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边缘爱情
一
收到张泯的短信时,司马齐天心里其实有些意外。晚上有时间吗,下班后一起出去逛逛怎么样?语言充满了试探又带着某种诱惑。看到张泯发来的短信,齐天想,逛什么逛呵,这个世界又不是窑子,有什么好逛的!以前都是我打电话约你,每次都是好话说了一箩筐千呼万唤才答应,好像答应了就吃亏了似的。今天却来主动约我了,难道太阳真的要从西边出来了?现在的女人,除了自己的老婆乔依,一个个都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张泯主动约他,这还是两人相识几个月以来的头一次。从省城回来以后两人就没有再联系过,这个女人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呢,齐天兴奋了不到两分钟,便有了另一种预感,还是先冷她一下吧。
看看时间还早,齐天删掉手机里张泯的短信,收拾好自己的行包,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里点上一只烟。再过五分钟,电话应该还会来,如果过十分钟张泯不再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过来,自己就打个电话过去,说自己刚才开会忙完,现在打算亲自开车陪她去逛逛,替她解闷为她分析她所感兴趣的当前形势和下一步对策,当然啦,只要她愿意还可以陪她喝茶吃饭唱歌跳舞甚至其他什么都可以。
齐天一直记得第一次和张泯相遇时的那个晚上,张泯端着一个红酒杯子从邻桌过来敬酒,头发是过肩的直发,衣服是一件黑T恤一条黑色裤子,黑头发和黑衣服衬得她皮肤很白,让人感觉很文静而有性感。那是齐天所供职的国土局请张泯所在的人大联络感情,实际上就是一起吃喝一顿。向来不喜欢酒桌上热闹的齐天,因为不能喝酒,有意没有和领导一桌,而是和本单位的中层干部坐在一起。张泯过来敬酒也是礼节性的,大家都很客气,端起酒杯碰一下意思意思。这个女的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齐天举起茶杯和张泯轻轻一碰,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酒过三巡以后,三桌只剩下了领导的一桌还在一拚高下,人大王主任和国土局长邵年已经换成高脚杯子,茅台酒在每人前面倒了大半杯,邵局长提议要单挑,王主任却说要让桌上的领导一起干,一桌子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人大的张主任李主任都说大家一起干,而国土局的领导却说还是王主任和邵局长单独表示一下感情吧。双方一时争执不下,王主任脸色通红已经明显不胜酒力。这时张泯走了过去,王主任,你看邵局长这么盛情,我请求单独敬邵局长一杯。王主任一看救星来了,忙说好好好,这是我们人大的美女,才从乡镇调来,她单独敬你一杯,邵局长一定要给这个面子。张泯端起一只高脚杯,久闻邵局长大名,今天初次见面,真心地敬你一杯酒,小张今后还请你多多关照!说完便将杯里的酒一干二净,并且将杯子底朝天亮给大家看。邵局长眼睛一亮,忘了和王主任的较量,小张年轻漂亮,看得出来也是性情中人,干工作就要像喝酒这样,舍得把自己豁出去!只要跟着王主任好好干,今后肯定前途无量!邵局长边说边在张泯的肩上拍了拍,豪爽地将杯里的酒干了,然后提起酒瓶给两个杯子又倒了大半杯,来而不往非礼也,初次见面,我也要敬你一杯!张泯犹豫了一下,脸上有些紧张、习惯性地泯了泯嘴,然后端起杯子和邵年一起将杯里的酒一滴不剩地喝进了肚里。酒桌上的较量在一阵喝彩声中很快结束。局长邵年宣布了晚饭后的活动内容,愿意唱歌的到KTV唱歌喝啤酒、不愿意唱歌的上茶楼打牌喝茶。喝酒打牌齐天都不喜欢,只好选择了唱歌。
饭馆到歌城大概有一公里路,走出饭馆大多数人都上了小车,门口只剩下了张泯和齐天两人,因为两人刚才在酒桌上见过面,所以也算认识了,只是彼此不知道对方姓名而已。张泯提着包站在饭馆门前,似乎想等一辆三轮车。齐天问,你去打牌还是唱歌?张泯说,陪领导打牌我可没那么多钱。我也不会打牌,既然领导安排了,那就去唱歌吧,没有领导在还自由些,齐天说着按下腰上的遥控板,走向停在街边的一辆小车,拉开车门,对张泯说,上车吧。张泯上了车,齐天便感到一股酒气扑来,忙着按下窗子。我才从乡镇调回来,很多人都不认识,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你是国土局的驾驶员吗。我叫司马齐天。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司马局长,虽然今天才见到,但名字却早就听说了。你可是县上公认的才子呢!齐天说,哪有那么多的才子呵,再说现在这个社会,都想当有权有地位的领导,谁愿意当什么才子。你不也是领导吗,齐局长!张泯扬起一个顽皮的笑,拉开座位前方的遮阳板打开小镜子,将脸凑上去在暗黄的灯光下看了又看。齐天说,你酒量不小呵。张泯说,今天这两杯酒才是我自己找的,真倒霉。齐天感叹地说,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能喝就好了!张泯说,你要是也这样能喝,就会有其他苦恼,就不会是县里有名的才子了。然后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又将手松开,转过头问齐天,你看我脸是不是很红?齐天说,没关系的,过一会就好了,脸红点还漂亮些呢。张泯笑起来,将遮阳板合上。说,你很幽默。
齐天将车打燃,音箱里飘出琵琶独奏《塞上曲》,张泯说,这曲子好安静。齐天说,我都听十年了。听说你们邵局长要到我们这边来当副主任?张泯试探着问。齐天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原来你这么勇敢地去在邵年面前表现,是在为了以后着想呵!齐天知道,什么事情都要到定板的那一天才能确定,在这之前都是一个变数,那不过是老邵的最后一个愿望罢了。他今年五十三了,能到人大作个副主任安度晚年,当然是他最理想的归宿,那样的话他这一生就可以善终了,现在当官的,能够善终不容易呵!嘴里却说,我也听到过这种说法,怎么,要我帮忙吗!
张泯没有说要不要齐天帮忙,齐天也就没有再说下去。两人就这样闲聊着,很快便到了唱歌的地方。停车场到歌厅有一段没有路灯的小巷,张泯下车后没走出两步便差一点被地上的水果皮滑到,齐天急忙将她扶住,张泯也用力抓住齐天的手臂,一股独特的气味钻进齐天鼻孔,心里猛然动了一下。走出小巷的时候,张泯主动提出互相留个电话和QQ号码,以后我到市里还想搭你的便车呢,张泯似乎很随意地说。
张泯的歌唱得确实不错,会摸仿有乐感,齐天不失时机地带头鼓掌同时夸奖她两句,当齐天唱歌的时候张泯也同样送上夸奖和掌声。在齐天眼里,张泯虽不能算特别漂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吸引着他,只不过心机重了一些。女人都是危险动物,更何况是有心机的女人。所以从那一次喝酒唱歌之后,虽然脑子里不时会冒出张泯的样子,但齐天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个女人,上班、出差、下乡,日子也和往常一样显得很平静。
可是没过多久,齐天收到了张泯一个短信,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搞笑短信,同事朋友之间相互转发的那种。齐天却感觉到这是一个很有意味的信号,来而不往非礼也,当即回了一个内容相似的短信。没过几天,又收到张泯一个半搞笑半黄色的短信,你来我往多次之后,齐天便拔了一个电话回去。齐天说,很久没有见到最高权力机关的美女了,晚上出去逛逛吧。张泯说,这个地方这么小,到处都是熟人,到哪儿去逛呵。齐天想,我总不会让你到我床上去逛吧,即使要到床上逛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嘴里却说,到市里去呵,我请你喝咖啡,有一家新开张的咖啡馆,环境很不错的。张泯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不过晚上可要早点回来。齐天说,我又没说不回来,你何必把自己搞得那样紧张呢。
下午五点四十分,齐天准时将车停在距人大机关大门两百米拐弯处的张泯面前。张泯拉开车门坐在齐天旁边就发起了感叹,你们当领导就是好,有专车,想到哪就到哪,想什么时候走就走、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所以大家才都拚了命要捞个一官半职。齐天没有回答张泯的话,开车直奔城外。齐天知道,自己目前和张泯还没有任何特殊关系,还远远不到偷情的那一步,可是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兴奋说不出为什么,紧张却有明确的原因,如果被人看见自己在下班以后和一个女的开车出门,在这小县城出不了三天就能家喻户晓,那才叫无事生非、没吃到鱼反惹一身腥。
安静旷远的《塞上曲》又从车内某个角落飘出,平常的时候,只要听到这个曲子,齐天心里就逐渐安静,可是今天心里却静不下来。直到出了小县城,齐天心里才开始放松,似乎刚才干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总担心有人在背后或暗地里某一个角落看见了自己。转头看看张泯,张泯似乎没有齐天的那份警觉而透露着兴奋,上身穿着白毛衣加高腰白色外罩,下面穿着白短裙白袜子,身材娇小显得天真烂漫。齐天心里有一种隐隐地燥动,会不会在某一天和眼前这个女人浪漫一回,想到这里,就有些迫不及待。总想伸手在她身上的某个地方捏上一把,只是手始终没有伸出。张泯似乎感到了齐天心里的燥动,转过脸对齐天说,晚上九点半以前一定要回来。为什么?九点半我儿子要睡觉,我不在他就不睡。哦!没想到你看起来像还没谈恋爱的样子,都有儿子了,不简单呵!齐天可是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天真的女人却已经有了儿子。我儿子都马上两岁了,没想到吧,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和表面上有很大差异,张泯一下就显得很老成和自豪。齐天想到了自己五岁的儿子,努力将心里的燥动压了回去,让眼睛盯住公路的远方,好吧!看在你做母亲的份上,我答应你晚上九点半前回来。
张泯说,她的老公陈东在乡下上班,乡干部不能每周都休息两天,而是一个月集中休息八天,只有集中休息才回县上。陈东是张泯上中专时的同学,毕业后两人都被分配到乡镇,只是张泯两年前就借调回了县上,去年就正式调到了人大,而陈东却一直在乡镇。齐天记得年前下乡的时候,曾在乡镇见过那个叫陈东的小伙子,好像是乡里的党政办主任,开会的时候在旁边无声地作记录,吃饭的时候被领导召来敬酒。瘦高的个子,很斯文的样子,没有一点乡镇干部身上的那种油滑气。便对张泯说,你老公我认识,很不错的,我们还一起下过乡呢。什么办公室主任,也就是顶着杆子做事、在老百姓面前有个官衔而实际上什么好处都捞不着的那种。县上市上来了领导要他安排接待,领导开会讲话要他加班写材料,说是集中休息,常常都是一个月八天假还没休到一半就被书记乡长叫回去了。只要一提到老公的工作,张泯就一肚子忿忿不平,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一样,没有一个有良心,都是只顾自己而不管下属死活,所以大家才削尖了脑袋往上钻。齐天说,你说就说,不要把我扯进去好不好。张泯说,好好好,你是好人、又清正、又廉洁、又勤奋又体贴下属,是我党难得的好干部。可是你一个副局长上下班都有一辆专车,我请问你们单位的每个职工都有专车吗?齐天只好闭上嘴认输,哑口无言,便改变话题,咱们在公路边上找个饭馆吃饭吧,吃完就往回走,我答应你九点半前回去的。
从那以后,齐天隔一段时间便会约张泯出去逛逛,两个人的关系也随着逛的次数增加而越走越近。两人在车上嘻笑怒骂,在咖啡屋谈论县里的官场和官场人际关系,在夜幕下的旷野上听她唱歌。齐天觉得,自己和张泯相识虽是一种偶然,但又有某种注定的成分。张泯身上有一种原始而神秘的野性强烈地引诱着他,让他体内不时产生出难以抑制的冲动,难以在午夜安静地入眠。很多时候,齐天觉得自己如一个走江湖的老骗子企图想骗一个貌似天真的女人上自己的贼船,苦口婆心信誓旦旦无事生非地为自己平静乏味的生活找一点刺激。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齐天感到自己已经被什么东西驱赶着、牵引着身不由已。
对齐天来话,张泯就是一个迷,有时候好话说了几箩筐她无动于衷,有时候却一句话她就乖乖地出来了。夏天的一个晚上,张泯在齐天的苦口婆心下终于答应出来,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就说,又喊我出去,到哪里去嘛!喝酒你又不干,喝咖啡我又不喜欢。不是我不干,我是怕喝了酒乱性呢。这么说你是正人君子呵!要是被我们单位的人看到了,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张泯总是一边说一边拉下遮阳板上的镜子照自己的脸,我总觉得自己长胖了,可他们都说我瘦了,你看我是不是长胖了?齐天转过脸看张泯一眼,我也觉得是瘦了,你现在这样就是最合适的,再瘦就没有性感了!张泯眼里变得有些兴奋,你觉得我有没有性感?你要是没有性感我还这么厚着脸皮来找你干吗?我就是被你的性感引诱了呵。张泯脸上笑得很灿烂,你们男人都是低等动物,都是好色之徒,见了女人就不怀好意!张小姐你怎么这么说呢,女人要是没有男人追宠,还不如一个低等动物呢。看你长得这么倾国倾城,不仅胜过了四大美女,还让希腊女神自惭形秽。看见张泯兴奋齐天也来了兴致,一边说一边将手悄悄伸过去抓住了张泯的一只手,眼睛却依然望着车的前方,张泯的手很柔很滑让齐天的心跳陡然加快,可是那只手却挣扎着想从他的掌心滑走,齐天便稍稍用力,张泯娇怒着笑着骂,人家见了女人是动心,你见了女人动手脚,你们当领导的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呵,在台上一本正经满口马列主义,在台下却满肚子坏水满脑子的男盗女娼,说着在齐天手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你说你是想做一个让男人见了就动心的女人呢还是做一个让男人看了就烦心的女人?恐怕是前者吧,为什么整天千方百计想让男人对自己动心,又要假装正经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不是就叫做又要吃鱼又要避腥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呢?齐天一边开车一边和张泯玩着太极推手,车子开得却十分平稳。瓜娃子,你们男人才是又想占便宜又不想承担责任,才是真正的伪君子。张泯一边与齐天玩着推手一边笑骂,不让齐天占到任何便宜。齐天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大实惠,却让平静的生活搅起了短暂而轻微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