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杀鸡
明天立春,严格意义讲,明天就是猴年的第一天了,而在这岁尾年关,我却被安排去杀鸡。
为了杀掉这些鸡,家人酝酿了好多天,大家都觉得它们太该被杀了。被杀的原因有很多,有的说它们太能吃,吃的东西已经快赶上它们本身的价值。有的说照顾它们太费时费事,杀掉会少很多麻烦。也有的说它们个头很大了,过年了,杀掉是最好的选择,还能吃上新鲜无污染的鸡肉。总之,杀与不杀是摆在我们面前很直接的问题。前两天,大姑看到我在朋友圈里晒的九鸡图和七鸡图(现在只能是两鸡图了),感叹的同时,让我们不要杀了,觉得长得很漂亮,杀了可惜。
针对“杀”的问题,我还真有一肚子话想说,这些问题也许关系着生命的思考,也许是人与物界不同的对话。思考之前,先复述下杀鸡的全景式过程。这个过程,我既是参与者,也是观望者,更是思考者。
我赶到老房子的时候,父亲正在劈柴架火,鸡们还在笼里咯咯哒地叫嚷着,似乎在等待午间大餐,可是它们并不知道,今日会有其中5只要与死神会面。母亲玩笑说,这么多年没杀过鸡,家里人都不敢杀了,但是综合考虑后,还是决定安排父亲抓鸡,她来操刀杀鸡褪毛,而我负责去烧水。只是最后突然有了变化,一位邻居叔叔说他敢杀鸡,杀鸡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所以操刀权又由母亲转接给那位叔叔,那位叔叔手握一柄菜刀,站在血盆旁边伺机待动。父亲从鸡窝里抓鸡,一只大公鸡从笼子里被父亲倒提出来,它扑棱着翅膀,眼里充满着恐惧,咯咯叫的声音,已由过去引颈高亢的雄武声调,变得鸣哀幽怨,调门似有嘶哑声卡在喉咙里。面对死亡,鸡似乎预感到什么,只见它本能的全身乱抖,奋力挣扎着做最后抗争。而这时,父亲架着鸡的翅膀,鸡头已被扭在后面,叔叔用菜刀割断鸡的喉咙,血从喉管处喷溢出来,鲜血也顺势流进血盆。鸡在挣扎中慢慢失去力气。当鸡被放倒在地上,由翻滚身躯渐渐变成一种嗫嗫的蠕动,想从喉咙中挤出一点声音却是力不从心。当它合上双眼,那渐冷的身躯,在最终一次排便,黄金细腿挺伸的同时,结束了短暂而漫长的生命。
被杀死的鸡和其它在刀下殒命的四只鸡大同小异。唯有最大的一只公鸡与其它四只鸡对待生命的执著程度上略显差异,在刀魂下,它迟迟不肯闭眼,那扭动的头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看,看得我心有微微的颤抖。我能看得出来,这是生命与生命最后无言的对话,我为什么要怕它的眼睛甚至想要躲闪?它是被吃者,我为什么会有余悸和犹疑。这关乎着生命背后很深的大问题。看似简单的杀鸡,被我搞出大的动静,实则是对生命有不同的声音和思考。对待生命的意义,也许是借我之口,重新理出一个认知的头绪。
对于生命的理解,每种文化传承上似乎有不同的声音。这种理法本身存在差异性的背后是否又有共通之处?了解佛教的人大概都知道,佛家主张慈悲不杀,从三世因果角度看,佛教认为众生在轮回中流浪生死,都曾经做过我们的亲人,我们不该杀生造业。佛教认为众生头出头没,无有始终的在不同的世界维度感受生命,不能解脱,因众生造种种业故。所以佛家就有很多典故提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更多有劝善,放生,茹素、自律,庄严戒行等本怀精神,教派之间也多体现爱生护生的慈悲。比如《菜根谭》注解中就有提到过“为鼠常留饭,飞蛾纱罩灯”等慈悲术语。从某个方面看,这里就有对生命的一种尊重,如果放大,万物皆有灵,我们从环境学中,也能找到类似的道理。当然,对于生命存续问题,不同的声音也很多。道家对此问题似乎就有不同理解。《黄帝阴符经》中说:“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变定基。”这里大概就有了我们能理解的生克之道,或者说是自然运化机制中我们看到的那些变通的说辞。比如我们看到物种链条上的种种变化。其实,道家济世情怀中,佛家生命观中也有很深的道理,有的思维层面超越了单纯的杀与不杀本身的问题。佛家道家都有针对性提到过“杀生是护生”的理念。比如战争中为了救生而杀生的问题,比如物种之间为了维持生态平衡存在着吃与被吃的问题。儒家在存续孝道为本体的纲常教育中,曾经有过很多故事,对待生命思考上也是独立而有价值的。如二十四孝中的“卧冰求鲤”等故事,都提到为了生命养命而伤命的故事。乃至医学上,有好多药物都是用动物生命制作的,为了救治更多人的生命,用它们的命来填补生命的遗憾。虽然也有不同的声音,比如诚挚的佛教徒治病,认为是动物入药,宁可自己死也不再治病的类似极端慈悲方法等,都是难以一概而论的。在这些问题上,广义讲,又可以很活泛,而不是单纯的教条。
离天最近的青藏高原上的藏传佛教,是佛教体系中一个重要分支,那里常年积雪,粮食和蔬菜非常稀有,在这些外环境很恶劣的情况下,大德不禁食肉类食物,当然这可能是条件所限,不过,我们可以见到一些吃肉乃至杀生的端倪。过去看过一段视频,看到一位高僧对着那些被宰杀的牦牛不断地念往生咒,以此祈福之愿,愿此等众生早脱畜道。这里有方便善巧,是否也有冥冥中的因缘,很难下定论。杀生在大德手里可能是游戏,但众生的杀,未必就不造业。佛家如此,道家亦如此,儒家也有“君子远庖厨”等认识。只是这个问题,以什么作为基点讨论,以何种心态似乎决定了杀的性质。
有意思的故事讲两个来作为参考。过去有个妇女,嫁给了一个屠夫,而这个妇女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天生不好杀。而她又嫁给了一个以杀猪为业的男人。男人每次都让女人去杀猪,对于她来讲,杀生是犯戒,对她心理上也是很难忍受的极端挑战。后来她得高人指点,要她每次杀猪都为被杀之猪真诚念佛,祈愿猪能解脱。最后奇迹的是她竟然在杀生中自行解脱了。另一个故事,讲一位禅师为了教化弟子,让弟子回答他提出的问题,若回答不出问题,他就把身边养的一只猫杀掉。弟子们绞尽脑汁想问题,为了维护猫的生命,可是又没有一个人能回答禅师的问题。禅师兑现自己的诺言,竟然当着弟子面,真的把猫杀死了。
这些在普通人不能理解的杀之道背后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思考。生命轮转,川流不息,当面对那些被杀的鸡时,我心中默默为它们祈福。关于杀生与吃肉的问题,生活在世俗中的我们怎样看待它,其实各有因缘和道理。为了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我的老师,老师简洁告诉我,对于吃肉问题,吃是你的禄,不吃是你的福。多么智慧的话啊,没有一个一成不变的定论给我们,只是看我们的选择和取向。对于杀生,我曾问过老师,我说家里如果要我杀鱼,没人敢杀,如果杀是我造业,不杀是我不利于家庭和谐。我是杀还是不杀呢?老师告诉我,若避免不了,杀就杀吧,毕竟被杀的动物也是为了还债和了债,对于世俗之事,能和其光,同其尘,真正利益家庭才是首要考虑的因素。虽然我和老师谈到这个杀鱼问题,但目前我还是没有勇气去杀它们。我只记得我唯一一次主动去杀鱼,是在初中上生物课分析鱼的心脏血管问题时做过解剖。而对待一些虾和蟹,我似乎又没有退路和选择,人在生活和信仰之间平衡,真的需要一种善巧的智慧,这在度的把握上,似乎关乎着我们的修学境界。
那日唐山之行,徒步走过一家活驴现宰的肉铺,那些人正在把一头驴剥皮剔骨,一个长长的木桩支撑着身躯和头颅,那个死未瞑目的驴,仰首看着蓝天白云。身边三米开外,一头拴在木桩之上的小驴略有紧张地看着那头死去的驴子,自行踏着脚。我能感受它内心的恐惧和焦躁,我也能感受到它对生命的眷恋与渴望。可见众生都有求生之本愿。我看了几眼后,匆匆离开现场,心中有强烈的不舒服,这也许就是我们本有的好生之慈悲吧。
杀完鸡驱车回家路过小区时,看到一地的麻雀在紧张而有序的争抢着地下的谷米,一个转身,它们飞向了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