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秋日的早晨，天气依然和暖，我穿着整洁的衣服，背着双肩包跟着父亲走进了一所叫作魏西的中学，成了一个“明媒正娶”的中学生。
　　 六十个同学彼此不相识，只有少数几个相识也都被五个班级分得各奔东西。你可以完全把过去的一切抹掉开始新的生活。
　　 而我的自信发展，来自于地理老师怪异的支持。
　　 在一个阳光充裕的上午，地理老师如一个粉面桃花的小女人，温柔的目光如同在选梦中情人一样，从我们每张彼此还不太熟悉的面孔上路过，这目光如两页飞翔的鸟翅，从容自如地飞旋，然后突然在我这儿奇迹般地停下来，好像还花费了一些功夫进行了一下特别的扫描。然后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
　　 叶雨枫！名字蛮潇洒的，气质也不错，看上去心态也算健康，是个阳光男生，我读二十个人名字你能重复一遍吗？
　　 莫名其妙的气氛开始在教室里蔓延，我被突兀袭来的考验吓住了。这个粉面桃花般的老师到底在搞什名堂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粉面老师”的嘴就如吐珠玑，哗哗哗吐出了20个名字，全是班里的。完了之后让我通背一遍。
　　 我还没来得及诅咒这个可恶的家伙，就开始在记忆中紧张地搜索，上帝保佑，连我都有些意外，我居然准确无误地给他重复了一遍。
　　 他的眼睛就出现了惊喜的光泽。后来他又投彩球一般，分别叫了几个“倒霉鬼”，以同样的方式进行了一次考验，却均不理想。
　　 此后他又说，有谁能说出全国32个省份的名称举手。
　　 教室里的目光开始叮叮咣咣地碰撞。有几个人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来，似乎不那么理直气壮，我因为有了刚才的奇迹，举手的时候相当勇敢想再来一个奇迹，但“粉面老师”不再把这个机会首先给我，可是举手的人统统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于是我又稀里哗啦说了出来，完全是情不由己，毫无卖弄之心，因为在这之前谁也不明白“粉面”的真实目的何在。
　　 许多目光都僵下不动了！
　　 老师轻拍一掌指指我说，好，命该如此，地理课代表非你莫属了！你的记忆不错，但我更喜欢你积极的心态。做我的助手吧，老师上完课，其它事情都由你来负责，你已经是个中学生了，在老师面前别老像一个听训的小学生，你有自主权，谁完成不好作业我就给你算账。只要你的感觉和判断正确就大胆地工作，谁胆敢怎么样你就交到我这儿来。但是我给你的权力只有一学期，一学期之后同学们彼此熟悉就要民主选举，如果你被“民主”上了就证明了我的眼光。可别让我丢面子哟。
　　 我听到教室里，“哗”的一声，众目归一，投注在我身上，小小的自尊在这一刻壮大起来。这个“粉面老师”外形看上去并不给人足够的大度，但他却是众多老师中，唯一敢于把“自主”交给他的“助手”的一个！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有统治他人的欲望，就连乞丐群中的人都想充当丐帮头领的话。我对“自主”这个名词更感兴趣。“自主”就意味着“独立”！就代表着“长大”！
　　 我想各科代表一定正在失落中痛苦着，就连班长也不能拥有此权，“粉面老师”却慷慨地给了我。我的笑唇翘翘着，透亮的眼睛一定如两弯清月。可我警觉地看到很多不服气的目光，于是我立即使自己严肃起来，我懂得收敛起外在的得意，并且显得及为谦虚。我不像过去在小学时那么天真单纯了，一听到老师宣布劳动委员时就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而且还故意挑动别人注意自己的荣誉。我知道我长大了，我有了“自主权”！所以我要显得更为老练才是，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虚伪”？总之，在众人面前我显得好像班干部当的不待当了的无所谓状态，而内里却是乐不可支的灿烂情形。
　　
　　 二
　　 秋风醉了，色彩斑斓的树叶笑死在枝头上，悠忽又如仙女下凡一样随着秋风的觉醒纷纷扬扬飘荡着各不相同的姿态，落地后布置了一个七彩的世界。蓝瓦瓦的天空上鸽的哨音，犹如普乐的大师凑出和谐美妙的音符划入空域，回荡着意味深长的和声，配合着我这一刻的心情。我高兴我自慰，我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那样喜欢上学，我像一个快乐的陀螺滚荡在校园里。
　　 上地理课的时候，我比谁都骄傲。一室的人都静静地坐着，我抱着作业本依次发放，有时候还威严地让某个同学撕掉重写，某个同学也不敢违抗。每在这个时候老师都毫不犹豫地赞同我的决定。这是老师赋予我的权力！我可以统领人，可以支使任何人，这证明我比别人有能力！我靠得不是家庭的威势，靠得完全是自己的能力。我的作业本上容不得一点错误，我可以站在讲台上任意把老师提出的每一课题倒背如流。四大洲五大洋在我的心里无限深化，这一刻我又有新的理想出现，我觉得南极是个非常神秘的地方，各个发达国家都在企图开发，我决定将来当一名地质专家开发南极。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粉面老师”的时候，他一直为此引以为豪。
　　 然而让我更为着迷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足以能表现男生力量的足球。中国男足屡战屡败，成为中国男人的耻辱，一场“败”球会把我看的哇哇大哭。那时候我很有激情，好像我对振兴中华责无旁贷！
　　 一个铁塔一样的男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才知道什么叫伟岸，他抱着胸斜斜着眼睛，看我的时候就像发现了一个两脚走兽，左看右看，远看近看，正看侧看，我都被他看得害了怕，甚至一看到他的目光，我都生出一种随时有可能把我捉到某个稀有动物园里做标本的感觉。我开始回避他的目光是在一天下午上体育课，他喊，立整――向前看齐！我听到他地动山摇的喊声时就已知他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于是我就偏给他向左看。谁知在此他大喝一声：
　　 叶雨枫，出列！
　　 我只好应声而出。
　　 绕操场跑25圈。
　　 我的妈呀，这是训人还是训兽？
　　 我真想唾他一脸！我知道这是我向左看的结果！但我没有拒绝他的胆量，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他所指定的目标。然而在我跑开的时候又有十几个人参与进来，我不知道这是缓解我的情绪，还是这节体育的特修课，我的心理自然平和了许多，并且有争夺天下的野心。跑到第15圈的时候开始有人倒下，跑到第20圈的时候已尚存三个勇士，当然包括我在内。到了最后一圈已无人进行，而我已是奄奄一息。可这一刻场外调动起所有的力量为我鼓气加油！终究把我蛊惑的跑完了最后一圈。我滚在操场上面对着蓝天，我不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若有一把刀我真恨不得把“铁塔”宰掉！
　　 可那铁塔般的体育老师却终于像擒获了一头“壮驴”一样，厉声喝叱：
　　 站起来，不准倒下！
　　 我说，你让不让人活了？
　　 他却不管你活不活，挥手让两个男生把我架起来满地溜达。
　　 “铁塔”说，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坚持到胜利你得把红旗擎起来呀！是男儿就要做擎旗人！
　　 擎旗？我听到擎旗二字像是一道电光闪进我的脑海！全身抖擞了一下！红旗依然对我的精神有着难以预料的效果。
　　 是男儿就要做擎旗人！这是“铁塔”对我的忠告。我的眼睛渐渐坚定起来。
　　 他拍拍我的臂膀，跑到很远的地方喝道：
　　 叶雨枫接球！就把一个足球射过来，我准确地用脚接过来踩在脚下，他又连着射过来两只，我又以同样的方式踩在脚下，然后他指着前方摆好了的三个啤酒瓶，说你把那三个啤酒瓶给我消灭掉我奖励你一瓶健力宝！
　　 全场的同学都笑了，似乎像一场恶作剧，像逗一个无知的幼儿娃。但我没有犹豫，我啪叽一下，啪叽一下，啪叽又一下，三个啤酒瓶粉身碎骨地爆炸的血肉横飞。
　　 然后是静场！这件在我看来平常而不能再平常的事，在同学们眼里竟像出现了天大的奇观一样。远离20米开外的东西一脚射中，原来是最难玩赢的游戏。可让我在愤怒中莫名其妙逮住了。在旁人看来好像我完全有了演习的经验。我看到许多男生的面孔爬上了惊诧的线索，许多女生脸上浮起了山高海深的敬意！心里就异常的舒服。然后我听到震天动地的鼓掌声，我还看到有人伸出两个指头跳起来“耶”的一声，向我表示胜利的象征！后来有人积极仿效却未能达到百发百中的效果。我的自尊心如一本高潮迭起的书，再一次得到被人阅读时激动不已的满足。那天“铁塔”果真差人自费奖励了我一瓶健力宝，把所有的人都口馋的稀哩哗啦，虽然看起来有点好笑，但我们第一次觉得老师和学生有一种真正属于朋友的意味。可我刚才还想宰了“铁塔”呢！
　　 “铁塔”对不起，以后给你道歉好吗？我心里这么想。
　　
　　 三
　　 事情过了不几天，我在下午课间活动时又遇见了“铁塔”，他和几个高年级的体育健将勾肩搭背站在我们班的门口说着什么，见我走出来他招招手把我叫住说：饿了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通常的规律应该如此，走，我请客。
　　 请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完全是处于费解。一群大哥哥就像看着一个来自北极的大猩猩一样朝我发笑。我被笑得莫名其妙。我说，我要回家吃饭。
　　 他说，免了，今天算你走运，跟我吃去。
　　 我对老师依然处于恐惧，我说我一个人吗？
　　 他回头看看那群大哥哥说，放心，这么多敲我的贼毛呢，哪天你也敢敲我一扛就出息了。
　　 我说，我喝过你一瓶健力宝算不算“敲”呢？
　　 他说，不算！那是我奖励你的。
　　 你为什么要奖我？
　　 因为你有永不服输的劲头呀！
　　 这与您有关吗？
　　 当然，什么是体育？体育就是意志的竞争，有了这种意志无论你干什么都不会差劲。现代青年缺少的就是这种东西，可你有。
　　 我用手挠挠头掩饰着突如其来的窃喜就嘿嘿地笑了。我是随着“铁塔”任意的谈话，不知不觉就放松了情绪。我们到学校食堂一坐，每个人要了一碗面，他要我们十分钟完成吃饭程序。外带一瓶可乐放在桌中间，意思是，谁先吃完，可乐就归谁。（当然条件是十分钟以内）我心想，这也算请客呀？可我能加入“校足队”的吃饭行列已觉光荣，要知道，这一群“铁塔”统称为“贼毛”的帅哥可都是惹人耳目的角色。
　　 饭，虽然“清贫”一些，可我们吃得非常有意思，“铁塔”说美国企业届聘用人才的首要条件就是看谁吃饭最快，这是一个人的时间观，时间就是生命！时间是日常生活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中国人吃饭需要三个小时，他要给我们浓缩到十分钟。所以他要以一瓶可乐诱惑我们的速度，要我们和国外的优良习惯接轨。我们这一群傻子为一瓶可乐吃得昏天黑地。竞赛的结果令人意外，除我之外，其它的几个人几乎是同时放下筷子，难以分出先后。我脸上倏然涌上了一层红晕，他们肯定是训练有素，故意拿我来受作弄，我气得差点哭了。一群“贼毛”把杯子哗啦啦一摆，（看来这种情形绝非一次）每人一杯合情合理。几个人边喝边看着我笑。我一摔筷子不吃了。
　　 “铁塔”说今天不算，可乐平均分配，就匀出一杯给我说，如果这是一场球赛，你就输定了。
　　 我最讨厌就是“输”字，何况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丢份，我说那我不喝，下次我喝自己挣下的。
　　 “铁塔”抿嘴笑笑说，好，那我得及早攒一笔钱给你买可乐呢，你帅母对我可不宽容。
　　 集体哄笑。大家并不计较“铁塔”为平衡我的情绪无原则地推翻原先的规定。只是友好地朝我发笑，好像我比他们小一万岁，他们都如老大爷一样地让着我。我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健康，友好的群体。他们和“铁塔”亲如弟兄，虽不分你我，“铁塔”的威信却至高无上。我曾一度为能与他们共享过一次晚餐而自豪。
　　 此后“铁塔”把我加入在这群校足球队里成了一个编外人，每天让我练颠球一个小时，开始我当然很高兴，觉得自己辉煌无比。后来一直没有进一步发展，我就把球扔给“铁塔”说，不玩了，不玩了，没有意思，每天颠球有啥意思呀。
　　 “铁塔”说要是有一步登天的办法，我一定首先把这个秘诀传授给你，莫非你有？然后他向正在演习的球队说，“旋风”下来，叶雨枫接前锋，上。
　　 我？
　　 “铁塔”说，当然是你，一上场就是前锋，别人可没你这好运，去吧。
　　 我被突兀推上场吓出了一身汗，但也兴奋的乐不可支。我如一头满地撒欢儿的小鹿冲上去，面对足球就像小鹿饿极了时捕捉猎物一样的情形，我的雄猛劲儿是不择手段，为一个球极具粉身碎骨的牺牲精神。我的灵敏劲儿是无孔不入地能把球抢过来，可是一次又一次的犯规行为很快被黄牌赶下场。我突然觉得我被推上了孤岛，成了一个分文不值的孤儿，我噘着嘴，坐在一边望着天空发呆。我知道“铁塔”通过这次考试肯定不要我了。这样一想，泪就如不速之客探头探脑地光顾了，虽然不那么理直气壮，可毕竟是来了。来就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拥有来者不惧的精神狠狠地擦了一把！
　　 “铁塔”偏了头看看我，呵，呵，面目可憎了啊，好歹也是个站着撒尿的人啊，怎么了这是？
　　 让他这么一说，我就像一只小船被强大的水流推进了漩涡里，死活爬不上岸边了。
　　 “铁塔”拍拍我的后脑勺说，不错，你真像一只小飞镖，迅速，准确，无孔不入，但比飞镖多一个功能是横冲直撞，这也无可厚非，但不守球风，就算你有十八般武艺都会被扼杀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