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村人物志
从小在乡村长大,自然就对乡村里的人很熟悉,对本村人更是如此。其间耳闻目睹街谈巷议道听途说报刊登载的乡村人物的事儿,便一齐汇涌于脑际。要说乡村的人,可就比比皆是;而要说乡村里的人物,那是上得了台面的人,那是有目共睹众星捧月众口称颂的人,可就得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在脑子里好好转悠转悠。这么一掂量、一转悠,可真是有谱,我相信了“高手在民间”这句话,我掂量出的乡村人物,在民众当中都是“重量级”的。不信?那就让他们一个个走出来吧。
乔天华
把乔天华写为乡村里的人物也是确切的,因为他起初就是土生土长的乡村人,至于他后来又从乡村里走出去,当了县长,当了省农林厅办公室主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这样的经历,堪称为“草民英雄”。单就他在乡村里的故事也老鼻子了,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以这么说,乔天华不只是我老家的名人,就是在全县乃至胶东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在整个平度县凡是上了些年岁的人,极少不知道老县长乔天华的。
前些日子就有一个生动的例子,那是我下乡到平度东北山区采访一位抗战老兵时,当他听说我和乔天华是同乡同祖同宗时,九十岁的他,激动地倏地从马扎子上站了起来,就像见到了亲人一样,紧紧拉着我的手不放,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我从他那突然变化的有些夸张的动作和表情中,感受到了抗战时期建立并巩固起来的战友情竟是这么深。我也不由得同这位幸存的抗战老兵更加亲切起来,深情地问他还能否记得乔天华发动抗战的事儿?这位老者不无动情地说:“老县长是好人啊!他当年在给我们作战前动员时振臂一呼:‘为死了的报仇!这句话我记了70多年。”九十岁的老人,依旧学着乔天华的腔调喊出的话,透露着对老县长乔天华的崇高敬意,不知怎么回事,我被眼前这位抗战老兵所震撼和打动了,我也从此一直记着“为死了的报仇!”这句话,一直到永远。
有了这一段回忆,就不难看出乔天华是怎样一位从乡村里脱颖而出的人物了。乔天华原名叫乔永祥,化名王文成,1902年9月出生于老家乔家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他从小就天资聪颖,说话办事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父老乡亲都夸他:心胸远大,将来定有大处,被一语言中。
出生于黑暗的旧中国,成长于兵荒马乱的年代,乔天华一步步成长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1920年,经刘谦初(革命先驱)介绍,乔天华从掖县省立九中转入平度知务中学读书,毕业后到烟台培真中学任教。“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乔天华怀着对日本侵略者的无比仇恨,要求加入党组织的愿望非常强烈,可在白色恐怖下,要想寻找党组织和入党介绍人都是难上加难的事。乔天华几经周折,苦苦寻求,终于在朋友的引见下,认识了时任烟台市委书记孙殿宾,1931年10月,经孙殿宾介绍,乔天华投入到了组织的怀抱。
1932年7月,孙殿宾被捕,中共山东省委指定乔天华为烟台特支代理书记。同年10月,因叛徒告密,乔天华被迫离开烟台来到青岛,担任青岛党组织青年委员兼左翼党代表。1934年,青岛地下党组织遭破坏,乔天华被组织指定为潍县中心县委书记。同年10月,被捕羁押在国民党山东省监狱。
起初,乔天华在本村秘密组织起抗日五人小组,因本村群众基础好,很快成立起20多个小组,雇烘炉匠打造了40多把矛头,发给大家。又迅速集合起200余名抗日小组成员,执大刀、长矛、土枪等到大户中夺枪,夺来了六十多支枪。在本村打好基础后,乔天华又以本村为中心,利用乡亲关系,向正涧、窝洛子等邻村扩展,秘密成立起若干抗日小组。他又和在青州中学任教的老同学罗竹风取得联系,罗竹风罢教回乡,投身抗日武装。从此,乔天华便在敌人戒备森严的情况下,发展抗日武装。
抗战时期,乔天华的“胆大”是出了名的,不怕日本鬼子,更不怕汉奸、恶霸,他在敌人戒备森严的眼皮底下发展抗日武装,抗击日伪军,确实胆量够大的。1938年2月,日军侵占了平度城,这时,国民党第五战区第十六支队司令兼平度县长张金铭吓得弃城逃往平度东北山区,国民党其他地方武装也吓得躲得远远的,各据一方,唯有被称为“胆大”的乔天华,带领抗日游击队迂回在乔家、正涧等北部山区,与日寇决一死战,并取得了一次次胜利。
有一次,乔天华和刘炳章等接头时,刘炳章说:“上马村有一伙农民,经常组织起来杀富济贫,为首的姓张。”乔天华考虑到现在正需要这么一帮人。便说:“可以争取他们。”便先后派刘炳章、刘文卿去做工作,姓张的说:“非乔天华亲自来不可。”当时有人劝乔天华:“他点出你的名字,定有原因,去不得!”乔天华想,要组织抗日武装,哪能怕死!于是就冒着生命危险,带领两名知情者,翻山越岭赶到了上马村,那姓张的见乔天华亲自来了,高兴地说:“早听说山西边有个乔天华在拉队伍,打鬼子汉奸,不知是真是假,我们只怕受了骗。”乔天华一听,原因在这里,便趁机给他讲了一番抗日救国的道理,最后,姓张的一口答应参加抗战,便组织了二十多个小伙子参加了抗日队伍。
乔天华带领的地方武装旗开得胜,威震四方,抗救会发展到500多人,队伍不断发展壮大,活动范围逐步扩大,使盘踞在平度的投降派头子张金铭又怕又恨又嫉妒。于是,就造出谣言说,抗救会强迫老百姓捐粮捐款。乔天华听后,十分气愤,要去和他当面评理。有人说:“张金铭这家伙,翻脸不认人,你去了把你扣起来咋办?”乔天华想,革命不能怕风险,最后决定乔天华亲自带领乔明志(桥隆飙原型)去见张金铭。
乔明志腰挎盒子枪,虎彪彪紧跟着乔天华,街两旁有人低声说:“那就是抗救会的乔主任,后面跟着乔八爷。”街上行人顿时紧张起来。乔天华早已打听明白了张金铭的住址,在一个黑漆大门前停了下来。原来张金铭正在里面召集他的部下头目开会,门口加了岗。
“我们找你们司令有要事商量!”乔天华对门岗说道。门岗回答:“司令有话,今天开会概不接见!”这时,乔明志掏出盒子枪,指着一个门岗质问道:“你们司令特请我们来,耽误事你能负责吗?”说完,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两个门岗急忙像两条夹尾巴的黄狗紧跟着进去。这时,张金铭正在训话,见乔天华他们突然出现在眼前,显得有些慌张。连忙让道:“二位请坐!”乔天华开门见山地把要说的问题亮了出来。张金铭开始还矢口否认,乔天华铁证如山,张金铭无言以对。这时,再看那些满屋的小头目们,个个呆若木鸡。最后,张金铭只好答应乔天华在平度可以自由行动,二乔扬长而去。乔天华突如其来的行动,大灭了张金铭的威风,宣传队趁机还编了一段快板书,题目就叫:《乔天华责问张金铭》。
乔天华的“命大”也是出了名的。抗战前的1934年,他在国民党的监狱中,遭受过严刑拷打,经受过假枪毙,但他始终坚贞不屈,九死一生,捡回了一条条命。
一次,在老家的东山上与日、伪军激战中,只听“轰”的一声,乔天华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发滚烫的炮弹就擦着他的脸部飞了过去,他的脸上接着就被烫起了燎泡,所幸捡了一条命。另有一次,日、伪军突然冲进村子扫荡,这时乔天华正在村里开着会,正是研究如何应对日寇的突然袭击,危急关头,他立即命警卫员小陶往西山跑,把敌人引开,乔天华迅速带领正在开会的武装队伍向乔家北山跑,跑到半路时,只听小陶在西山方向打了几枪,急追的日、伪军听到枪声调头就往西追去,乔天华等又捡了一条命,一支队伍的人全捡了一条命。还有一次激战中,乔天华率领的部队被敌人包围,这时,他组织一股力量向东突围,一股力量向西突围,给敌人造成一种假象,他趁机带领少数人向北跑去,巧妙地躲过了敌人的包围圈,他又捡了一条命。
从这一次次捡了一条命的经历中,有人就说乔天华命大,日寇就说乔天华“狡猾”,日、伪军抓不到乔天华,就拿乔天华的妻子、房子解恨。一次,一个伪军头目派人抓到了乔天华的妻子扣押着,意在让乔天华为救妻进圈套。乔天华急中生智,以牙还牙,接着派人捉拿了伪军头目的父亲扣押着,并派人传话给伪军头目:“老婆没了可以再娶,你爹可只有一个。”伪军头目一听,下得赶快放了乔天华的妻子,乔天华也不失约,放了伪军头目的父亲。后来,这段故事的名字被乡亲们戏称为《用爹换老婆》。日、伪军抓不到乔天华,就烧他家的房子,他家的房子被烧了三次,大胡同里靠近他家的房子几乎烧遍了,我大爷爷和我家老房子都离乔天华的房子不远,烧我家房子时,拴着的驴挣脱缰绳跑了,我大爷爷家的驴没挣脱缰绳,被活活烧死了。每当提起这样的事,乔天华总是说:“我对不住父老乡亲。”
抗战时期,乔天华先后组织起“平度抗日游击队”“八大队”“小七支队”“平度人民抗日救国会”“莱平大队”“平度大队”“独立三营”等七支队伍,3000余人,这些地方抗日武装,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抗日洪流,在胶东抗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乔天华在发展抗日武装、指挥抗战中,颇有名望,功莫大耶,在抗战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页。1943年3月,乔天华任平北县抗日民主政府县长,解放后,任山东省农业厅特产处处长等职。
1989年5月,乔天华在济南病逝,胶东人民失去了一位抗战英雄,平度人民失去了一位好县长、老县长,家乡人民失去了一位英名人物。家乡人民为他立了纪念碑,组织部门正在建乔家村抗日战争纪念馆,告慰这位抗战英雄。
罗竹风
罗竹风是我老家的邻村,起先,觉得把他写进乡村里的人物有点牵强,因他不是老家一个村子里。后来,思来想去,我觉得应该把罗竹风写进我想写的乡村里的人物,为什么这样说呢?一来罗竹风与乔天华是老同学,几乎有着同样的经历,都是平度县抗战发起人,先后当过平度县县长。最最重要的是,罗竹风参加并与乔天华一起发起抗战的发源地就在我老家,他当县长时的平北县抗日民主政府就设在我老家村子及周遭村子,罗竹风作为抗战的先锋,常年活跃在我老家的村子、北山、东山,与日、伪军迂回作战,已经“不是一个村胜似一个村,不是一家人胜过一家亲”了,他对我老家乔家村是有感情的,历经战争烽火和生命代价凝聚的感情已经淡化了居住地,应该说,老家的村子在罗老的生命中显得尤为重要,那是他抗战的“摇篮”,革命生涯的“起点”,那是他和战友们“共同战斗的地方”。从这个角度讲,不仅要写,还应该大写特写,浓墨重彩。二来写乡村里的人物,并不一定非要写本村里的人物,周遭村子与本村有密切联系的人物都在可写的范围,这只不过此时的一人之言。
说起罗竹风来,有一段不得不说的话,他与我祖父乔星一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共同参加抗日。他当县长时,我祖父是一区区委书记,罗竹风是我祖父的直接上级,抗战烽火中彼此建立起了无比深厚的感情。可惜的是,我过去对这些都一概不知,对罗竹风的事儿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前些年才听说的。那是在参与市里整理乔天华抗战材料以及写我祖父文章的时候,我在参考资料中时常看到介绍罗竹风与抗战的事。回老家时,我牢记在心,便问父母:“罗竹风跟我爷爷是不是一起参加革命的?我从资料上看到,他参加抗战的功劳还不小。”父亲只是说见过他,一旁的母亲接上了话茬:“你说的罗竹风?他还到咱家来过两次呢,大高个,说话很朴实,对人很热情。可能就因跟你爷爷关系特别好,要不的话,人家那么大的官,还能专门到咱家来?”我想母亲所言极是,罗老因工作繁忙,据说回老家只是很少几次,到我家竟去过两次,这真是不小的缘分。我那时因年幼无缘见到罗老,即使见到过也不会认识,而祖母、父母都有缘见到这位全国知名人物,真是荣幸啊!
感情驱使着我只顾写罗竹风与我老家与我家之间的事儿,而忘介绍罗老不平凡的生平了。罗竹风自称“民国生人”,是1931年考入北大的老北大学生,他各科学习成绩优异,毕业时获中文系、哲学系两系学位,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后来到山东青州中学当语文老师,罗老不仅仅局限于当老师,他的才华在校内校外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和同学千家驹一起编写《北大新闻》,发表杂文,推广新文字。“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他参加爱国救亡运动南下请愿。他曾说:“我的觉醒是从‘九.一八’民族危机严重时开始的。”抗战开始后,他响应党的号召,“脱下长衫参加游击队”,受李公朴“就地开花”的影响,回到老家平度,同乔天华一起拉起抗战队伍,从打掖县开始,抗战八年,当过平度解放区第一任县长。解放战争时期,他的工作重点“向文教倾斜”。1949年青岛解放时,也就到了全国解放的前夜,罗竹风随军入城接管了山东大学,成为首席军代表,被称为“长衫将军”。在罗竹风等十几名军代表的影响下,军管学校迅速成为凝聚山大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