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间百态】乡村俚俗人(征文.散文)
我的乡村不过十来户人家,一百来号人,但还有许多小伙在外工作或打工,平日里只留下许多老人守着家中的几亩三分地,如果是农闲的日子里,老人们会坐在某家门房前的过道里,拉呱个家常,讨论庄稼收成,果品价格,也时不时聊聊谁家的家长里短。
吾村自从八零年代末,迁居此地的村民们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十载,许多人又闹嚷着要回原籍――世代祖居的朝邑。后来政府经过反复协调,终于同意在自愿的原则下让愿意回朝的人迁回原籍居住,不愿意再搬迁的人依旧留在这里。短短两三年光景,昔日里人声鼎沸的小村巷里慢慢寂静下来。九零年代以降,后来剩下的人家的孩子又有参军的、考学的、在外打工的,又一批人离开了村庄,村庄愈加落寞了。但在这稀疏的人家中,光棍人家又有几户之多,他们就常年生活在这个并不富裕的村巷里,任天上云卷云舒,看庭前花开花落。
在这自然的生活常态里,偏偏生活着许多俗世俚人,他们有着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一、麻师
麻师并不姓麻,他跟我同姓,只不过是他一个光棍汉,却把日子过得悠游自在,因此别人便给他起了此绰号,吾乡有这么一句俚语:你看你坐在花椒树上了――麻得太,意思是过着很闲适很牛逼很惬意的日子。我管他叫庄哥,他生来偏又长得丑,又个子矮,活像《水浒传》中的“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这并非丑化他,老天爷本身并不公平,赋予人容貌妍媸、思想智愚不同,一个男人如果你长相不好,但你可以个儿高挑,但是老天爷偏不赋于他以高挑个,所以找对象就成了老大难。他本人也许有自知之明,九零年前后,他二十多岁的光景,村里人有人说帮他讨个女人,他头上马上冒汗,继而面若彤云,还嗫嚅道:“咱不要那玩意儿”,好像视女人为山上的老虎。因此这么多年岁月忽忽而逝,他也就干脆光棍都底了。
麻师哥家道一直贫寒,八零年代,不能自理的母亲早早离世,父亲后来也得病而亡。留下他和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他父亲在世时希望他和要来的妹妹成亲,可是原来妹妹的亲生父亲坚决不同意,最后妹妹外嫁远村,那桩弟妹婚姻便无疾而终。有一个弟弟,跟我年纪相仿,长得高大威猛、一表人才,与水浒传中的武二郎好有一比。参军后得以转成志愿兵,后来结婚生女,复转后却不幸遇车祸而亡,所以家中便只留他一个丁男,因此村人便言他乃有福之人,他自己不但会蒸馍擀面熬稀饭,而且还会做个变样饭,是个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一口之家。
生活中的这一类人自有他的喜怒哀乐,他何尝不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呢,只是因为命运的阴差阳错,让他只能一个人度过漫漫一生,但是他乐观自足,没有丝毫的抱怨命运的不公,这样的人生何尝又不是一种达观的人生呢!
二、院长
院长姓刘,此人并非医院院长,也非法院院长,它也只是一“绰号”而已,源于他年轻时喜看电影,彼时关于解放相关的影片较多,每次影片上出现蒋委员长时,他便十分欣羡,继而说一声“娘希匹”,因此便被冠以了委员长这一诨号,大家喊顺了,他也欣然接受了,所以刘院长便被村人叫开了。
这刘院长是个木匠,手艺还是比较高的,经他合过的案板,合得严丝合缝,长时间都不开裂,因此有着手艺人的精明能干。可是生活中他却是个失败者。
原本他有个幸福的家庭,他的发妻本是我的本家姑姑,可是妻子娘家跟他家几乎是对门。这也为两家人后来互相仇视埋下了伏笔。婆媳关系本来闹得僵,加之两家的父母又是彼此的水火不相容。因此两家人便时不时互相吵架,可是他常年在外做木匠活,有许多次夜晚不归家。妻子感觉到他作为一个男人,又无力替自己摆平婆媳矛盾,于是后来便跟招赘到我村的一个男人偷偷好上了。在一个秋日的早晨两人便悄悄地私奔,远走他乡了。等到他发现已经是几天以后了,因此他也就真正成为光杆院长、孤家寡人了。
因为他木匠活做得好,因此挣钱容易,后来又陆陆续续有几个女人愿意跟他搭伙过日子,但是好景不长便一个一个又走了,原因是他这人吝啬抠门,总想占别人便宜,对自家的老婆也太吝啬了,他的皮肤病也是导致夫妻分离的一个原因,又加之村人对他人品的评价也不高。给别人做点事,总要表一表自己劳苦功高,以换取别人的好烟招待。
也许是长久的单身生活,他心理有些许扭曲变态,他有时给村人讲他的一些并不光彩的罗曼史,讲如何嫖妓的细节,有许多人背地嘲笑他,因为在人们的眼里,嫖妓本身就是不光彩的行为。
光怪陆离的社会里总有人卑贱地活着,也有像他这样辛苦恣肆而放纵地活着。
三、千叔
俚俗人中的光棍汉们有乐观自得的人生,亦有辛苦狡黠之人生,另外还有一类我姑且称之为可怜可叹类吧。千叔便是我们村中可怜可叹的光棍汉,他的老实,缺乏变通,愚弱可欺,也就成了乡村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与谈资。
千叔今年也六十有余了,据村老辈人讲,他祖上在大清国可算是生意人,那时的家道可谓是,“骡马成圈,丫环满院”的富庶光景。在当时县邑可谓大名鼎鼎,可是到了他父亲辈,家道中落了,最后终至沦为贫农。他常常也阿Q似的向人诉说起“我们已前比你们阔多了”的Q语,前十多年他藏有一幅族谱,上面有他家族上起七八代人的讳名,每年的春节,他都要虔诚地把族谱张挂起来,让家族亡灵能跟他共享这普天同庆的日子。
千叔是不是文化人不知道,但是有一年在他家原是土门的两边贴上了他的写的春联,居然是毛泽东主席诗词中的两句,在村人的眼中挺搞怪的。彼时我常常去他家,他大概因为我亦算知识分子吧,经常与我讨论主席相关诗词,什么“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何足奇”之类的诗句,可见他还是与许多农家人有着不同的兴趣。
在村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撬杆,用一句歇后语形容便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当别人都在用磨面机磨面时,他却突发奇想,在他家后院推石磨磨面,简直是老古董一个。别人在种玉米时,用培育的玉米新品种,而他却用去年剩的玉米去播种,这明显是与科技、与时代背道而驰,每年收玉米时,别人用联合收割机,而他却用手工剥玉米,他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邦斯舅舅,总是与时代慢半个节拍。
千叔年轻时有妻子,可是有一年秋日里,妻子癫痫病发,于一天夜晚跳井而亡,并且在井边失遗了一只鞋子,自他丧妻于今已转瞬三十年了,自那时起,他就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大。转瞬儿女成人,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在广袤的农村丑女也不愁嫁,但是男孩到了该谈婚的年纪,大人们往往就熬煎了,特别是光景不好的,简直让大人愁白了头。偏偏千叔的儿子也是个羞脸子,一见女孩就犯怵,每年过年前后,他总央人给他儿子说媒,有许多人还借着说媒事狠狠宰他一回,最终的结果儿子的婚事到底还是竹篮打水。转瞬儿子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这真是让他这个老光棍脸上无关。
盛世的光焰下也有许多的无奈,许多的小人物还是这样辛苦而卑微地活着,或许是家道,或许是性格的悲剧吧。前一阵我回老家时,听母亲说,千叔为自己过六五大寿,邀了一些他所谓的朋友,吆五喝六地下馆子去了。那些人们有许多是专门白蹭吃喝的酒友,在他们的眼里,千叔就是一个可以任意宰割的羔羊,而他做为羔羊,倒也愿意让人挨宰,真乃周瑜打黄盖――一家愿打一家愿挨。谁又能管得着呢!
光怪陆离的社会中,总有一些人,他们或乐观自适,或辛苦恣睢,或可叹可悲地苟活于尘世,好像逆着时代的潮流,谁又能左右他们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