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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我姐的爱情


作者:陈庆宝 童生,887.9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81发表时间:2017-09-18 15:39:30


   我爹说,我姐一迈出家门,她就注定将清贫一生。父亲给我说这话时很气愤,两眼瞪得如门神似的。而懵懵懂懂的我却是一头雾水,看着父亲那模样不仅胆怯,也不相信父亲的话会是真的。直到二十年后,当我姐为之付出了青春,又拖累了她一生的那男人,瞪着死鱼般的眼睛,要撒手离开我姐时,我才领悟到了我爹当初那话的意思。或许就如人们常说的那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那天,我带上家里仅有的二十枚鸡蛋,迎着秋风中漫天飘飞的落叶,踩着被秋雨湿透了的泥泞小路,避着我爹,去看了病已膏肓、在不得已中叫了姐夫的那男人。老实说,这一刻我的心既糟乱又忐忑不定,就如眼前那一片片飘飞的落叶,零零落落又飘飘飞飞。我想,我姐难道真的应了我爹当年那诅咒?要不,她婚后的日子咋会过得如此的艰辛和不幸呢?于是,我姐当年的婚姻和眼下的困境,犹如一组解不开的方程式,始终在我脑子里绕来绕去。
   1975年冬,我姐刚二十出头。按理说,这正是她花季的年龄,但我姐作为我家的唯一劳动力,如课本里花木兰替父从军一样,替我父亲去了县里新建的一个大型水库工地。第二年我姐离家出走后,我爹骂了一阵我姐,又接着骂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他说,自己要是不害瘟(病)去了水库工地,就不会有我姐离家出走这事。
   的确,我爹的骂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后来成了我姐夫这男人,就是我姐在水库工地认识的。但我姐说,当时的她,根本没想到他们后面的路会有那么多的坎坷和艰辛。他们说了一千遍,一万遍的白头偕老,但还在“半道上”,我姐夫咋就要离她撒手而去?那上天又为啥要将他们撮合在一起呢?是为了捉弄他们,还是惩罚他们呢?
   那天,我姐为了完成队里下达的任务,也学着男劳力驾上了架子车。但因她力小坡陡,驾着架子车没跑多远,就连车带人翻进了路边的土沟里。没想到,后来影响了我姐一生的我姐夫,从天而降地朝她跑了过去。先把我姐从架子车下拽了出来,接着又用随身带的止血药和纱布熟练地给我姐包扎了伤口。
   我姐这天没有哭,但远离亲人的思念和心酸却让她淌下了泪。因为她感觉在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自己是好无助好孤独啊!所以,我姐夫对她的好,以致姐夫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便从此藏进了她的心底。哪知,这同时也给我姐的后来埋下了祸根。
   这天,当我提着鸡蛋,胆战心惊地跨进我姐家那茅草院子时,在我意料之外,一股死寂而又冷飕飕的气息迎头向我扑了过来,我顿感毛骨悚然,心跳加剧,脑子里也出现了不祥的幻觉。紧接着,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如磁石一样将我吸引着。
   “维学啊!二十年前我能救你生,而眼下……这都是命啊!”
   我静静听着,也仔细辨析着。的确,这是我姐的声音,我虽然没听过我姐说过这样的话,她的声音也没这么沙哑,气馁,我却一样熟悉。因为它伴过了我的童年,也无数次叫响在我梦里,只是从没这么沧桑,这么悲恸,这么无助,也没这么揪心。
   寻着我姐的声音,我战战兢兢地朝我姐跨了过去。在药味十足的里屋,我姐守候在我姐夫的床前,神情呆滞,满面泪痕。她见了我,尽管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泪水还是不听使唤地重又涌了出来。看着我姐这模样,我除了心酸,也在叹息。同时思索着我姐当初为啥不听我爹的劝阻,要执迷不悟地与眼前这个“死人”在一起呢?
   都说时光是流淌着的水,一旦流淌而去,就没从头再来的可能。当然,也包括那些青春和所谓的爱情,还有那些经历过的事。但在冥冥之中,多少事又好像是上天注定了的。要不,我姐和我姐夫在那人海茫茫的水库工地,几天后,咋又相遇了呢?
   那是这天的黄昏。腿伤还没痊愈的我姐,由于思家心切,独自在外朝我家的方向瞭望时,看见远处的悬崖边,呆愣愣地站着一个人。那模样,就如一尊石雕泥塑似的。我姐见后,一下就认出了这人是谁,她于是不顾腿伤,发疯般朝他奔了过去。
   从此,我姐好像纵身跳到下了悬崖,命中注定她再没了“还生”的机会。
   在这天的夜幕完全降下来之前,我姐知道了我姐夫叫刘维学,曾是武警部队的一名军医,一个月前才被部队赶回了农村。我姐当时静静地听着刘维学的述说,不知是“同为天涯沦落人”,还是刘维学所叙述的事太让她动情,她竟悄悄地流下了泪。
   原来,我姐在两年前就知道公社有个叫刘维学的年轻人很了不起。应征入伍后,又被部队送去军医学院学习,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军医。那年春节拥军优属,公社领导还敲锣打鼓给刘维学的父母送去了喜报和慰问品。那个时候,我姐多羡慕这年轻人,心里也有了一丝儿说不清的感觉。然而,前不久,她又听人们在议论,说刘维学在部队犯了错误,被部队赶回了农村。她开始一直不信,昨天她去医务室换药,医务室的赤脚医生还一脸不屑地说:啥医术高不高明,军医刘维学的医术就好呗,不一样在这工地上拉架子车。我姐当时很纳闷,纳闷这事会不会是真的。她这天听了刘维学的亲口讲述,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从而也知道了人心的险恶和世间的不平。
   我这天进屋后,与我姐坐得特别近,彼此间好像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我压低声音向我姐问了问我姐夫的病情,又扭头细细看了我姐。我姐又消瘦了,脸上也布满了皱纹。看着眼前的姐,我不知说什么话才能将她安慰,是说说姐夫的不幸,还是说说我们的父亲,但无论说甚么,我都觉无用,也许还会扎我姐的心。
   那年,我姐在我父亲的大骂声中,离开了家,跟了我姐夫。父亲也因此气出了一场大病。我姐知道后,立马赶了回来,并跪在我爹的床前哭诉了一天一夜,但最终还是没得到我爹的原谅,仍被我爹呵斥着赶出了门。
   我姐当时一边哭着,一边叫我照顾好自己和我爹,然后一头冲进了雨里,从此再没回过家。为这事,我爹再次气得咬牙切齿。他时常骂着说:丫头片子是靠不住的,生下来就是一汪祸水。再嫁不出去,也不该去找一个犯了错误的男人啊。我每次听着父亲这样的骂,心里既异样,也怪怪的。
   十年后,我已长大成人,但脑子里始终残存着父亲这话的记忆。对姐夫犯错的事,也始终不知是咋一回事。我一次次想从我姐那里得到答案,也想由此解开我姐和我爹之间的结,但一直未成。
   那天我看了我姐夫那为时不多的样子,心里再次想起了他在部队犯“错”的事,不管咋样,总想在他离世前或还他公道,或将事弄个明白。以解心头之困。然而预感告诉我,我姐夫犯的“错”,不一定是我爹所想象的,要不,我纯洁聪慧的姐,是不会那么做的。
   的确,当我再次问我姐这事,并说了要姐夫清清白白而去时,我姐才惋惜说了我姐夫不让她说的事。我姐夫给她说:事情都过去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况且,曾陷害他的人,不仅年迈,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再有,在当年的事件中,他也吸取了教训,他也不想给双方的后人,再留下阴影和怨气。
   后来听我姐说,我姐夫所犯的“错”,都是他家与大队支书曾春文的纠纷所造成的。
   曾春文与我姐夫家原是墙贴墙的邻居,在上的辈辈代代相处得既融洽也相安无事。但自从曾春文当了大队支书后,不知不觉间就少了邻里间的情分。不仅如此,他在邻里们面前愈来愈高傲,愈来愈陌生。但他在“工作”中的杰出表现,却深得公社革委委员们的赏识和支持,也助长了他的自以为是和变本加厉。
   我姐夫家与曾春文的纠纷,始于他家那宅基地。曾春文为了给儿子娶女人修新房,便打起了我姐夫家那块宅基地的主意,硬说我姐夫家的宅基地是他曾家的。并没征得我姐夫父母的同意,就破土动了工。那天,我姐夫老实巴交的父母,无奈于大权在手的曾春文,只好流着泪,求人给部队的儿子写了信。我姐夫看了之后,虽义愤填膺,但考虑到邻里关系,还是情真意切地给曾春文写了一封长信,劝曾春文不要因为此事,伤了邻里和气。然而,当我姐夫看到他父母写给他的第二封信后,他再也不能容忍了,因为曾春文占了他家的宅基地不说,还断了他家进出的路。一气之下,他便提笔给家乡的公社革委会写了一封信,诚恳希望公社革委能主持公道,出面让曾春文归还他家的宅基地。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信一到公社革委们的手里,就被曾春文知道了,他稍一活动,由公社革委出面的举报信,就寄到了我姐夫部队首长的手里。
    我这天听过我姐这述说,恍然中又看了看迷迷瞪瞪的我姐夫,就在这时,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牺牲品”三个字。同时也想到了我爹与我姐、我姐夫一直未能解开的结。便问我姐:
   姐,你咋不把姐夫犯‘错’的事给爹说清楚呢?弄得你和爹至今跟仇人似的。我姐说,她说了,但爹不信。她又说,我也放心不下你姐夫。弟呀,你不知道一个人“从高处摔下来”的那感觉,不丢掉性命,也会缺胳膊断腿啊。
   老实说,我懂我姐这话的意思。所以,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姐当年给我说这话时的情景,我仍记忆犹新。心酸和苦涩也让我难以想象那年代的苦难和荒唐。
   直到这年的腊月,我姐夫的肝病不但没得到控制,还日趋恶化了,除了几根嶙峋的骨头就是一层蜡黄的皮,这不得不再次住进医院里。那天,医生示意着把我和我姐叫了出去。在医生的办公室里,医生对我和我姐问:
   “病人在生活中咋样?据我们的经验,患这样的病,都属于长期的抑郁和劳累所引起的。”
   我姐听了医生这话,泪水就哗哗地涌了出来,我也低下了头。我姐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扑在我身上,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
   “弟弟呀,你不知道你姐夫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虽然给了他一个家,让他度过了那段最痛苦的日子,但始终抹不去他心中那失落和寄人篱下的阴影,他时常郁郁寡欢,唉声叹气。多少次我还看见他悄悄流泪,有时还对我说,他没想到自己的命运竟是这个样子。在部队他立过三等功,当过五好战士。在军医院,他刻苦钻研业务,总想自己的人生活得光彩一些,哪知……”
   我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抬头揩了揩眼泪,又看了看我,那样子好像在犹豫下面的话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她踌躇了好一阵后,又喊着我说:
   “弟弟,我还是想给你说说你姐夫的事,他如果真的……真就冤了。其实,他当初是不让我跟他的,他说怕连累了我和我们一家子。后来土地下户了,国家也允许做生意了,你姐夫才一下有了精神,还说今生他不能光耀刘家门面了,但也不能过得太寒碜,太窝囊。他要趁年轻和好时机,干一番事情,到时再去求我们的爹原谅他,也好好孝敬我们的父亲。所以,他便起早摸黑,又饱一顿饿一顿地做起了水果生意。春夏的枇杷和桃,秋冬的梨和橘子。每天早晨鸡还没打鸣,他就挑着两百多斤的水果担子,乘车赶去城里。然后挑着水果担子一边过街穿巷,一边叫卖,多少时候还被城管赶得如贼似的。
   弟啊!这么累,又饱一顿饿一顿,哪有不生病的。我每次劝他不要去了,他都说他行,还有就是说,他要我们的爹知道他是个好女婿,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哪知……”
   然而,还没等姐把这话说完,刚才那医生急匆匆地从我们的身边跑了过去。我姐夫原来不行了。
   最终,我姐卖光了家里所有能值钱的东西,包括一只正下蛋的母鸡,和怀着仔的母猪,还是没留住我姐夫的性命,并撒手在这年的除夕夜。在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搭在我姐肩上的手缓缓垂了下去。然而,我姐仍将他紧紧拥在怀里,紧紧的,紧紧的。那样子就如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慈祥而又温情。后来,我姐把我姐夫抱出了院门,站在他们家土院子外的空地上,喊姐夫听那此起彼伏的鞭炮,指点着漫天的烟花,叫姐夫数星星。还对我姐夫说:维学啊,过一年我们又过了一道坎,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前不久,我搀着我颤巍巍的老父亲,去看了我姐。在我姐夫发黄的遗像下,仍祭品如山,香烛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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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讲述了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文中的“姐姐”代替父亲去县里一个大型水库工地,为了完成队里下达的任务,因她力小坡陡,驾着架子车没跑多远,连车带人翻进路边土沟里受了伤,恰巧遇到从天而降救她、对她好的刘维学,两人很快产生了爱情。那年,姐姐在父亲的大骂声中,离家跟了姐夫刘维学,父亲因此气出一场大病,最终不肯原谅姐姐,并将她赶出了门。因那年代的苦难和荒唐,饱受冤屈苦难的姐夫,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个好女婿,不幸积劳成疾,姐姐卖光了家里所有能值钱的东西,也没能留住姐夫的性命,除夕夜他撒手归西……令人叹惋,悲伤不已。小说情感饱满,人物鲜活,语言朴实,文笔流畅。拜读学习,推荐赏读!【编辑:借双慧眼看世界】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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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9-18 15:55:33
  问好老师,感谢赐稿短篇栏目,祝创作愉快!期待您更多精彩。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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