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早早地从山岗爬上来，经过雨水洗涤的野草绿得如一条毯子铺在石榴花下，火红的花儿层层叠叠，几颗小石榴只有指头大，树下红红的花瓣飘在绿草地上。刘艳丽在房间窗口看着阳光照在草地上，寻思着今天穿旗袍出去，她要和村里的姐妹一比高低，看谁最吸引眼球。
　　 五岁的女儿睡在床上，为了不惊醒她，刘艳丽轻轻拉开衣柜门，拿出绣着牡丹花的天蓝旗袍走到试衣镜前。她脱掉居家绵绸服，露出了米色的胸罩和收腹纯棉内裤，然后拿起米色的收腰塑身腹带围在腰上，扣上挂扣，微凸的腹部收紧了，穿上旗袍，身材凹凸有致，立领遮住长长的脖子，挽起头发，有点古典美人的感觉了。
　　 今天又要去参加村里的旅游表演节目的排演，她得惊艳亮相，吸引众姐妹们立马买下她带回的旗袍。刘艳丽去省城表姐店里买回了二十多套旗袍，不顾老公发牢骚，执意回乡下娘家参加排演，要与姐妹们学着电视里模特儿的猫步走起秀来。由于参加表演的人员年龄跨度大，有人刻薄地说，如果你们这些娘们儿穿上旗袍，要让人笑掉大牙了，旗袍会被穿得少了典雅风格，多了几分风尘的味道。刘艳丽鼓励大家别理睬这些家伙的言论，骂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其实，刘艳丽看着这群娘们儿的体型，内心有了小九九，除了暗自得意自己丰满而苗条的身材，她打算引导她们塑身，把美容店的塑身衣出售掉。几个月前，刘艳丽得知各村将有自己的特色节目，受表姐的启发和闺蜜陈小娟的邀请，安排好自己美容院的工作，就去表姐店里买了旗袍，欲和村里的姐妹们练习舞台步了。
　　 刘艳丽的娘家在离省城不到百公里、离县城不到五十公里的小山村，这里是丘陵地带和山区交界处，群山不高，大江蜿蜒。刘艳丽十八岁那年离开村里南下打工，什么工种都试过，最后学起了美容、理发。她身材高挑，皮肤黝黑，眼睫毛密密的，大眼睛如葡萄般黑黑的，脸上的雀斑因皮肤黑不能轻易看出。经过几年没有日晒雨淋的生活，她的皮肤渐渐白了许多，美中不足的是雀斑也明显了，她不停地打粉遮盖，硬把自己装扮成如花美女。给自己的美貌投资，很快有了回报，谈过几任男朋友，她把目光锁定在年纪稍大、经济状况较好的男人身上。当她回到县城开美容院时，已是家乡的传奇了。大她近一轮的老公抛弃妻女给她买了房子，她本以为可以过上悠闲的城里人的生活时，因为不能生孩子把时间耗费在求医的路上。经过几年的折腾，终于生了女儿，但医生说不能再生育了。老公盼着有个儿子，女儿的降临让她的第一段婚姻走向了坟墓。离婚时，县城的财产全归刘艳丽，很多亲朋好友羡慕地说如此离婚几次，她就成富婆了。假装没有多大的痛苦，她带着女儿继续过着城里人的日子。
　　 第二任丈夫张志杰追求刘艳丽时，刘艳丽提出的要求就是再买一套房给她父母，房产必须写刘艳丽的名字。张志杰为了赢得美人归，想了折中的办法，甜言蜜语地说这一辈子爱她，写夫妻二人的名字，刘艳丽一昏头就答应了。有人笑张志杰喜欢喝二锅头，他只笑，他前妻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看中的是刘艳丽的美貌和经商的头脑。经过刘艳丽的几年经营，美容院在县城算是首屈一指的了，有时张志杰的电器商店进货还要刘艳丽的资金周转，张志杰觉得二锅头喝得值得。
　　 如今同村的闺蜜陈小娟当了女支书，几次邀请刘艳丽回去支援她，因为现在农村的旅游业火热起来，为了打造知名度，各村都要排演节目，在旅游乡村落成庆典那天表演。陈小娟高中毕业进了电大，拿着大学文凭回村，因家中没兄弟，她没嫁到外村去，是招郎上门，让老公张大海做了上门女婿。张大海家里穷，兄弟多，婆婆中年守寡，把他们兄弟几个拉扯大，家里一贫如洗。张大海来她家做上门女婿，平时只顾干活，从不多言多语，农村人都知道，招郎上门的人在村里低人一等，没有自主权和发言权，只有干活和传宗接代的份儿。陈小娟做姑娘时个子不算高，眉目清秀，如果去县城时略施淡粉，描描眉毛，可是个美貌佳人，但在村子里她一直素颜，免得被母亲骂。也许自小家里没男孩儿，父母把她当男孩儿看待，她做事风风火火、有主见，她在娘家的村子从计生专干做起，现在已是村里的女支书了。虽然村里的长舌妇说她是凭美貌当上的支书，叫她压书记，即是被男人压在身下得来的书记官职，但心里是羡慕她的。陈小娟当初听到这些谣言，气愤得想骂娘，后来索性把精力放在工作上，随她们议论了。她现在只想把村里的节目排演好，给村里挣来荣誉，带来游客，发展经济，不枉自己任职一届村支书。
　　 栀子花飘香时，刘艳丽带着旗袍回到村里的娘家，陈小娟已经和那些娘们儿排演一个星期了。如今陈小娟经过农村日晒雨淋的洗礼，瘦了很多，皮肤微黑，瓜子脸，双眼皮大眼睛，大嘴巴没有涂口红，有点干裂，有人说她的嘴巴像演员舒淇，也是讽刺她大嘴巴性感，她懒得理会。陈小娟黄昏时来到刘艳丽娘家，刘艳丽见到陈小娟，一阵夸奖，说她这个女支书是穆桂英挂帅，把村里的姐妹们操练得像杨家将。陈小娟苦笑，说：“你不知道有多累，一群从没表演过的娘们儿，突然要穿旗袍表演，泥巴腿子穿优雅的旗袍，反差有多大呀。加上年龄差异大，身材都走了形，我每天陪着练习舞步，累得腰酸背疼，回去还得听老公发牢骚，说我不管家里的事儿。婆婆怂恿我老公要我们生二胎，每天累得头都大了，我真没时间考虑这些。”
　　 “等表演结束了，好好修休息一阵，心情好了再要二胎吧。我这次按大家的尺寸买了旗袍回来，到时按价格的六折卖给她们。眼前最要紧的是把节目排好，穿上了旗袍，舞台上一亮相，惊艳四座呀。”刘艳丽从包里拿出各色旗袍，陈小娟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太美了！我要拿大红的绣牡丹花的旗袍。”说罢，她拿起大红的长旗袍在胸前比划，说：“艳丽，看看，衬我的肤色吗？”
　　 “嗯，真美！表演那天化了浓妆会更美的。”刘艳丽自己拿起天蓝的绣花旗袍，贴着脸蛋问道，“看看，我适合这个颜色吗？”
　　 “哎呀，太美了，真是美人胚子，比张曼玉还要美。”陈小娟睁大双眼看那花色又看看刘艳丽的脸颊说道。
　　 “我这次回来，我老公说了每到一个地方都得向他汇报，到时你得和他通话，证明我和你在一起。”刘艳丽说。
　　 “管得这么严呀，他怎么不来呢。你们都结婚几年了，还这样吃醋？”陈小娟咯咯笑着问道。
　　 “没办法，他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小，不放心我单独回来。谁叫我离过婚呢，他说怕我吃回头草。”刘艳丽无奈地说。
　　 “你前夫不是在沿海城市吗？他这是吃的哪门子醋？”陈小娟疑惑不解。
　　 “他说了，现在通讯、交通发达，坐上高铁几小时就到了沿海城市，所以他才看得紧。你知道吗，我女儿他爸现在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张志杰才心里不舒服的。他说我回乡下来可以，就是不能去沿海城市。”刘艳丽递给陈小娟一条绿色的缎子旗袍。陈小娟摸着光滑柔软的面料，爱不释手，说：“这下可好了，我也被戴上紧箍咒了，我还得陪你接受检查。”
　　 二
　　 陈小娟穿着绿缎子旗袍走在去排演的路上，几个老婆婆指指点点，说看看那个妖精压书记来了。陈小娟走近了，她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点头哈腰说早啊，去排演节目呀。陈小娟回答是的，快要到表演的日子了。她心里在骂：“一群老妖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后在说什么龌龊话呢。”她穿着坡鞋，双肩包里背着高跟鞋和茶，嘴里喊着伯伯、婶婶，心里说叫你们门缝里看不起人，等我带领大家致富了，看你们怎么嚼舌根。
　　 到了村里的大礼堂，一群娘们儿早到了，叽叽喳喳地叫着，旗袍好贵呀，花色不如图片美呀。刘艳丽被她们围在中间，一股汗臭味熏得她作呕，她擦着汗水，大声嚷嚷：“退点儿呀，别围得水泄不通，我都热坏了。”
　　 陈小娟把包放在舞台边，换上了高跟鞋，袅袅娜娜走到舞台前，拿着喇叭说：“大家别围着，如果对旗袍不满意，可以提出来，我们尽量换花色，如果纯粹起哄，就退出表演，另外选人。”
　　 大礼堂顷刻静了下来，有个矮个子女人李丽华轻声说：“我们也是想花钱买上自己满意的旗袍，参加表演更有信心，没有起哄呢。”
　　 刘艳丽把装旗袍的袋子放在凳子上，说：“我是按大家报的尺寸买的，如果不满意，自己可以去省城选，来回的路费、用餐费得多少，你们自己算算这笔账。我说过了按出厂价的六折给你们，你们还嫌贵，你们平心而论，我赚了你们多少钱？”
　　 肥头大耳的刘艳霞拿着藏青色的花旗袍和黑底红花的旗袍，张着大嘴说：“艳丽，我虽是你本家堂姐，但我说话对事不对人，旗袍价位确实贵了点，这不怪你。你知道的，我们在农村挣钱不容易，大家乡里乡亲的，说话直来直去说惯了。两件旗袍我买了，总不能让艳丽贴钱吧。”
　　 李丽华赶紧从袋子里拿出她早就中意的绿色花竹叶旗袍和明黄牡丹花旗袍，在身上比划着说：“我就要这两件，艳丽带回这么多旗袍，太辛苦了，我们只是觉得价位贵了点儿，其它没得说的。小娟你记上账，回头我就给钱。”
　　 另外那些娘们儿七嘴八舌地说着笑话，各自拿了自己满意的旗袍。刘艳丽看着大家把旗袍拿走，就把袋子折叠起来放在一塑料提袋里，说：“我在网上和县城时装店看过旗袍，花色式样都不如意，才去省城给你们挑选的。你们回去一定要手洗，别把旗袍面料洗坏了，今天大家先试穿一件，一起练习舞台步，找到上舞台的感觉。”
　　 等那些女人去小屋换了旗袍，陈小娟开了音乐，那十个年龄、个头参差不齐的女人迅速站成了两排，刘艳丽和陈小娟各自加入队伍中，站在领舞的第一个位置，十二个女人随着音乐扭起了腰肢。虽然好几个女人是水桶腰了，但都穿着面料、花色都不错的旗袍，瑕不掩瑜，大家认真地排练起来。
　　 休息时，刘艳丽说：“这次表演我们要争取获得好成绩，把名声打出去，让大家知道我们村有支旗袍队伍。我们农忙时能种田，农闲时能表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生活中我们是勤俭持家的好女人，表演台上我们是烟雨江南的旗袍女子。”
　　 陈小娟点头赞同，说：“艳丽说得好，我们女人是巾帼英雄，是花木兰，我们不仅能干活，我们还能把江南女子的婉约之美演绎出来。大家最近一定要集中精力排练，我们女人要活得有价值。你们平常不是议论男人中陈世美越来越多吗？我们就要体现我们的价值，让他们舍不得离开我们，我们能文能武，是女中豪杰。”
　　 梳着民国时女学生头的张嘉玲说：“两个姐姐说得太好了，女人就要活出自己的价值来，女人不能只窝在家里服侍老人、孩子、老公，要有自己的追求和爱好。现在村里给我们表演的机会，我们就齐心协力把节目排演好，一炮打响。”
　　 大家一下子精神振奋，想到家里的男人和公婆平常说话的语调，七嘴八舌说起自己的愿望，大家不能做新时代的秦香莲，不能再做小媳妇和让人嫌弃的中年妇人了。刘艳丽问陈小娟：“今天有时间还排演一下扬叉舞吧，离表演只有两个月时间了，我们两个节目都不能落后。”
　　 陈小娟擦着额头的汗水，说：“好吧，扬叉舞编排的是我们劳动时的动作，大家比较熟悉，但得跟上节奏，表演才整齐。还休息一下，我们就换衣服跳扬叉舞了。”
　　 刘艳丽脱掉高跟鞋，把脚放在地上，只念：“好舒服呀，穿高跟鞋有种不着地的感觉，脚累，脚痛。还是打赤脚舒服，小时候光脚在溪里摸鱼虾真爽。”其他的女人纷纷脱下高跟鞋，张嘉玲笑说：“我们怎么这么傻，还穿着高跟鞋。不过穿高跟鞋，配上旗袍，撑着油纸伞，就觉得自己是画中的美人了，仿佛穿越了。这是打赤脚没有的感觉哟，好好练习，我们山野之人穿旗袍也能穿出典雅的韵味。”
　　 刘艳丽对张嘉玲竖起大拇指夸道：“真不愧是读过书的，说的话文绉绉的，还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是那种感觉，仿佛自己就是《花样年华》中穿旗袍的女子。”
　　 胖嘟嘟的刘艳霞说：“我这水桶腰穿上旗袍，直觉得憋得慌，真想把这身肥肉减掉，以前我是顺其自然，现在看到那你们穿着美得像画里的人，我也想变成杨柳腰了。你们不知道，我平常被人愚弄、嘲笑，说我大冬瓜的有，说我胖猪的有，我听惯了觉得无所谓，现在我也想尝尝你们说的撑着油纸伞的美女的滋味了。”
　　 陈小娟看着刘艳霞那粗壮的身材，说：“艳霞，你最近瘦了一些了，你坚持挺胸收腹走舞步，还会瘦的。”
　　 刘艳霞惊喜地问道：“真的吗？我真的瘦些了？难怪最近穿衣服不像以前那样紧绷绷的了。如果瘦下来了，我还买两条旗袍。艳丽，到时你给我选。”
　　 刘艳丽笑了，说：“你不发牢骚说太贵了？听到你们秋头怪脑地埋怨价格贵，我赚了你们的钱，我当时都气坏了。我给你们争取了最低折扣，你们不感谢我，还怀疑我赚了你们的钱，想想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家伙说怪话，都不想理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