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我爸咋就成了我的哥
锁儿大儿子叫牛娃。对没让自己顶替接班,牛娃不能不说没意见,但这次却是另外的事生气。牛娃一边给我沏大叶茶,一边抱怨:我妈死了几十年了,你搭挂个女人咱不反对,你搭挂要搭挂个合适的,这是个啥女人?人家的条件是三个:一,一日抽一包红河烟;二,一日一壶大叶茶。这些都无所谓,就你那几个退休金,日塌完了算了。叔叔你听听这三条是什么?不做饭!呸!天底下哪有不做饭的女人?你找个女人是让伺候你,还是当菩萨敬着?!牛娃越诉说越激愤,到最后手指头几乎要戳到他父亲的脑袋上了。锁儿蹲在脚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像说相声的捧哏,一阵儿咕噜一句,激得儿子更加气恼。我和稀泥说:找个老伴儿是好事儿,但女人不做饭不合常理。锁儿吐一口烟嘟嚷:咱一辈子就是做饭的咯。牛娃跳起来咆哮:做了一辈子饭还不腻?要不腻,那你从明日开始就给你的几个孙子做饭。锁儿说,那不一样咯。牛娃气愤地说:孙子还不如一个野婆娘?锁儿反驳道:咋能说是野婆娘?我们就快领结婚证了。牛娃乜了他一脖子:一辈子没见过女人!
我的工作失败了,锁儿在儿子的强烈反对中,还是把那个”菩萨”请回了家。据说,那“菩萨”每日清早趴在被窝里,抽一支烟,喝三碗酽酽的大叶茶,再吃完锁儿摆来的一碗带荷包蛋的汤面,才伸个懒腰起床。邻居们问锁儿:那婆娘哪儿好?锁儿眯缝眼答:蛇钻窟窿蛇知道!
过了一年半左右,牛娃又给我打来了电话。
牛娃这次更加怒不可遏。
牛娃媳妇是个绵善人,她和颜悦色的给我介绍了事情的原委:前半年,锁儿的老伴突然脑溢血跌倒在地。她儿子得到消息后,就将他母亲拉回去了。两三个月后,老伴病情有了好转,可以下地走动了,锁儿就偷偷将她拉了回来。她儿子觉得不妥,又将母亲拉回去了。谁也想不到,老伴儿前脚走了,锁儿后脚就跟去了。有天夜里,老伴感冒发烧,锁儿打着手电去村卫生所买药,不小心跌下了土崖,左脚摔得骨折。今日刚拆了石膏,锁儿雇了个三轮车,又要去探望老伴,被儿子挡住了。
我劝说等恢复上一段再去不迟。
锁儿还腿在地上做着示范,说这不全好了吗?都一百天啦,婆婆子还不知是死是活哩,再等,黄花菜也凉了。牛娃撇着嘴发狠说这回去,另一条腿也保不住了!锁儿斜了儿子一眼回敬:要有三条腿的话,我也愿意让折,不关旁人啥事!
再争执下去说不准矛盾就会升级,于是我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我用车拉着锁儿去探望老伴,再用车把他拉回来。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
“菩萨”家是个山区,沟沟洼洼不知转了多少弯才看见她家位于半山腰的院子。
瞅见锁儿掀门帘进来,坐在老式圈椅上的“菩萨”边抹眼泪边呜哩哇啦的嘟噜。锁儿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又是抹锅台,又是扫地。忙这些活儿的时侯,他还将“菩萨”的呜哩哇啦翻译给我:她说,儿子、儿媳都到工棚里摘菜去了,一会就回来了;还说,感谢你来看她。忙完手头的家务,锁儿又将“菩萨”搀扶到炕上头朝外躺下,端来一盆水,给她洗起头发来。他洗的还挺专业,双手挖洗即轻柔又富有节奏。洗完,他又将“菩萨”扶起用一块干毛巾给她搓拭头发。见他忙于擦头发,我就端起脸盆想帮忙把水倒了,不承想,我刚弯腰端盆锁儿就制止了我。过了几分钟,我才明白,他要用这盆水给“菩萨”洗脚呢!
我们刚出门就碰见“菩萨”的儿子开着三轮车回来了。这小伙子很忠厚热情,他把我的车钥匙强行拔了,诚心留我们吃饭。于是,我们就被“扣”留吃了顿山里人用心做得饭。
我要开车不能喝酒。锁儿似乎动了感情,主人倒多少喝多少,我紧劝慢劝,两瓶酒还是被这特殊的父子俩干掉了。
一路上,锁儿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反复嘟喃一句话:做人不能给人留下亏欠……我撩逗他你对她一个搭班子的女人有什么亏欠?锁儿打一个嗝,怨嗔的翻我一眼你这娃,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男人,男人对女人的亏欠多会儿能还了?咹?说着,锁儿竟嗡声嗡气地哽咽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锁儿,他已躺在棺材里了。
牛娃给我报丧叔叔,你回来,我爸死毬啦!
封口时,我最后瞅了锁儿一眼他很安详。
送完殡告辞时,牛娃叫住了我。他转身去了一趟角窑里,回来时,手里提溜着炒瓢、勺子和厨刀。他对我说:“人家”咽声的时候有话说,把这几件子东西送给你;“人家”说,一辈子谁的也不欠,就欠你一口饭;这是做饭的家具,自各给自各学着做吧……
我搬了许多次家,旧物件扔了不少,唯独这三件东西我始终珍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