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间百态】麦芒(征文.小说)
六月伊始,农村开始忙收忙种。地处江南的坝上新村,在布谷鸟清脆的晨鸣声中醒来,新的一天如约而至。
村子里照例有了动静。女人家拽拉学童起床上学;上班族们伸个懒腰,穿衣洗漱;老汉叼着烟卷,扛锄下地侍活;几个老娘们结伴走出村子围墙大门,叽叽喳喳的,唠叨着今日上集市买什么荤菜方好。村子里没有鸡鸣和狗吠,少了些许人们习以为常的农村气息。村子的清晨自然也单调了许多,似乎有些美中不足。如今的农村,鲜有喂鸡养犬的人家了。何况,坝上新村,原本就不能算作传统观念里的村庄了。坝上新村是个农民新村,是附近几个老村庄前年搬迁合并而成,有着和城市生活小区相似的铁栅栏围墙和大门。这是政府统一规划,按现代新型农村安居要求实行的变迁。新农村的建设,乡村格局焕然一新,一些陈规旧俗也悄然消失了。当然,还有一些生活习性却仍然在秉承着。
今晨,玲儿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她慵懒在床上,头有些眩晕,不想动弹。儿子今天有婆婆送去幼儿园了,自己今日也不用再上班。昨晚,玲儿和老公大伟又在电话里吵嘴了。俩人总是说不到三句话,就各自像点了导火索的炸药桶,瞬间点火爆炸,各不相让,俨然没有久别而生的思念情话可说。
布谷鸟的叫声,仍然在田野里此起彼伏。“快快起来,割麦插秧……”这有灵性的鸟儿,每年总会在这个季节,不辞劳苦地早早催促着乡下人的农事。人们在这个季节里,对这种鸟声的音律解读,也甚是智慧。是啊,一年一度的夏收夏种即在眼前,这些,玲儿当然清楚。往年,老公大伟不在家时,玲儿和公公婆婆一道,揉菜仔、收麦子,继而翻地、灌水、插秧。每一桩农活,都是累死累活地操持妥当。大伟在上海,工地活儿繁忙,不得回来。玲儿虽心里有些怨言,但想到老公也是为了这个家,才如此背井离乡,独自在外务工挣钱,心里的嗔怨便稍纵即逝了。不过,平时俩人通电话时,玲儿还是抑制不住要埋怨一阵子的。
玲儿和大伟正是三十如狼的年龄。大伟长年累月不在家,夫妻俩个各自苦熬着,心里确实憋屈。上海到坝上新村的距离,乘车也要不了多久,来去自是方便快捷。只是工地上天天忒忙,大伟又是带班的电焊工小头头,欲向老板请个假,回家侍候老婆两天,这样的要求似乎总是成为奢望。前几日的端午节,大伟提前好几天,就向老板申请假期了。结果,老板诡笑着抛给他一包烟,撂下一句话:工地这么忙,你自己看着办吧!是啊,工地也确是忙。他这一走几天,手下几个楞头青们就是一盘散沙。活儿跟不上其它项目进程,整个工程都得熄火。老板平时虽然抠门,但对他还算过得去。在人手下谋生,什么事也不能由着性子来的。这端午回家抱老婆的美梦,自然落了空,也成了老婆电话里又一个嗔怪的把柄。大伟心里不爽,如芒在背,周身不安了几日。晚上息工后,唯有多喝几口老酒,迷迷糊糊着床便睡,什么也不再想。在家的玲儿,清风月明的晚上,儿子熟睡,自己孤灯作伴,心旌摇曳,欲火中烧。也如躺在了一摞麦芒尖上,微痒细痛,难以安宁。
太阳早已升空,渐渐炽热起来了。杏熟梅泛黄,油菜籽儿可收,麦子也已橙黄一片。夏季作物已颗粒饱满,皆已到了开镰收割的时节了。坝上新村的住户们,虽然小村并大村,住进了一幢幢城市小区模样的楼房,但家家仍然还有一些田地。虽然这两年政府招商引资,在原来的老村基和一些田地上办起了厂子,但村民大部分的田地仍然维持着原貌,每家每户或多或少的,还得按季耕作。眼下,夏收夏种,割麦插秧的农事,照例得按章遵循。
田野里的布谷鸟声,随风传入屋内。这四声杜鹃类的精灵,清脆绝妙的啼鸣,在玲儿听来,便是“光棍好苦”,或是“姐姐好苦”。她忽然有些厌烦这鸟声的喧闹,让人心烦意乱,便窸窸窣窣地起了床。建在老村庄地块上的厂子,已经没活干了,所以,玲儿也不用再像往常一样,早出晚归地上班了。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在屋子里不知做点啥方觉心安。此时,婆婆已回来,在楼下和一帮子婆娘们唠叨着什么。叽叽喳喳的声音,盖过了远处传来的布谷鸟声。“去年开收割机的人,今天又来谈收麦子的事了。今年要压压他的价了……”“说的谁?啊!是那个二流子外甥啊!”“咯咯咯……”几个婆娘的声音传入屋内,玲儿听得清楚,心里面咯噔了一下,人儿忽然有些发怔。
去年夏收时节,玲儿家的麦子是出钱由收割机收割的。收割机老板兼司机,是家在邻市的年轻人阿宝。阿宝外婆家就在坝上新村,是其他村庄拆迁,一并搬迁过来的。当时,阿宝帮玲儿家收割麦子时,玲儿送过茶水到田头。阿宝见了她,出奇的热情。收割完毕后,没有开着收割机立马离去,而是帮着玲儿家把麦子一一装在袋子里,有收割机驮着,齐唰唰地运回屋里。玲儿家自是感激。玲儿也粉脸开花,和阿宝套了几句近乎,并相送阿宝到村口,这原本是平常不过的事。乡下农忙之际,相互帮忙,搭把手做点什么,无可厚非。不知怎么的,就在玲儿送走阿宝,回转身的功夫,村子里便传开了闲话。
陈忠实在《白鹿原》中写道:露水没籽儿,闲话无影儿。此言甚是形象。空穴来风的事,自古盛行。尤其是男女间的那种荤事,原本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或戏闹,经人添油加醋,插科打诨,随性杜撰,茶余饭后的闲聊神传,直至蜕变成了贬低人格尊严的无厘头事实。玲儿就没有逃过这一劫,在浑然不觉中卷入了桃色旋涡。
风言风语盛传。有说玲儿不是这样的人;也有感叹男人不在身边,难熬得很;还有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玲儿公公耳闻如此秽言,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清楚儿媳妇不是那种人。何况,收割麦子时,他也始终在场,没见儿媳妇和阿宝有什么瓜葛。遇人窃窃私语时,老头便火冒三丈,训得人唯唯诺诺,点头哈腰,无以应对。传闻似乎就此打住。然而,玲儿公公从此便闷闷不乐,心里面老像有块石头堵着,自个儿倒是疑惑起来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儿媳妇到底有没有这丑事,老头自己竟然疑神疑鬼了起来。
说来也巧!一日下班途中,玲儿和阿宝不期而遇。阿宝非要拽着玲儿拉话,玲儿碍于情面,和他东西南北的瞎扯了一阵。这一幕正好被几个下班的厂里同事见着了,这些小女人们快嘴快舌的,就在村里传开了。暂且不提玲儿和阿宝到底有没有暧昧关系,权且先来看看这闲言陈渣泛起后的纷争。
玲儿对身边的风言风语,当然也有所察觉,只是不大上心,身正不怕影子斜。玲儿照例早出晚归,乐哈哈地上班,全然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和背后的指手画脚。婆婆倒是受不住楼上楼下这些闲言碎语了。公公回屋后,婆婆便和他说道开了。絮叨末了,长叹一声:“这事被大伟知道了,还了得啊!”公公忍不住火性,摔开门下楼,找阿宝的舅妈理论开了。公公指责阿宝的舅妈,不应该掺和自家人的孬事,要有长辈的样子。阿宝舅妈性格火辣,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家儿媳妇三十好几的大女人了,勾搭我家还没结婚的毛头外甥,村上哪个不晓得!你不管住你儿媳妇,反倒来我门上啰嗦。啧啧,真是的……回去收收你儿媳妇的浪荡心,我家外甥还得娶老婆呢!别坏了他的名声……”阿宝舅妈一阵连珠炮似的指责,把个玲儿公公噎得无言以对,半晌才迸出话来。“放你娘的屁,你家活宝外甥,光棍二流子!烧包一个!他要骚情,找别人去……”此时,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爱看热闹的,三三两两围了过来,交头接耳的,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阵势。玲儿公公末了摔下一句:“管好你家下流胚。”随后,便低头背手,板着面孔,愤然拨开人群离去。自此以后,老头子便与阿宝舅家结了怨恨,相遇不再寒暄搭理,互板着脸,成了陌路。
玲儿下班回家后,得知公公此举,心里着实恼火。茅坑不臭,自己搅起来臭自己。大热天穿棉袄,自找不自在。原本是乡下人家闲得无聊的过耳话,隔夜便了。公公这样卯足劲掺和,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便风生水起,落了个火上浇油的格局。玲儿自知得很,她怎么可能会和阿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前后不过仅有两次寻常接触,说了几句客套奉承话而兮。连手指头都没有相碰一下,怎会有外人传言的那些苟合关系呢?她清楚这些村人的禀性,有素质低下的,一天不找些新鲜话题活络一下舌根,犹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坦。非要嚼嚼东家长西家短的趣事,才会觉得太阳方肯落山一样。玲儿委实不想和这些人计较,不理会才是最好的辟谣方法。
儿子在看电视动画片,玲儿捧着手机在玩耍什么。婆婆坐到玲儿跟前,翕动几下嘴巴,未言语什么。末了还是抑制不住,开了话篓子。婆婆轻声细语地问玲儿,“这事没有就最好,有的话,可得立马收心了。”玲儿听罢,心里血涌。婆婆怎么还说起这事来了!“妈,没有的事,别听人家嚼舌根。”“没有就好,女人家要顾脸的,我们家不兴有这丢人的事。要是让大伟知道了,得闹出人命的……他挣钱为了啥啊?”婆婆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起来。玲儿忍着,不愿多搭理婆婆,心里面却冒着火。婆婆见她不作声,停了唠叨,看着玲儿发了会呆。然后,撂下一句话,“你要收收心了”便起身踱回自己房间。这句话却点燃了玲儿心中的火药桶,她忍无可忍,终于发飙了。“什么叫收收心了?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你们做公婆的,也跟着外人瞎起哄……有本事叫你儿子回来,一年到头死在外头……”公公在房间里干咳了两下,不作声,装睡觉。婆婆发出一声轻叹,默默流泪。正看着动画片的儿子,被妈妈突如其来的大声吓懵了,停了“咯咯”的发笑,怔怔地看着妈妈。玲儿一把拉着儿子入了房间,一声“睡觉”和“呯”的一下关房门声同时响起……这一夜,一家子人蜗在各自的床上,自然是如躺在麦芒上似的,哪会安妥入眠?
此乃前事,不必再提。眼下倒是要来看看远在上海务工的大伟,如今正在做些什么?又在思忖些啥事?
男人在外挣钱养家,受累吃苦自不必多言。如碰上委屈受辱的事儿,心里面自是窝囊。工地前几日被偷了一摞电缆线,价值七千多元。老板不分青红皂白,让八个电焊工一道赔了,大伟自然也在列。而且,大伟是班长,管理失责,被老板数落了一顿,心里委实憋屈死了!今日,工地上来了两个材料供应商,是向老板催要钢筋款的。这俩人大伟见过,前些日子来要过几回,老板一直没和他们了结。今日两个要把老板的路虎越野车开走,老板推诿不过,便故作满不在乎地撂给他俩车钥匙,同时不停地朝围着看热闹的大伟他们几个递眼色,用意是叫大伟他们拦着不让车被开走。大伟几个一时发愣,没反应过来。老板死要面子充烧包,结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车被开走。看着绝尘而去的路虎车,老板心里窝囊、冒火。看到身旁还在原地发懵的大伟,便嚎开了嗓子,一顿臭骂:“你木头啊?不知道拦住啊?死相一个,平时白对你好了!猪脑壳!滚开!……”大伟眨巴着双眼,反倒给骂清醒了。他盯着老板涨得猪肝红的脸,定眼看了足有一分钟。临了甩给老板一句话:“去你骚娘的×”便扭转身板,头也不回地直奔宿舍……
玲儿家还有三亩多地,栽了一亩的油菜,种了两亩多的麦子。眼下,油菜秆已有她和公公婆婆三人放倒,等着晾晒天把,即可动手揉了菜籽,在新村水泥空地上晒个把太阳,装袋子搁屋子里。待空闲时,拉到集镇油坊加工出油,一家子的热炒冷拌用油就不烦了。两亩多的麦子也即将收割。和往年一样,村上大多数人家还是准备出钱叫收割机来料理。玲儿家自然也随了这大流,出几个钱,省力也省心。
这两天来村上揽活的收割机主,可不仅是阿宝。河南什么农机服务公司,也有人来各村联系,预订收割生意。玲儿的公公陪着河南人在田野里晃悠了几圈,主动给河南人招揽各个麦田户主,敲定收割事宜。河南人初来乍到,做事自然懂得分寸。不光收割费要比他人便宜,给玲儿公公也许下了跑脚钱。这老头俨然成为经纪人了!跑出跑进,屁颠屁颠的,这得瑟劲儿,嗨!就像当年自己娶媳妇成亲一样乐呵。晚上在家,扳着手指算算一天落实下来的户数,合计着每亩麦子收割后自己该拿的劳务费,心里面自是舒坦。老头抽了两口河南人客气硬塞在他口袋里的烟,吮了口茶,嘴巴子里迸出一句话来,“叫你小狗日的再来混钞票!”我们知道,玲儿公公嘴巴子里咬牙吐出的“小狗日的”这几个字,当然是称呼阿宝的了。
阿宝这几日没有闲着,四处奔波联系业务。阿宝以前也是在外面务工谋生的,打工攒了点钱,去年回家来买了台收割机。外婆家附近几个村庄的夏秋两季收割,他基本全包了。收割季节的当口,日夜驾驶着收割机穿梭在广袤的田野里,辛苦自不必言,收入倒也可以,比离乡背井出苦力替人打工,收入多了不少。也没啥子风险,又可贴身照顾身子每况愈下的父母,减轻他们平时的劳作负担。自己虽还未结婚,但凭自己现在的条件,娶妻生子,不是什么困难之事。只是在婚姻观念上,他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处于可遇不可求的心态。二十五六的小伙子了,在农村青年里,算得上大龄剩男了。父母急,连着坝上新村的外婆和舅妈也跟着急。而阿宝总是乐呵呵地和这些长辈们开玩笑,说快了,已经相中一个女子了。外婆叫他带来瞧瞧,阿宝忽悠老人说,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想见就能天天见到。舅妈听罢,脑瓜子里一惊,私下问阿宝:“是不是和玲儿真有一脚?”骂他是昏了头了!阿宝嬉皮笑脸地回答舅妈:“你自己猜嘛!”把个舅妈急得直跺脚,连着骂他是下流胚子。是不是?好不好?阿宝自己心里当然清楚。自打去年首次和玲儿相识,他便看上了她。知道玲儿有夫有儿后,他失望消沉了许久,心头总是无法把玲儿抺去。其实,两个人至今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往,不过是路途或集镇上相遇了几会,阿宝觍着脸讨近乎。玲儿也没有表示出过分的热情,就像乡下同村人见面一样,仅是熟人间的招呼寒暄而兮,如此不过是阿宝剔头挑子一头热,自己单相思罢了。可愈是这样,阿宝愈是觉得玲儿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妩媚少妇气息,更加的让他迷恋,沉醉。一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入他耳中,他清楚这些闲话都是胡扯。自己情感还只是蜗在心中的美好感受,应该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其实,这楞头青到现在还不愿承认,由于他雄性荷尔蒙的泛滥,事实上已经伤害到了玲儿的名誉和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