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军警】聚头冤家(小说)
桃花绽放映祥兆,喜鹊喳喳送喜报。
吕秀枝终于盼来出嫁的日子。
准备了几天,一夜没睡好。一早爬起,吃好,打扮好,翘首企盼着。听着拖拉机的声音,等到十点多还没动静。嘴上说:“不急,可能有事耽误了。”心里却火烧火燎。
快到中午,一孩子赶着牛车来了,说:“哥没空,让俺来接嫂嫂。”
虽有点失望,来了就好。喜日子不挑理。匆匆上了牛车。
到了婆家,院子摆满桌凳,茶水,瓜果。街坊,亲朋都陆续入席。听说新媳妇来了,都立起身,拥过来看。
“媳妇像仙女,模样俊,身材也好。”
“屁股大,准生儿!”
“与罗刚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吕秀枝满脸泛红,抿着嘴笑,心里好美。
新郎罗刚穿一身褪色军装,站在人群中,笑着频频招手。
俩人是在县表彰会上认识的。听主席台报罗刚是山岭农业社的,吕秀枝特别关注。睁大眼睛要看是怎样一个人。在热烈的锣鼓和掌声中,一个一米八几青年迈着军人的脚步,气宇轩昂,端庄帅气的登上主席台。一下勾住吕秀枝眼睛。县长亲自为罗刚佩带大红花。映得罗刚脸色红润,愈加丰采迷人。
吕秀枝觉得爷爷和爹爹都窝囊,没主见。决心找一个像罗刚这样顶天立地的好男人,改改门风。
会后,吕秀枝四处打听。知道罗刚是退伍军人,上过前线,立过功。现在是高级社长。为人正直,办事公道,口碑很好。她崇拜英雄,喜欢军人。罗刚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如能嫁他该多幸福!听说不少人为罗刚提对象,罗刚整天忙社里的事没顾上。
吕秀枝觉得是个机遇,便提着点心,求山岭村里的二姨父帮忙提亲。
二姨父是农业社会计,与罗刚能说上话。
远近村落都晓得吕秀枝漂亮,能干,泼辣,能吃苦,是持家能手。经二姨夫一掇合,竟然成了。
农村人务实,早结婚,早生子,早得利。相识不久,双方家长都张罗早点完婚成家,便速战速决。
男方是社长,来庆贺的人不少,罗刚接待寒喧,应酬不暇。
结婚三天无大小,年青人遇到这么俊的媳妇分外来劲,闹洞房到深夜。
夜深了,罗刚喝得酩酊大醉,一身酒气,扶上炕便打起呼噜。
第二天,左邻右舍,邻村都跑来贺禧。
罗刚忙着归还结婚的餐具桌椅板凳之类。
吕秀枝以主人身份去热情招待。
晚上,大家依然来闹媳妇。
乡干部和邻村干部来讨酒喝,罗刚又陪到老晚,喝得人事不醒。
吕秀枝忙帮他擦洗,安排睡好。
第三天,闹媳妇的人仍不少。
听说生产队为水库放水浇地引起纠纷,打伤了人。罗刚忙去调解。
吕秀枝企盼圆房,等到深夜。
罗刚回来脚下顾不得洗,倒头便睡。
吕秀枝见他累了,也不好说什么,默默睡到他身旁。
第四,第五,第六天,饲养员老婆病了,住院需要陪伴。饲养屋无人,牲口夜里要喂,交别人不放心,罗刚便去顶替。
吕秀枝过惯苦日子,要靠工分生活,扛起锄头跟着下田。
来了新劳力,增添标致媳妇,田里格外活跃。
庄稼人说话不绕弯,忍不住起哄:
“妹子这么漂亮,弟弟一晚上也不会闲着!”
“罗刚血气方刚,身大力不亏,烈火干柴,肯定没的说。”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嘻嘻,早生贵子!”
……
吕秀枝羞得脸赤红,只苦笑,没吭声。
结婚一周没圆房,吕秀枝有些沉不住气。“竟拿豆包不当干粮?冷落老娘!”吕秀枝心里燃起火。凭自己这天仙般的长相,谁见了不羡慕?你罗刚虽说英武帅气,我吕秀枝提亲的人也不少。要不孩子也上学了。你罗刚是生理有毛病还是缺心眼,守着俊媳妇装瞎。吃好饭招呼不打,又走了,也不知能不能回来?
吕秀枝心里不爽。无人倾吐,干长气。白天忙碌一天,吃好,洗洗便睡了。
睡梦中,豁然惊醒。见罗刚脱得赤条条的正在像剥葱一样将她剥光。男人手劲大,攥得胳膊青紫生疼。吕秀枝觉得罗刚太粗鲁,竟把她当玩物一样摆布。没有想像中的温柔,甜蜜,浪漫,很是扫兴。像受到欺负,激情一下落到冰点。一向被人捧惯了,要好,逞强,凡事不忍让。不想让新婚留下屈辱印象。死挣硬扭不配合,不就范。
罗刚人高马大,几下便将她压到身下……
罗刚虽退伍,仍保持着部队雷厉风行的作派,对上级布置的任务从无二话,总是不折不扣执行。从不溜须拍马,阳奉阴违,阿谀奉承。办事以身作则,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说话也直来直去,不绕弯子。若叫他对自己老婆花言巧语,低声下气去哄,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他觉得吕秀枝嫁过来,就是一家人,应该有苦同享,有难同当。夫妻之间无礼节,无隐私,不需沟通。照顾男人是本分。男人要时应无条件接受。
“犟种驴,不听使唤!”吕秀枝的冷落,罗刚很失望。
“尥蹶骡子!”罗刚的生硬,吕秀枝也不痛快。罗刚越猴急,她越不配合。
罗刚不看脸色,生扯死拽,硬来。发泄完便洋洋得意,呼呼睡去。
吕秀枝感到屈辱,越来越厌恶,反感。
俩人倔到一块,都宁死不屈。
罗刚起来就走,招呼不打。
吕秀枝每天干活,经常饭也不做。即使做了,各顾各,谁也不理谁。
俩人外表宁静详和,骨子里却风起云涌。冷战在暗地较量。
罗刚经常老晚回来。吕秀枝早就睡了。
开始罗刚表示不在乎,无所谓,赌气硬撑。安静三天,忍不住搬吕秀枝身子。
吕秀枝很惊觉。早把被卷严实,装睡,不理。
罗刚又将手伸过,吕秀枝一动不动。
罗刚火了,说:“操,还来劲了?给你脸不要脸!不愿意,为啥嫁我?”
“我是人,不是工具。不能随便玩弄!我有自由和尊严!”
“操,你还有理了!”罗刚跃身骑到吕秀枝身上,将被拉开,剥光衣服,想来硬的。
吕秀枝早有防备,一个鹞子大翻身,‘嘭嗵’,将罗刚掀到炕旮旯。
罗刚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爬起来,抡起拳头。
吕秀枝忍着疼,咬紧牙,低头搂着罗刚腰,又咬又掐。
罗刚拽下她一把头发,搧起耳光。
吕秀枝拼命嚎叫:“出人命了,打死人了,救命呀!”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撕心裂肺地哭喊,打碎村庄的平静。
大家忙披上衣服,来到罗刚家。
门紧闭着,狠狠敲门,手都敲肿了,却无人开?
屋里撕打声,哭喊声,揪割着众人心。
“别闹出人命?”急得团团转。
年青人搭着人梯,踏着肩膀从墙头上翻了进去。
黑影里不断映着白光,两人赤身裸体在炕上撕打。用电筒一照,吕秀枝披头散发,雪白的身子被罗刚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罗刚的身上也被吕秀枝挖得道道血印,胳膊上还有清晰的牙痕。
罗刚见大家进来,停下手,不好意思地拉被子遮掩下体。
吕秀枝赤裸着,一把将他被子拉下。
罗刚忙用枕头遮盖。
吕秀枝将枕头被子一起扔到炕旮旯。吼道:“怕丑就别打架!要打就索性丑个够!”
……
点上油灯,有人给吕秀枝披上衣服。
罗刚不吭声,仍气鼓鼓地,被人拉走。
门一开,外面人都拥了进来,挤满屋子。
吕秀枝说:“我没招惹他,是他不讲理。拿我不当人!”
“罗刚不是不讲理的人,俩人想不一块,要慢慢磨合,打惯了不好。”
“我也没惹他,是他先惹我。我真不知他是这样的人,早知道我死也不嫁他。既然看不中,就别娶我。伪君子,野蛮!我那里配不上他?”
“你干活,待人,长相,都没的说。大家都背后夸你!”
“既然这样,尥蹶骡子为什么不把我当人?”
“俺哥没说你不好,嫂子别多想。”
“哼,我多想,我心里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别拿我当傻子。我怀疑他外面有人了?”
“瞎说,你可冤枉我哥了,我哥是全村有名的正派人!”
“还正派?他心里想什么没人会知道。”
“哥决不是伪君子。”二宝说,“我说一件事给嫂子听,原来咱队打井放炮,春妞的男人没爬上来,被砸死了。撇下春妞,孩子才两岁,生活很苦。罗刚复员回来,说她男人为大家献出生命,要大家多帮她。寡妇门前是非多,好多男人怕沾嫌疑,远远躲开。罗刚却不怕闲言碎语,一直帮春妞拿粮送草,干重活。日子长了,春妞很感激。那天特地买肉做菜,想请罗刚喝两盅。罗刚死活不肯,拔腿便走。春妞急了,说,叔一直帮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要不,我……说着便脱衣服。罗刚忙把住,说,你若这样,就到此为止!你还年青,为了孩子,要自强,自立,自尊,往远处看。别泄气,坚强起来,一定会找到新的幸福!后来,春妞听了罗刚的话,嫁给石头他三兄弟,生活得很好。这事是三兴告诉我的。三兴想好事,趴在草垛边亲眼看到这一切,也受到教育。”
……
第二天队里干活,吕秀枝照样出工,与大家照常说笑,好像什么没发生。
小伙子们却忍不住借题发挥:“秀枝嫂子的皮肤真光滑,电筒一照,又白又亮,像涂了层油。奶子滚圆,毛乌黑,罗刚真有艳福!”
“要我有你这么个老婆,我会整天哄着,一样不用干,保险捏得像面团一般,当奶奶一样敬奉!”
“嫂子,下次再打架我们还去。你身材真好,没瞧够呢!”
“去你的!”吕秀枝也觉得罗刚身在福中不知福,真可惜这漂亮面孔和苗条身材了。
人常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日子一长,成了习惯。吕秀枝知道罗刚为人正直,本分,不会干偷鸡摸狗下流事,自己也不是水性杨花风流辈。老一辈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脾气生姜难改辣气,狗改不了吃屎,她也认了。觉得是上辈子欠他的。爱他没有错,错的是,他不知怎么爱我。虽然水火不相融,疙疙瘩瘩地硬凑一起,既然生米已成熟饭,怎么还不是一辈子!
俩人干活不肯在一起,一个东一个西,回家各走各的。队里分了东西,你去我就不到场,你背得再重,我视而不见。
虽不商量,不配合,却都维护着家,谁也不放弃。
春天,罗刚到县开会,几天不安心。临走没打招呼,家里养的牛,羊,没人喂。心想即使不饿死,也瘦骨嶙峋了。回到家先往圈里跑,想不到牛羊依然健壮,油亮,见到他摇头摆尾地欢叫。知道是吕秀枝干的,却装不知道。
秋天,一阵云彩一阵雨,抢完队里活,雨便落个不停。吕秀枝拔腿便往家跑,冰凉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身上,全身湿透也全然不顾,牵挂着自己院中晒的瓜干。跑到家,院子已收拾干干净净,才松口气。见罗刚浑身淋湿,看也不看,扭头便走。
冬天来得早,生产队刚干完,西北风推着乌云,便飘起烟雪。吕秀枝惦记着自留地地瓜,收工想推小车去刨回来。天色昏暗,模糊中见地瓜垅已铲平,地瓜和瓜蔓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知道罗刚来过。骂声:“该杀的尥蹶骡子!”哼着小曲回家。
天天冷漠,已成了生活中的内容和添加剂,那天不吵闹,反不习惯。吵架不再藏着掖着,已是公开秘密。
吵归吵,在生产队干活却不含糊。待人接物也都客气,从不计较,是公认的好人缘。
麦收季节,天气又闷又热,太阳火辣辣的,知了在疯狂地叫。
回到家,又将队里分的草运回来。进屋瘫在地,都累得不肯动。往炕上一躺,谁也不吭气。都在想:你能靠,我也奉陪到底!看谁先说熊话。两人都是这么想,也都是这样干靠着,谁也没有动。
眼见要出工了。罗刚只好自己去和玉米面,做饼子。一边烧火,一边往锅内贴饼子,每做一个,口里骂句:“去你妈的!”‘叭’贴锅上了。“再叫你狠!”‘叭’又一个贴到锅上。眼见一锅饼子贴满了。
假如罗刚做好一起吃,也不会再有下面的故事。夫妻间,你恩我爱,互相体贴,谁多干点也无可厚非。但罗刚看不惯吕秀枝坐享其成,趾高气扬的态度。故意气她说:“你就等着吧。我做的饼,没你的份,你等就等饱了!”
吕秀枝也不是省油的灯,从炕上一跃而起,柳眉倒竖,立即回应:“好,一言为定!下次再吃我烧的饭,是狗养的!”说着去挖了白面,到另一锅灶摊起饼来。
刚将面子和好,罗刚用掏灰用的木锨板,在灶门口连草带土铲进面中,一下子变成乱七八糟一团黑糊糊。嘴里说着:“吃吧,吃吧,你的饼确是比我做的好吃……”
吕秀枝岂肯示弱,搬起锅来,将刚做的饼子,掀到地上,用脚边踩边恶狠狠念道:“你的好吃,吃吧,吃吧!叫你吃,叫你吃!”
俩人没交手,都知打架耽误争分。也没砸锅,知道来钱不易,没越底线。
战争在双输中结束。食物成了家中鸡、猪的饲料。二人却在饥饿中坚持下地。
日月伴随着争吵,一双儿女呱呱落地。但仍没给聚头冤家增添黏合剂,俩人的冷战仍在继续。随着子女的成长,岁月在这无休止地争吵中,不知不觉地流失。
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大家的日子都慢慢好起来。
孩子成家。罗刚和吕秀枝虽老,秉性依旧。孩子邻居劝都不听,依然各种各的地,一个户头住两屋,谁也不管谁。两人在争执中,在谩骂中,在分居中,不和谐地熬过岁月,度过半个多世纪。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几十年的冷战,几十年的僵局,逐渐形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是爱吗?却说不出来。是仇恨?却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想放弃。反正是躲不开的煎熬。明知伤痛,心却收不回来。
罗刚养牛,养羊,每天去放牧,割草。吕秀枝更是闲不住,拼命种生姜,种辣椒,种粮食,早出晚归。享受着劳动给她的财富和快乐。一对冤家随着时代发展,也在悄悄改善:除姜时,罗刚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干了就走;吕秀枝烧好饭,自己先吃,放锅内,罗刚过来再吃;有时吕秀枝也去罗刚的屋,将被套换下,脏衣服拿回缝补、洗涤……不坐一起,不搭腔。感情距离在凑近。
夏日,下一场喜雨,地滋润,是玉米施肥的机遇。罗刚匆匆吃好,扛了化肥和犁具便走。吕秀枝牵牛跟在后面。到了地里,谁也不说话,给牛套上,倒上化肥。吕秀枝牵牛,罗刚扶犁。难得一见的夫妻恩爱图。
玉米长势不错,人高的叶子油黑,晶莹水珠在阳光下闪亮。
两人认真为作物施肥,衣裳湿了,全然不顾。都闷着不开口。
干了一会,罗刚尿急,到了地头便去解手。
吕秀枝只管牵着牲口往前走,罗刚也不吭气。听身后噼哩叭啦响,感觉有些异样,急忙回头看,傻眼了:犁具没人扶,歪倒一边,被牲口硬拉着,把庄稼弄倒长长一片。有的整棵被撕裂压入土中,有的根露在外……忙勒住牛。疼得咧嘴,泪直流。气愤地骂:“尥蹶骡子真作孽,可惜我的玉米……”面对荒唐滑稽的一幕,想想俩人几十年撕不断拉不断的僵持关系,抑不住苦笑……
2017,9,20 改写于蠡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