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落的心
一
凭着出众的外貌和才华,她嫁入豪门,从此住进别墅,不再外出工作,也不必考虑日常三餐,家务事更无需沾手。一切,都有人安排,有人进行周到的服务。
在度过蜜月,游历了大半个欧洲回来后,她的丈夫开始正常上班。
每天,她吃完早餐,为丈夫提上公文包,将丈夫送至门口。而丈夫,接过公文包后,都会搂住她的腰,在她粉嫩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她总会娇羞对丈夫说一声:“早点回来!”
仿佛这是固定程序,她乐此不疲。终究这是她白天里最有生机的时光。因为每一次送别丈夫后,她就会走进一种百无聊奈。
曾经,她兴致勃勃打电话给闺蜜,但还来不及诉说,闺蜜就告诉她:“我正上班,忙着呢,晚上再聊。”曾经,她给同学发微信,但总是迟迟未回。
她知道,大家都在忙,只有自己闲着。在这青春的大好时光,能够过上十指不沾任何事,就拥有美味佳肴,享受奢华衣衫的休闲生活,这是很多人羡慕,很多人挤破头都挤不进的好日子。她不能挑剔,也无权挑剔,当初谈婚论嫁的时候,准婆婆就告诉她:“结婚后不要上班,在家好好调养身体,为他们家生高颜值、高智商的胖娃娃。”她应该做到,也必须做到。
她不仅身材高挑,面容娇俏,而且读大学时,还是学霸,学的是数学专业,其智力不同于一般人。如今闲适在家,所有的专业都派不上用场,只能任其浪费。
无聊时,她或者看电视、看电脑;或者走进家里的后花园,与鲜花对话;或者依着栏杆,看着池里的金鱼游玩,有时一呆就是大半天,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没有人会去打扰她。
中午的时候,丈夫有空,或许会打来一个电话,与她甜言蜜语一番,但白天十个小时,她基本一人。当然,家中还有保姆,但毕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除了必要的对话外,也是各干各的。
时间,静悄悄的流淌,她在一种难以排遣的休闲中捱着日子。
二
累,大多数人是因为生活的重压而累,包括体力上,精神上,但也有一种人,却是因为太过清闲,灵魂无处依着而累,她就是后一种。以前读书的时候,她的头脑几乎是满负荷高速运转,每天的精神都在一堆数字中来回穿行。如今,没有了需要的考试,没有了消磨精神的数字,陪伴她的,是不会给她一丝一毫压力的电视、电脑,而这,恰恰让她有了累的感觉,有了日子难熬的体悟。她就像金丝笼中一只小鸟,望着广袤的天空空想,空叹。
傍晚丈夫下班回来,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此时,压抑了一天的她,对着丈夫就是叽里巴拉说个不停。据美国马里兰大学医学院的研究证实:女性每天平均要说2万个单词,而男性平均仅有7000个单词。可她的丈夫一天在外上班,那7000个单词都说得差不多了,甚至超过了。而她,却有近2万单词未说,所以,晚上基本成了她演讲的时间。她的丈夫总是笑着听她说,偶尔回应一下。
但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始失落,感觉晚上好像是自己的独角戏,丈夫只是在应酬着当配角,有时根本还不是,是一个精神不集中的看客。她渐渐有些不满,把部分要说的话硬生生吞进胸腔,哪怕觉得很压抑。而她的丈夫没有任何感觉,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多的事项,已消耗了他大量的精神,回家,他只想好好歇息。有些时候,他心中还有放不下的工作,只是嘴里应付着她,整个脑子还在工作上转。于是,她读到他的心不在焉。但他,却未能发现她的失落和不满。
时间,一天天前走,她的心,也一天天远离甜蜜。似乎,她还隐隐约约嗅到苦的味道,有了冷的感觉。
有时,看见丈夫答非所问,她终于一反常态,忍不住发飙了:“你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我?结婚才不久,你就变形了,把我看成可有可无的附属品。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你知道吗?”
有时,看见丈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忍不住纠缠:“你想谁呢?都回家了,还放不下呀!”一次、两次还好,丈夫将她当成开玩笑,但次数多了,他也忍不住愤怒了:“你怎么变得如此无聊,如此不可理喻!简直是怨妇一个!”
他的责怪,如同一颗子弹,射进她的心,她感到痛,感到有血在慢慢渗出。而他,毫无知觉,常常生气过去了,又继续哄她,跟她亲热,跟她温存。终究,他是爱她的,况且,结婚才不久,还在婚姻新鲜期。
她的生活却因为这一场婚姻改变了很多,由原先的忙忙碌碌变成现在的浑浑噩噩,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寄生虫,日子悠闲得只剩一片空茫。她只能抓住原先的一点爱好,看影片,包括战争片,悬疑片等。她毕竟是理科生,还是喜欢那些能够令大脑紧张的大片。但后来,也许是生活的改变,性情的改变,她竟然发生喜好转移,慢慢喜欢上言情片,常常身不由己走进那些凄婉的剧情里悲悲戚戚。
追随着剧情,她开始胡思乱想,开始不放心丈夫,觉得男人很难相信,觉得只要条件许可,他们就会出轨。不是吗?电视剧那些混乱的爱不就来源于生活?而她丈夫身边总有美女相伴,尤其是办公室几个,都婀娜多姿的。
她渐渐忐忑不安。丈夫每晚回家,她总是有意无意打听他身边那些美女的事,弄得丈夫莫名其妙的,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太无聊了?想与她们交友吗?问那么多!”
听到这话,她莫名恼怒起来:“她们有什么了不起?我的同学那么多,个个都比她们强,一堆花瓶而已!”
“我没说她们了不起呀,是你老打听她们,真是莫名其妙!”
随着不愉快对话的增加,往日的恩爱慢慢减弱,激情渐渐淡薄。而这些,更加深她的疑心。
三
幸亏她很快有了身孕,家里因此变得热闹起来。婆婆隔三差五往家里跑,嘘寒问暖的,又是交代厨师炖汤,又是嘱咐生活细节,更让她高兴的,是婆婆交代儿子要尽量多点时间陪她,陪她说话,陪她散步,总之,一定要保证她吃好、睡好、心情愉快!
有孕之后,她也的确开心很多。一方面丈夫对她总陪着笑脸,百般呵护;另一方面,初为人母的喜悦,也让她淡忘原来的忧心和多疑。
怀孕的9个多月,她看电视大幅减少。警匪片和惊骇片全面杜绝,言情片也只是偶尔为之,心情相对平静很多。当然,偶尔会有一、两个电话打破她心的平静,主要是大学的同学前来告知事业有了进展,包括工作有了突破,个人有了晋升,收入有所增加等,这多少让她有些失落,曾经是学霸的自己,如今只待在家里,一事无成。当她把这番心事透露给丈夫时,丈夫总是安慰她:“他们现在还在为生活奔波,而你,已衣食无忧,还有一个爱你的丈夫,和即将来临的小宝贝,你该高兴才是。”她的心情,也很快阴转晴。而为未来宝贝准备用品,布置房间,也丰富了她日常生活的内容,使日子有了些许充实的感觉。
孩子终于如期降临,是个漂亮的女娃。总说,女孩像爸,男孩像妈,但她的女孩偏偏像她,是个十足的美人儿,人见人爱。
不知是身体的原因或者是心理的原因,她生完孩子明显奶水不足,尽管家里鱼呀肉呀总是变着法子,以最可口的方式提供给她,她就是没有足够的奶水喂饱孩子。
未生孩子前,她就曾经表达不母乳喂养孩子的愿望,但婆婆不同意,如今真的奶水不足,婆婆也就有意无意对她唠叨:“你如愿了,真母乳不足,不用自己喂养了。”
她感到烦,对婆婆有了意见:“自己不是已经屈服了吗?还啰嗦!”
不知为什么,未生孩子前,自己对孩子的降临还充满喜悦,充满期待,当孩子真的脱离她的身体,变成一个粉嫩的肉体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更多的是听到哭声,看到尿和屎。特别是看到全家人围着这个小小的生命而团团转的时候,她总有想哭的感觉。婆婆不仅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嘘寒问暖,还对她有微言。丈夫除了忙,回家也像婆婆一样,只对着孩子傻乐。
不到第二周,她就基本没有奶水,孩子完全交由月嫂照管。从此,她更加孤零零的,常常独自一人在房间静卧,然后就是吃和喝。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活得很没意思,就像一个生育机器,再看着自己因孕育孩子而发胖的身材,更是悲从心来。她摸着自己凸起来的肚子和变粗的腰身,忍不住怀念起自己从前的亭亭玉立,更加伤心失望。
渐渐的,她的食欲在慢慢消退,在本来应该尽量补充营养的“月子”里,吃得越来越少,后来只是勉强维持三餐。后来,她还开始失眠,有时是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尽管孩子一点都不需她照应,但她已疲惫不堪。她要不就是一整天不说话,要不就是对着丈夫发火。有时丈夫抱孩子进来,让她陪陪孩子,逗孩子玩,她或者把脸扭向一边,或者呆呆地看着孩子。当丈夫独自一人在卧室陪她时,她不是沉默,就是哭和闹。
偶尔,丈夫也忍不住对她发火:“你都变成什么了?原来的你呢?”
“死了!”她总是冷冷回答,有时还加上一句,“被你们逼死的!”
四
如果说,结婚让她变了个人,生孩子之后,她更是变了个人。
她后来连电视都不怎么看了,就喜欢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断断续续地,不是头疼就是莫名其妙的身痛。她也拒绝与丈夫的任何身体接触。每个晚上,她都要背对丈夫睡觉。睡不着的时候,就起来随意走动,搬弄东西。她的丈夫逐渐受不了,毕竟明天还得上班,于是,折腾几天之后,她丈夫就与她分房而睡。
她彻底陷入孤独之中。
有一天凌晨四点多种,她再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分外难受。她起床拉开窗帘,望着外面一闪一闪的路灯,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终于,她开了门,独自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比起室内,大了很多,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双手禁不住拉了拉内衣。而一种特别的静寂,让她有了些许的害怕。可已经迈出了双足,她不愿就这样往回走。因为她心里明白,她住的是别墅区,有监控,有保安,安全着呢。
她独自在寒风中走了一段路,突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她转头一看:是两个保安。她站住,他们两个也站住。
保安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她咧咧嘴朝保安笑了笑。
两个保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就自顾自地走了。她紧走两步,听见他们一个说:“那女人说不定是神经病,或者夜游症,要不现在怎么不睡觉,出来乱跑?”另一个说:“不会吧?这里可是别墅区,住的都是富人。”“富人怎么了?富人才容易精神有问题。”
“你们胡说什么?”她在后面忍不住吼了一声。两个人吓得赶紧回头跟她连连道歉,然后溜走了。
她吼出这一声后,感觉整个人所有的力气都给吼丢了,全身无力,甚至腿有点打颤。
她挪到旁边的石椅上瘫坐了下去,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我是神经病么?我是神经病么?”然后,压制不住,放声大哭。
因为是凌晨,好多人都在美梦中,她的哭声倒没有惊动其他人。她自己哭着哭着,哭累了,反而趴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感觉有人在摇她。她睁眼一看:是丈夫。
原来,丈夫起床后找不到她,寻她来了。
面对着丈夫冷冷的目光,她又流泪了。这时,她听见旁边有一个老者对她丈夫说:“带她去看看,她或许是患了产后抑郁症。”
她很想再次发作,但丈夫的冰冷让她退缩了,于是,她低着头,跟着丈夫回了家。
五
她真的患了产后抑郁症。医生的诊疗让她丈夫接受了,也让她相信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以及药物的作用,和家人的关心呵护,她日渐好转。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也不再偷偷哭泣,只是偶尔发点脾气。家人因了解她的病情,也不再计较,家里慢慢有了笑声。尤其是小孩满月之后,孩子无邪的响亮的“咯咯咯”的笑,常常感染了她。她愿意更多的时间与孩子呆在一起,当然,那些喂食、换尿布、洗澡之类的事,还得月嫂做。婆婆和丈夫对她也降低要求,只要她安静、快乐就好。
但人,没有负重时,生活总会因空虚而失衡。没多久,她又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种自卑感又揪紧她的心。未生孩子之前的那份多疑又开始冒头。她心里总是记挂着丈夫身边的美女,总是忍不住猜想:丈夫此刻跟谁在一起了,也许在打情骂俏,也许在眉来眼去,也许……有些时候,她都不敢往下想,觉得自己就像一颗已经拉动导火线的炸弹,只要稍稍用力,自己就会魂飞魄散。于是,她想方设法将心中的情绪往下压,或者关上房门,捶打床垫,或者拿来零食,一大把一大把往口里塞。她别无它法,想吼,不敢;想摔东西,更不能!
而当丈夫归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有意无意了解他今天的工作动态,有时问得太细,丈夫恼火了:“你何不跟我一起上班去?烦不烦呀!”
终于,丈夫的一次出差,引来强烈的争吵。
当丈夫告诉她:“我要到韩国走一趟。”
她立即紧张起来:“多久?跟谁一起?”
“要一周左右吧,跟销售总监一起。”
“俩人?”
“是的。”丈夫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应答她,压根没注意到她已经变了脸色。“不行!”她一把抢过丈夫手里的衣服,往地上摔去,铁青着脸:“不行,绝对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