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村风流
王五那天晚上十一点,在桃红家旁边站立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拨通了桃红的手机。桃红当时睡眼惺忪,看见是王五的手机号打来,就起了床拉开了后门的门闩。那一夜,桃红不敢在一楼同王五交欢,就将他引上了二楼他丈夫在家时的卧室。因为一楼不太安全,清早天不亮常会有邻居家的妇女来邀约她去做小工。桃红除了跟王五做小工外,别的地方她也会临时去做几天的。
第二天早晨,桃红给他下了面,里面还卧了两只白亮的鸡蛋,又给他买了包上好的香烟,表达了她对他的深深的谢意。 后来,王五把他的工地转移在了另外一个移民点,也叫桃红去给他做小工。然而,每到午休时分,她跟王五的行踪还是那样诡秘,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待在什么地方,其内容也就不得而知了。有一回,王五骑摩托车驮着桃红去三十里外的一个大镇给她买了双皮鞋和一套上好的衣服,提在手上,被李四在异地撞见,一时间,桃红的脸颊羞红到了耳朵根。李四是个见事说事的人,一时间,村子里就把这个事传开了。
到十一点钟的时候,桃红仍在棉花地里捡拾着她的棉花,她的两只蛇皮袋已经装满了棉花,但她似乎仍要捡拾下去。后来,张三给她打来了电话,叫她回家烧火煮饭,她才结束了在田间捡拾棉花的劳作。当她听到手机响起的一瞬间,她的内心曾经惊悸不已,她还以为是王五给她打来的呢,自从张三打回电话要回家改建新楼的那天起,桃红就在电话里反复叮嘱王五,叫他少打电话,尽量克制自己,老公就要回来了,可千万不能露了馅儿,有什么需要帮助,她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此时,她接了张三的电话,吩咐他叫他骑摩托车来,将她捡拾的棉花托运回家,她自己骑自行车回去。后来,张三果然骑车前来,帮她驮走了棉花。桃红骑着自行车在村路上缓慢地行进着。后来,她撞见喜宝也去地里捡拾了棉花,正好同她一路返回。那喜宝同她打趣地说道:“桃红,怎么一个人在地里捡棉花?怎不叫你干哥哥来帮你捡棉花。”
“张三回来了,可别瞎说。”桃红小声提醒她说。
喜宝听说后伸了伸舌头,随声应和道:“那是那是,男人回来了,凡事都要小心才是,不能乱讲话的。”
喜宝的男人喜庆是个假道士,长年在外面帮别人捉鬼,做法场,专靠那个事挣些钱回来养家糊口。有一天晚上,喜庆蹲在这条路上烧黄纸,说是某家的男人在这条路上撞见了鬼,回家后中了风,一条胳膊都瘫痪了,动弹不得,疑心是在这条路上撞见了鬼,被鬼拿捏了一下。桃红一想到那天晚上喜庆在这里烧下的一路蓝幽幽火纸,心里就惊悸不已。
桃红骑车回家的时候,婆婆已经在厨房给她做饭了。桃红是张家的幺媳妇,早先得了他们家的祖产,婆婆本来是归在她的门下的,但她婆婆后来却又有了主意,希望能自己找个地方独住。张三也就在别处给她建了个小屋,自己进去住下了。桃红的公公老早就死了,婆婆独处这么多年,也没再找个什么老伴。张三一回家,就跟他老妈商议,叫她跟他们合住些日子。他们家的老楼房马上就要拆除了,要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才有可能入住。老楼拆除后,桃红和张三只能住在老楼后面的一间小屋里,小屋旁边也有灶房,但没有吃饭的场地,老楼拆除后会堆上许多砖料在院内,吃饭就只能选择在婆婆居住的小屋里了。
这天中午,婆婆就和他们俩夫妻吃了顿午饭,后来婆婆劝张三说:“三啊,你明年能不能别出远门了,就在这附近的镇上寻点事做,也好照应一下家里。”婆婆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她最后还是咽回去了。
“到时再说吧。”张三应答着。
桃红在一边默默地吃饭,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三个人似乎各想着各人的心事。
三
老楼就要拆除了。拆除之前必须把那楼内所有的家俱和生产生活物资搬出来,转移到别的农户家里去。有些东西是可以堆放在住房外面的,但有些上好的家俱和衣物,桃红认为还是要放在农户家里比较稳妥,因为毕竟他们家的新楼要花几个月时间才能建成使用,时间长了,难免日晒雨淋,容易损坏。
昨天晚上,桃红就悄悄给王五打了电话,叫他今早过来帮忙搬家俱,电话之中,他们缠绵了好一阵子。桃红说,你要是实在想要看见我和我说上几句话,你就过来搭把手,帮忙做点事,不然我们俩就真的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谁愿意两个相好的人忍受这种离别的折磨呢。桃红本来可以把他的楼交给王五去做的,但她只是他们家的主妇,当家权在张三手上,再说张三早先就曾与李四谈论过建房的事,邻居之间不好反悔的,王五只能做他的手下,客串他的建筑班子,给桃红建楼。
王五一大早就出现在了桃红家的门前,桃红给了他一包香烟,不知小声嘀咕了句什么,王五似乎没听明白,但他也不好多问,也没有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前来给她帮忙的还有喜宝和二妯娌桂枝,桃红说,先帮我把那几只鸡给杀了。那几只鸡多是老母鸡,不生蛋了,关在鸡笼里,若不杀了它们,楼房一拆除,环境破坏了,鸡便不记得回笼的路,晚上往往躲进竹园和栖息在篱笆上,被黄鼠狼捕食。王五和喜宝便去杀鸡,喜宝捉出一只鸡,伸长了脖子,王五提了把菜刀,将那鸡脖子割断了扔在地上扑腾着,溅了一地的鸡血。后来不知怎么的,有只鸡从鸡笼里逃了出来,在院子里乱窜,王五和喜宝还有桂枝三人在院子里追来追去,到底还是给捉住了,割断了脖子。
桃红在厨房里烧早饭,张三去街上买菜也回来了,递给王五一支烟,也像桃红那样喊了声王哥,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张三赶紧进屋里去了。王五跟张三站在一起,明显比张三矮了一头,他的脸也不如张三那么俊,脸上密密麻麻的雀斑,显示出他的丑陋。在张三面前,桃红显得有些尴尬,但她很快就解释说是她在移民点帮小工结识的干哥哥。张三放松了一下心情,淡淡地说,干哥就干哥吧,也没什么的。后来吃了点早餐,桃红就在厨房里大声对张三说:“你去会一下起重机师傅,约定个时间,把这楼给拆了,另外还要去水泥预制厂订一些板块,旧楼上的板块拆下来就不能再用了。”
张三应允了一声就出了门。桃红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几分失落和伤感。
桃红和王五开始搬家俱,喜宝和桂枝搬农具和其它物质,东西都放在台阶下面的那片菜地里,准备用油布遮盖,家俱都放进喜宝家的一间空房里,王五和桃红在那里一件一件地搬运着。有一次,桃红悄悄地对王五说:“张三在外面玩小姐玩多了,回家后一次都没有摸碰过她。” 王五听说后就在那个小房间里悄悄地搂抱了她,还吻了她的脸,弄得她眼圈儿红红的。王五正准备向她更进一步,却被桃红用手推开了。她说,别这样,等明年张三出了门,有的是机会。让喜宝她们看见了可不得了。这样王五就罢了手,因为轻车路熟,王五就放宽了心,心里也不那么焦躁了。
搬了一会儿家俱,桃红就去造饭了。她说,等吃完午饭再搬吧。这时候,桃红的婆婆也过来帮她弄菜,婆婆跟张三一样,国字脸,瘦高个,但她的年龄已经有了七十岁了。老人家是久经世面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桃红和王五的内容,但她是不能揭穿表皮见内容的,人都是爱脸面的,桃红也一样,揭穿了表皮,就没法容身活人了,只能深藏于内心。毕竟桃红已给张家生育过两个孩子,长子已上大学,次子也在读高中,还怕她跑了不成。
桃红烧了一锅开水,放进一只塑料盆里,让王五给她拔鸡毛,拔拉的干净了,然后开膛破肚,清理内脏,用清水反复清洗,搁上食盐,加以保存。喜宝和桂枝也歇下来了,在台阶上聊天玩耍,看狗交配和打架。婆婆在那里炒菜煮饭的时候,桃红也过来帮忙拔鸡毛,拔着拔着,鸡头上那对绝望的眼睛忽然吓了她一跳。她立马意识到,鸡也是有灵性的。她放下那只鸡立起身离开了。
桃红站在离王五两三米远的地方看着他拔鸡毛。他一边拔鸡毛一边很上瘾地抽吸着他的香烟。看着他有滋有味地抽烟,她自己也忍不住咽了口涎水。
桃红和张三还是各睡各的房,昨晚半夜,她不知怎么的,梦见王五在敲她的窗,并且在窗外小声地喊她:“桃红,桃红!”桃红醒来,走到窗前,却什么都没有,吓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想来,依然惊悸不已。有好几回,桃红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王五就睡在她的身边,伸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原来只是一场梦,好奇怪的梦。她感觉王五的魂灵已经附在她的身上了,这令她后怕不已,王五还没死呢,怎么他的魂灵就出窍了。这真叫奇怪。有好几回,王五也告诉她,说他也做了同样的梦,梦里桃红就躺在他的身边,伸手一摸,却是空的,她的魂灵也好像附在他的身上了。好奇怪的梦境,两个人怎么会做同样的梦呢。难道他们俩人都同时下了一回地狱,然后又同时返回到了人间,因此二人身上都有了阴气,能够鬼魂附体了。如果下地狱能够令他们的身体享受那么大的快乐,又岂不是一件美差。桃红这样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张三也回了家,他很客气地递给他一支香烟,同时,自己也点上一支,两人坐在走廊里相视一笑。从张三那一丝假意的微笑里,王五看出了埋藏在他心里那一份难堪,很快微笑消失,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让人难以估摸。其实张三抽烟那是假抽,烟雾吸进嘴里,很快就吐出来,并不咽进喉咙里去。桃红见张三抽烟便恼了,小声骂了一阵,张三便扔了。她管教丈夫挺严格的,认为那是浪费。钱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家里的开销可大了,一百万都不够,怎能容忍张三抽烟呢。她送烟给王五抽,那是她贪图了他的劳力,劳力也是要花钱买的,当然王五不会要她出工钱。
中午饭吃的很仓促,结束后王五和张三便去挖石灰坑,石灰坑要花费很大的功夫才能挖成,至少要容纳八千斤的石灰泥,桃红和王五上午已将楼内的几件大家俱搬空,小的家俱留给桂枝和喜宝,他们仍在陆陆续续地搬迁。桃红在台阶上翻晒着棉花。立冬后的太阳虽然不是很炎热,但中午那段时间,还是将她的身躯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拿了块毛巾伸进颈部擦了一把,仿佛她的细汗里也掺杂了女人的香味。在移民点做工的时候,每回都是王五悄悄地给她擦背,惹得泥瓦匠们醋性大发,而她总是会报以别人一丝娇憨的微笑。也只有在那样的地方她才得以放任自己,也取悦别人。
晚饭的时候,桃红请来了李四和喜宝的丈夫喜庆来坐陪,他们在那座旧楼里吃了好长时间的晚酒,后来竟然在那里猜拳行令起来:“六六六啊,哥俩好啊!”
“你喝,你喝!”
后来那喜庆醉眼迷离地拉了一把桃红的手,说:“说实话,这个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不巴望着交上个知疼知热的干妹子的,哥哥我每天在外面给人捉鬼,眼睛里也瞅着人家妹子,可她们为啥偏偏就轮不到我呢,哈哈哈!”
“他喝多啦!”喜宝惊叫一声,打开了桃红的手,然后拉着喜庆往屋外走去。
王五离开的时候,桃红送了他很远的路程,显得那样依依不舍,她真恨不得立刻投身进王五的怀抱之中,送给他一阵前所未有的温存。但此刻张三和婆婆正站在台阶上观望着他们,雪亮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得特别修长。
四
王五在张三面前的出现,仿佛给了张三某种致命的打击,他的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王五虽然个头矮小,面目丑陋,但他这人能说会道,语言功能了得,善于与各种类型的人打交道,社交面极广,这些优势都明显比张三胜出。张三就像一只在地上爬行的乌龟,突然之间遇到了某种不可逾越的障碍,于是缩进了头在那里僵持着。他甚至害怕遇见他昔日的玩伴,和自己本家的兄弟和妯娌,害怕见到他们面目里流露出的那种鄙视和嘲讽的目光,他胆怯到了极点,他甚至打算从这种生活的格局中败退下去,尽快结束眼前这种混乱的生活,尽快出行外逃,重新回归到远方的工地上去。他觉得这样活着太累了。
因此,他分出了一部分家庭的权力,让王五给他做主,他要拆除旧楼,王五就给他请来了男劳力,刚开始,桃红心疼那些从墙上拆下来的砖块,认为那些砖块可以再利用,只要修理干净后可以再次砌墙,这样就减少了原材料的购进和开支,所以,她只请了起重机司机。大清早,司机刘就将他的起重机安装在了桃红家的门前,将他的起重机铁臂伸在了旧楼的楼顶。王五组织了七八个男劳力在旧楼的顶部撬顶板。这栋旧楼的顶板当年是用废旧钢揽绳拉精,然后用混凝土倒制的长方形预制板,做工比较粗糙,加上当年建楼时,桃红家只是在顶楼抹了层灰浆,年长月久,就有了开裂渗水漏水的现象,少数板块渗水的部位,钢缆绳锈蚀断裂的现象从表面无法断定。王五和他的民工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每个人都使用了八磅的大铁锤在楼顶挥动铁锤敲打着顶层的灰浆层,敲打松动后,将灰浆块清理干净,然后将板块撬松,再指挥起重机将板块吊起转移在楼下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