,直到秋尽方才痊愈。买卖全耽搁了,眼见一年回去不成,索性也不想家了,安心在广东做起了生意。
2
兴哥走后,巧儿到也乖巧,目不窥户,足不下楼。眼看春节将至,家家户户团团圆圆,触景伤情,思念官人,这冷冷的夜好生凄楚。如一首古诗写道:
腊尽愁未尽,春归人未归。
朝来嗔寂寞,不肯试新衣。
冬尽春来,椿树发芽了,变绿了,约定的归期未成归期。巧儿心急如焚,天天去前面阁楼上推窗瞭望。
这一日,路上远远过来一少年,穿着打扮,身材走姿与兴哥十分相似,巧儿只道是官人回来了,不住睛看着,待到那人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方知看错了人,不由羞得两颊通红,忙关了窗户,跑到后楼,坐在床沿上,心依然突突跳个不停。
少年是徽州新安县人,姓陈名商,小名大喜哥,后来改口称大郎。生得一表人才,虽胜不得宋玉、潘安,也不在二人之下。
大郎父母双亡,年年都要来襄阳逗留几个月。贩卖米豆粮食。
今日街上那妇人一眼勾去了大郎的魂魄,寝食难安,心想,家中虽有妻子,又怎比得这妇人一半,若能良宵共度,就算花些本钱,也不枉此生一场。
欲求生受用,需下死功夫。
总算熬过一夜。天明,大郎拿了一百两银子,两锭金子,出得门去,他要去找一个人,借此人之手成全心愿。
大郎要找之人,在襄阳城无人不知,名叫薛婆,专门走街串巷卖些妇人首饰珠子,给人说媒。这婆子能人快语,一张嘴能“挑唆王母思凡尘,说动佛祖跳墙去。”
一个贪美色佳人,一个恋红白之物,两者一拍即合,定下不齿之计。
3
次日,大郎早早收拾齐整,带着三四百两银子,来到街上,在巧儿家对面一处典铺门前坐下。片刻,薛婆抱着首饰箱走来,大郎唤住,问:“箱内何物?”
“珠宝首饰,大官人可用么?”
“我正要买。”
于是一个大声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一个装模作样不卖,一个哗啦啦抖出一堆银子,非买不可,引得行路之人纷纷驻足观看。
只因酬价争钱口,惊动如花似玉人。
巧儿听得对门喧嚣,不觉移步前楼,推窗观看,只见珠光闪烁,宝色辉煌,甚是可爱。又见婆子和客人争论不休,就吩咐丫环唤婆子进来,借她东西看看。
一听丫环叫,这婆子忙收拾东西,进了巧儿家。大郎看着一切,不由心花怒放,只要婆子进了巧儿家门,这事就成了一半。正是;
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自此,婆子就常出入巧儿家,今日有好物件请夫人过目,明日有新鲜事要说于夫人听。巧儿正是青春寂寞人,难得有这么一个有趣又无所不知的人来做伴,二人常常吃酒行令,闲话家常。
眼看夏天到了,婆子说家里狭小炎热,无法安睡,好羡慕巧儿家楼高屋阔。巧儿就让婆子搬来一屋同住。
这婆子一心要搅动巧儿之心,于是每晚就专挑那风月之事,男女之情说于巧儿听,言说自己十三岁上破瓜,到如今半百之龄依然少不得男女之欢。听得巧儿娇滴滴一张嫩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再说这大郎,眼看着几个月过去了,没有消息,找到婆子打探,她说:“尚早。如今方下种,还没有发芽那。再过五六月开花结果,才到得你口。”这二人正是:
排成窃香偷玉阵,费劲携云握雨心。
4
光阴迅速,又到七月七日,巧儿生日。婆子早早告知大郎成事就在今晚,需做好准备。
当天午后下了一场雨,晚上星月俱无,婆子使手段支开丫环,将大郎放进院内藏于暗处。
屋内,婆子与巧儿饮酒取乐,又说七夕佳节,酒菜丰盛,何不分些于下人,巧儿欣然同意,两个小丫环不胜酒力,被缠不过,几盅下肚就昏沉沉睡去。
关了房门,婆子殷勤万分,频频劝酒。又问:“官人走了多久?”
巧儿说:“算来也一年半了。”
婆子说道:“牛郎织女也是一年一会,你还多了半年,这一品官,二品客,做客的那一处没有风花雪月,只是苦了家中娘子。”巧儿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婆子又说道:“是老身多嘴了。这佳节之日,只该饮酒做乐,不该说伤情的话儿。”
酒至半酣,婆子走到巧儿那边,挨肩坐下,佯装半颠半痴地说:“娘子,你不知道,两个知心的女人也一般有趣,也撒得火。”
巧儿打了婆子肩胛一下,羞怯地说:“我不信,你说谎,两个女人有何乐趣。”
婆子说:“不瞒娘子,老身有个自得其乐救急的妙法,一会上床慢慢对你说。”
婆子看到巧儿春心已动,心底有了把握。这时一只蛾儿在灯上旋转,婆子拿把扇子扑蛾,故意扑灭了灯,又要去楼下找火种,打开门下去转了一圈,将大郎藏在身后,带进房内。说:“丫环都睡了,不知火种放在哪里。”
巧儿说:“我自幼胆小,都是点灯睡的,这黑漆漆好害怕。”
婆子说:“不如老身跟娘子同睡,做个伴。”
巧儿答应了。
巧儿先自赤条条睡去,婆子假装关门,将大郎推向床边,大郎急忙脱衣爬上床去,巧儿摸着对方身子说:“你老人家这般年纪。身子如此光滑。”大郎并不吭声,钻进被窝搂住巧儿。
一来酒半酣,醉眼朦胧,二来巧儿被婆子挑唆春心飘荡,到此也不曾细想,凭他轻薄。这大郎是惯走风月之人,颠鸾倒凤,曲尽其趣,弄得妇人魂不附体。
一个是闺中怀春少妇,一个是客邸慕色才郎。一个打熬许久,如文君初遇相如;一个盼望多时,如必正初谐陈女。分明久旱逢甘雨,胜过他乡遇故知。
云雨毕后,巧儿才问:“你是谁?”大郎就将前因后果一一细说,满口甜言蜜语,婆子走到床前又来帮说情。巧儿叹道:“事已至此,又能怎样。”索性又狂荡起来。
大郎买通了两个丫环,巧儿又赏了她们一些衣物,堵住二人之口。至此夜夜相会,你贪我爱,胜如夫妇一般。
5
半年之后,大郎要返程回家,难舍难分,哭成一团。巧儿动了私奔之念,大郎惧怕事发,巧言安慰,许诺来年一定早早来会。
离别之夜,二人倍加眷恋,说一会,哭一会,又狂荡一会,一夜不曾合眼。
五更时分,大郎要动身。妇人开箱取出一件宝贝,叫做珍珠衫,亲自于大郎穿上,说:“这是蒋家祖传之宝,暑天穿了它,清凉透骨,此去天渐热,正好用上。奴家于你做个纪念,穿了它就如奴家贴体一般。”这大郎哭的出声不得,软做一堆。诗曰:
昔年含泪别夫郎,今日悲啼送所欢。
堪恨妇人多水性,招来野鸟胜文鸾。
大郎从此每日贴体穿着珍珠衫,夜间脱下,放被窝同睡,寸步不离。
两月后行至苏州府枫桥地面,这里是粮行聚集处,大郎在此处也有生意来往,不免上岸应酬几天。
一天在吃一个同乡的酒席宴上,结识一襄阳客人,年纪相仿,生得风流标致,两人相谈甚欢,席间问了住处,互相拜望,不时会面。
列位看官,这世上无巧不成书。这襄阳客人正是巧儿丈夫蒋德,兴哥儿。话说兴哥从广东回家,闻说苏杭多繁华,就带了些珍珠、玳瑁、沉香之类,顺路前往出售。
兴哥做成了买卖,就想回家,前往大郎下处告别,大郎摆酒送行。此时五月下旬,天气炎热,两人解衣饮酒,大郎露出里面珍珠衫来。
兴哥十分奇怪,这好似自家宝贝,又不敢贸然去问,只好直夸这件珍珠衫的漂亮。大郎喜形于色,问:“贤弟可知你们襄阳城内,一个叫蒋德,人唤兴哥儿的人?”
兴哥说:“听人说过,可不相识。”
酒过三巡,大郎得意忘形,一五一十将和巧儿相好之事和盘托出。
兴哥当下如针刺肚,推故不饮,立即起身离去。回到下处,越想越生气,连夜收拾,次早便上船要行。这时只见大郎急急跑来,递于兴哥一个包裹,相烦送到薛妈妈家。气得兴哥面如土色,说不得、话不得、死不得、活不得。
大郎走后,兴哥撕开包裹,里面是一条八尺多长桃红绉沙汗巾,羊脂玉凤头簪一根,书信一封,上写:微物两件,烦干娘转寄心爱的娘子巧儿亲收,聊表纪念。相会之期,准在开春,珍重!珍重!
兴哥大怒,碎书断簪。一念又想起,何不留下证据?于是又捡起汗巾簪子包在一处,向襄阳家中赶去。
6
远远看见自己家门,兴哥不觉垂下泪来。想当初夫妻如何恩爱,偏偏自己贪图生意,冷落了娘子,才有这等祸端。
进了家门,兴哥隐忍不发,巧儿心虚,觉得满脸惭愧,也不敢殷勤说话,二人勉强相见,寒暄几句,兴哥推说要去看岳父母,当晚住在船上。
次日一早,回到家中,对巧儿说她父母有病,当晚只好住在她家照顾。巧儿闻言心急如焚,唤来一个丫环,跟她一同回家。
巧儿上轿后,兴哥唤进丫环,交给她书信一封,让当面交给王公。巧儿进了家门,看到双亲无恙,顿觉奇怪。
王公打开丫环递上的书信,却是一纸休书,上写:
立休书人蒋德。系襄阳府枣阳县人。从幼凭媒聘定王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名言,情愿退回本家,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成化二年月日手掌为记。
书中又抱着一条汗巾,一根断簪。
巧儿看到一切,只是哭的死去活来,不吭声。王公再问也是枉然,气冲冲去找兴哥说理。兴哥说:“你只问你家女儿,我家祖传珍珠衫去了哪儿?”
王公回家只是问话不出,也不敢相逼,只得作罢。巧儿关门独自坐在房里,她知道东窗事发,只是想不通这汗巾是何意?玉簪又是哪里来的。莫非这断簪是夫妻恩情两断之意,这汗巾是让自己悬梁自尽。
次日,巧儿欲上吊自尽,也是命不该绝,被母亲撞见,救了下来。好言相劝,用心提放,巧儿没奈何,也放下了念头。正是: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后来,巧儿嫁于广东潮阳知县吴杰。兴哥闻听将当初16箱嫁妆原封不动送还巧儿,作为陪嫁。这妇人心里更是十分过意不去。
乡里闻知此事,有夸兴哥重情重义的,也有笑兴哥没志气的。正是人心不同。
7
闲话休提。再说大郎回到家中,一心只想着巧儿,朝暮看着这衫儿长吁短叹。老婆平氏看到如此,感觉那衫儿来的蹊跷,待丈夫睡着,悄悄藏了起来。
大郎早起遍寻衫儿不着,跟平氏大吵大闹,闹了两三日,平氏只推说不知道。大郎情怀撩乱,收拾银两,带了一个小厮,再望襄阳而去,欲见相好的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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