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不亮，丈夫张三就给桃红打回电话，说他今早要回家里来，人已在县城车站候车室门前了。三天前张三就曾经给她打回电话，说这几天要从长春回天门老家，来实施他的拆房建房计划，怎么说回今早就回来了呢。桃红心里有些疑惑，但她还是要做好迎接丈夫回家的准备。一想到以前许多次，丈夫从遥远的东北回到自己女人身边时，久别胜新婚，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他们都会有那么一次身体的抚摸和交欢，就令她忐忑不安。
　　 桃红开始坐在梳妆台前认认真真地梳头，每当她坐在梳妆台前面对自己的容貌梳头时，心里的那份自卑感就会涌上心头，她似乎总也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优势，尽管她年龄已过四十，头发还是那样乌黑油亮，但她的脸上却悄悄地爬上了一层细细的皱纹，掩饰不了岁月的沧桑和时光流逝的无情。她微笑时总容易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上唇那对稍微有些外突的门牙，也清晰地凸现出来，成为她身上最大的缺憾。为此，她曾无数次慨叹身体对她的不公，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对外突的门牙呢，尽管她洁白的脸颊有一对浅浅的酒窝，特别吸引人们的兴致，改变了人们对她门牙的关注。但她心里的那份自卑却永远也无法抹去。年轻时候，她有一副魔鬼一样的身材，曾经倾倒过一村的男人，如今，四十岁的人了，她的魔鬼身材依然令村里的男人们瞩目。但她却遗憾自己乳房偏小，每次上街或外出，总是用那对填充过海绵的乳罩丰胸，尽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曲线优美的少女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桃红家门前的那棵白杨树上来了两只喜鹊，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桃红开了屋门，走出屋外举起一根竹竿朝那树上打去，同时瞅了一眼屋前那条朝村外延伸的村路，没有发现丈夫张三的身影，那两只喜鹊却箭一般朝村外飞去了。桃红觉得好奇怪，自己明明是一个偷偷地背叛过自己丈夫的女人，怎么到了如今却还那样恋着他，期盼着他的归来呢。好多背叛过自己丈夫的女人，也变了她们的心，有些甚至跟人跑了，怎么到了她身上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呢。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她环顾了一下屋外，发现门前的旁侧放着两只旅行包，桃红走近一看，认出那正是他们家的包裹，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男人张三回来了。她的目光不由得在隔壁李四家的门前搜索了一下，发现张三正坐在李四的大门边同李四叙谈着什么，与此同时，张三也看见了桃红，两眼放了一道异样的目光。张三和李四因了桃红的突然出现而中断了他们的谈话，桃红像进入梦境一般，怎么早晨五点多钟的一个电话，这会儿就到家了，他们村离县城怎么也有个三四十里路吧，怎么就跟在眼前似的。桃红没来得及多想，那李四就朝桃红调侃道：“桃红，你老公回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不快接回家慰问一下。”
　　 没等桃红回答，李四就推上摩托车往村路上去了。李四是村里的泥瓦匠包工头，这些年也不出门，只在周围村镇承包一些建筑活做，日子过得倒也欢畅，他的老婆跟桃红一样是个固守田园的妇女。李四离开后，台阶上只剩下桃红和张三两人，门前的篱笆和菜地在初冬的和熙阳光下显现出一片绿色和葱翠。远处大概百多米远的地方，一群泥瓦匠正在那里叮叮当当地砌着砖墙，给这寂静的村庄增添几许生机和活力。
　　 张三一步跨进家门，他在家的时候，习惯住在二楼，似乎那上面更有一种安全感，而桃红则喜欢住在一楼，她不喜欢每天上下爬楼梯，觉得那样费力又不方便。当张三决定要上二楼去他自己的房间休息时，桃红立刻关上了大门，尾随在他的身后，她很激动，也很亢奋，还没等张三跨上楼梯，她就在身后搂住了他，一种饥渴感刹时涌上她的胸间。张三了解桃红的身体状况，她是个性欲特别旺盛的女人，她的愿望有时甚至超过了年轻的男人。于是，他转过身抱上她跨上了楼梯。
　　 当他们的欢爱达到巅峰状态的时候，张三忽然拉了一下桃红脑袋下面的那只枕头，无意间发现一个只有一支香烟的烟盒塞在枕头下面。这突如其来的物件令他大吃一惊，他们家没有哪个人有抽烟的习惯的，它的出现就像一根粗重的木头猛然撞击了一下他的大脑，一时间兴味索然。他从桃红身上溜下来，躺在了一边，神情显露出几份感伤和悲哀。
　　 桃红问：“你怎么回事？”
　　 “喔，坐了几天的车，疲劳了，改天吧。”张三解释道。其实他是在撒谎，以掩饰他心里的那份感伤和愤懑。同时也慨叹自己的无能，假如他资产丰厚，又何苦跑到千里以外的哈尔滨去打工装模搞建筑呢，明明知道桃红本来就水性杨花，这一回又不知便宜了什么样的野男人。但他又不敢轻易得罪她，她娘家大舅就住在这个村里，距他们家仅百十米远，真的闹了起来娘家人不会饶了他，因此他只能忍气吞声，将这种家丑和耻辱埋在心里。
　　 桃红起了床，穿好衣服，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张三，不禁寻思，现如今外面的世界什么姿色的女人都能寻找到，又岂能稀罕家里的糟糠。她心里并不责怪他，年前张三在家的时候，她还鼓励他说，要是觉得没意思，三十里外的县城有更好的，你去放松放松，我不怪你。
　　
　　 二
　　 桃红拿了两只蛇皮袋，夹在了她的自行车后架上，然后骑上自行车往村后那块棉花地驰去。桃红的几位妯娌和亲妹都会骑摩托车满大街跑，唯独桃红没学会骑摩托，她认为骑自行车稳当，摩托车容易出事故，所以，去哪儿她都习惯骑她那辆自行车。桃红走进棉花地开始专心捡拾起了棉花。那棉花地从远处观看，就像一片白云，棉花桃差不多都开裂炸开了。桃红一边捡拾棉花一边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早在今年七八月间，隔壁的包工头李四在移民点承包了几栋楼房建筑，缺少一个小工，桃红便自告奋勇地去了。那移民点离村四五里地，骑自行车费时又费力，李四就每天早晚用摩托车驮她，早出晚归，做了一段时间。后来李四的建筑队小工充足了，李四就将她介绍给了他的同行王五。王五刚开始还有些不太愿意，说一个女小工，做事肯定不如男人，犹豫了一下，看在李四的面子上，还是答应了。后来做了两天，竟有些舍不得了。那桃红嘴巴特别乖巧，做事的时候每天都跟在王五的身边，哥哥长哥哥短的，说要拜结他做干哥哥，加上王五这人也有个喜欢结交三朋四友的爱好，嘴巴把握又紧，从不在别人面前乱嚼舌头根的，而且跟桃红交谈时，总喜欢套上几句从杂志上读来的词句，什么爱情、理念、情感、友谊、人际交往等方面的内容他都讲得头头是道，桃红听了特别受用，因此，两个人就对上了号，天天在一起边做事边谈心。
　　 桃红不仅每天跟他逗趣谈心，骑摩托车时，还故意将她的身体紧贴在他的身上，给他一种舒适的感觉，每回都令他亢奋不已。到工地后，两人还相互替换着买油条和饮料，把他们心里的那个亢奋给咽下去。有几回，桃红还给他买了香烟，王五是个特别爱好吸烟的人，每吸进去一口，呛了出来都觉得特别过瘾、开心。当然王五也不会让她白花钱买烟的，总是会给她一些相应的回报。那时候，王五也承包了几栋移民点的楼房建筑，移民建筑还没交手之前，基本上就是公有财产，工地上是无人管束的，民工们在那里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男女民工在那里调情、逗趣、打闹，行为都很放荡。桃红因为身材脸蛋长的好看，颇受男人关注。桃红不仅会把她的温情投送在王五身上，有时候也会向别的男人大献媚词，献媚的男人多了，就相互猜忌，争风吃醋起来，总是在猜想桃红一定暗中跟某人好了，两人胡乱搞在一起也不可知。
　　 桃红心里其实只在乎王五，因为有了王五，她才有小工可做，而且每回发工资，王五都会优先把她的工资给发了。除此之外，桃红每天午休时分，都会单独跟王五待在一个房间里，从不让外人涉足其间，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俩藏在哪间房子里。因为移民点的楼房很多，一排一排的，差不多有一个县的移民都要从三峡库区搬迁到江汉平原这一带来。有一回，王五偷偷地摸了她，逗得她怪笑不止。总之，桃红觉得只有跟王五在一起，她才有一份安全感。
　　 有一回，泥瓦匠人严顺青发觉了他们午休的所在地。严顺青是个粗鲁的手艺人，走进他们午休的房间时，看见桃红和王五各搬了一块模板拼在一起午休，那时正是天气炎热的八月间，午休时间长达两三个小时，各人都找地方休息了，谁也没料到会发生什么意外。严顺青见此情形醋性大发，就伸手在桃红身上胡乱摸捏起来。在他看来，桃红这种女人名义上是做小工，实则是个卖俏的妓女。人尽可夫，轻薄一下有何不可。没想到严顺青的粗鲁行为竟吓得桃红惊叫起来，跳起身就离开了房间。在一边酣睡的王五也跳了起来，怒斥顺青不该对桃红耍流氓，言语之间就有些偏激，吐了许多脏话，第二天早晨，王五就在电话里辞退了顺青，说不要再去上工了，去了也不会记工分，更不会付钱给他。于是顺青就跑到别的班子里去了。在那里，他大肆攻击诽谤王五，说他们天天在一起搞破鞋，铺板都是拼在一起午睡休息。一时间把她的名声传的很远，差不多一个镇的泥瓦匠人都知道这么一回事。
　　 但那个时候，桃红是矢口否认他们有什么越轨行为的。每当有人试探地问她说，桃红，你跟王五究竟怎么回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都被桃红否认了，并说出了许多不跟王五的理由，王五身材矮小，脸上有雀斑，这一点就不如她丈夫张三。但人们始终弄不明白，她跟王五的行踪怎么如此的诡秘，让人猜不透摸不着。后来王五又跟她讲了许多有关自己的家事，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 别看王五每天跟桃红唧唧咕咕亲密得不得了，其实他也有他的苦恼。王五家兄弟三人，父母死的早，王五排行老二，成家后从老屋分出来在梨园地旁边建了两间小屋，夫妻二人在里面居住，在那里先后有了两个女儿，这一住就是十年，后来梨园不赚钱，王五就动手挖掉了梨树种上了庄稼，然后就搬迁到了居民点建了栋楼房，后来两个闺女都不愿留在父母跟前，就先后嫁了出去，大闺女甚至嫁得很远。本来，俩夫妻在一起安度晚年，处的好也还是蛮幸福的，但从去年上半年起，他老婆居然瘫痪了，得的是糖尿病，自己弄点吃的到嘴里都很难，夫妻间的那点事就更加别提了。王五跟他老婆成了一对名存实亡的假夫妻，他自己也成了个有老婆的光棍汉。这一年多来从没沾过女人的荤腥。王五给她说完这些话，显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他几乎在桃红面前掉下了眼泪。
　　 立秋那几天，桃红跟王五商量，说他们家的棉花要打顶了，再不打顶，棉花棵往上窜上去，就坐不下多少桃了，想跟他请几天假，在家把顶给打了，王五没有应允。王五说，打顶那点事算不了什么，他每天中午用摩托车送她回家，用两个小时打顶，到点后再返回工地，王五也可搭把手帮她打顶。桃红应允了。
　　 桃红这块地土质肥沃，棉花棵生长有一人多高，一棵一棵的像一片小树苗，桃红和王五走进棉花地打顶，很快就淹没在棉花丛中。王五体内的那种亢奋似乎因棉花丛的淹没而愈加强烈起来，他紧随在桃红的身后，不知怎么的就伸手搂住了桃红的腰身，其实桃红也很亢奋，回过身来将王五给搂了……
　　 之后，他们又在一起起了誓，要严守机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泄露个人隐私，否则，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有一回王五在移民点工地收地平，晚上十一点钟了才收工往回赶，他每天回家都要经过桃红的住房旁边。桃红的住房地理位置比较独特，住房的东边是一条大马路，平时来来往往的车辆都从大马路上经过，即便是深更半夜有机动车辆经过，也不会引起别人的警觉和注意，西边是她的邻居李四。李四的楼房是最近几年才建起来的，所以样式比较新潮时髦，而桃红家的楼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样式比较落伍陈旧。桃红当年之所以能提前建楼房，完全是仰仗了她娘家舅的帮助。娘家舅当年是他们村的村支书，一个村都归他管。桃红的丈夫是个小木匠，长年累月在家里做木工活。娘家舅因为学校校舍需要桌椅板凳，就将桌椅板凳交给他做，而且给他提供了大量的免费木材。桃红所处的张家湾是个大村，共十三个组，李四之所以姓李，是因为他是个上门女婿。其实，张家湾的张姓人家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八九十。学校的校舍也是很时髦的教学大楼，同时招揽着附近两个村的学生。这样一来，桃红的丈夫张三接下了这个大活路，就一年四季都有做不完的木工活，很快，他们家就率先富裕起来了，并且建起了那栋小楼。但到了本世纪一十年代，她家的小楼就落伍了，而且房屋的建造位置也比李四家退后了四五米，很不雅观。后来，她娘家舅因为从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下来，就再也不能给桃红一家创造优势了，桃红的丈夫也收起了他的木工手艺，北上哈尔滨去工地上装模去了，一干就是好几年，每年都是春节前后在家待上两个月时间。其余的时间都在工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