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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专栏作家】招魂


作者:梓烨灼灼 秀才,2325.1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93发表时间:2017-10-12 07:39:32
摘要:一对相濡以沫三十多年的再婚夫妻,老伴仙逝,侯大爷却放弃了为她举办葬礼的权利,只用了最古老的方式为她招魂。生前是夫妻,死后各别离,这是多少再婚夫妻的不能言表的心痛。


   “魂啊!你回来吧!既然你已经离开了躯体,相信你一定会找到这里,我已经为你找好了安居的处所,你要在这里安静地等我,一定不要舍弃我……我们是约好的,来生,来生再不做半路夫妻,再不受这死别之苦……我们要生死都在一起……”北胡侯村公墓,侯大爷把四挂用朱砂画了符的招魂幡插到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然后抱起侯大妈的遗像,泣不成声。他那深沉的倾诉、低低的呜咽,让几位公墓的工作人员和一班子雇来帮忙办丧事的人都潸然泪下。
   侯大爷本不迷信,可他这次是宁愿迷信。他找了榆州城最有名的风水大师,雇了一班人吹吹打打,另一班子人手把招魂幡,为侯大妈招魂。他无权处置侯大妈的后事,只能用这种连乡下都几乎不用的最古老的办法,为自己的老伴招魂。他的印象中,只记得七、八岁时本家有一位伯伯在东北经商,后来参加了抗联,牺牲在了大兴安岭的森林中,族人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招魂仪式,请了和尚念法华经,道士超度,法事整整做了三天。
   墓地的塔松上,几只麻雀探着脑袋,好奇地盯着这位白发老人和那几挂瘆人的招魂幡。那一株株塔松在秋风中也同老人一道低声啜泣着。
   侯大爷还记得,30多年前,是一个繁星灿烂的秋夜,下了晚自习的他使劲踏着单车从乡中学往家奔,他知道家里那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饿着肚子等他回家做饭。转弯处,“哎哟”一声,一位妇女应声倒地,自行车也躺到了一边。他急忙放下自己的自行车去扶摔倒的女人。那女人坐在地上,揉了揉被磕疼的右腿,试着站起来走了几步。侯大爷这时也扶起了她的那辆26型凤凰女车,试了一下,只是车把有点歪。他一边扭车把,一边问女人伤了哪里。“我没事,怪我自己转弯没按车铃……”女人的声音柔柔的,像轻风拂过侯大爷的心田。“不,怪我急着回家,骑太快了,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自行车碰坏了没有,你明天把车子送到乡中学,找侯树根,就是我,我帮它好好检查一下。”
   女人并没有把车送去,慢慢地,侯大爷也把这段星光下意外的车祸逐渐淡忘了。他太忙了,自从孩他娘撒手人寰,三年来,他是又当爹又当娘。白天,他是40多个学生的班主任,那些半大孩子,让他操碎了心;夜晚,他要询问一双儿女的学业,为他们准备第二天的干粮。40出头的他,头顶的头发已经剩下没几根了,鳏夫的日子有谁能知道,那是真苦呀!
  
   二
   直到中午,侯大爷才在儿女的劝说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公墓。
   回到家的侯大爷,望着没有半点烟火星的厨房,呆坐在沙发上。没有了老伴,这家也就不再像个家了。时光仿佛又回到了30多年前,前妻病逝,他带着一双儿女的日子。那时,侯大爷由民办教师刚刚转正调到乡中学,用村里人的话说,他端上了国家饭碗,成了国家人,再不用挣村里的工分了。可人们不知他为了转正,白天教书,晚上读书,家里、地里的活全扔给了孩子他妈——翠花。她身粗力大,近1.7米的个子,又长又粗的辫子,挖田、撒种、收割、扬场……样样农活是行家。她除了干生产队的活,还在自己家的不到一亩的自留地种上了各种时鲜蔬菜,猪圈里养了两头大肥猪。侯大爷的印象中,孩子他妈总是忙碌,也正是因为她的勤劳,家里才处处干净、温暖,才能有劳动粱、有养猪补助,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一家人才没有挨饿,他才能安心教书,以致在后来的考试中转正。
   一个冬日,夕阳迫近了西山,天边的几缕流云飘然若逸。一个邻居匆匆去学校通知侯大爷,翠花在责任田里晕倒了。他一下慌了手脚,急忙踏上自行车往家奔。赤脚医生已经给她扎了针,她背靠着被卷半躺着,白皙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浅笑,仿佛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侯大爷要带她去医院,她坚持不肯,说自己就是累了,歇一歇就好了。可谁知这一躺下去,她就没起来,眼看着打针吃药都没用,赤脚医生让他带她去医院检查。
   “宫颈癌晚期”几个黑色的字,仿佛黑色的魔鬼,啃噬着他的灵魂,朝着他狞笑。他的精神世界几乎崩溃了,一下子蹲在了医院的大厅里。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垮,他垮了,她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他强打起精神,脸上尽量堆满笑容去安慰她,鼓励她,想用爱感动病魔,赶走死神。然而,他失败了。那天,翠花拉着他的手,恳求他:孩子他爹,带我回家吧!我早知道自己的病,别让我死在外头!他含着眼泪,用平板车把她拉回了北胡侯村。她躺在自己家的炕头,要他答应,给孩子们再找个妈,让他们有个完整的家。他不愿点这个头,可不忍心不点头,更不忍触碰她那双期待的目神,只好闭上眼睛,含糊地垂下了脑袋。也许在她看来,那就算他点头答应了,她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她走了,他的生活一塌糊涂,屋里冷清得总是三九天。他下班回家,才捅开火做饭。炒了菜,小女儿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说太难吃。做了擀面条,煮出来成了面疙瘩。和她生活的15年中,他几乎没摸过家里的笤帚把,没碰过锅碗瓢盆。如今,她走了,留下了孤独的他。三年,一千多个日子,多少个漫漫长夜,他对着昏暗的灯光,泪眼婆娑。他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抢着干点家务,把基本的生存本领学会?他也怨翠花,为啥不给他锻炼的机会?而心里更多的是悔,是恨……自己怎么就不知道替她分担一些家务,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呢。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做回民办教师,节假日和她一起种田、喂猪。
  
   三
   侯大爷的女儿做了爸爸最爱吃的小拉面,可侯大爷只用筷子挑了几根,就把碗扒拉在了一边,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实在吃不下,望着女儿做的粗细不匀的面条,又想起了柳青第一次做小拉面的情景。
   翠花去世后,亲朋好友看他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过日子实在艰难,就张罗给再他介绍个女人。可那时的侯大爷一根筋,谁给他介绍对象和谁急。“我不是没心肝的畜生,孩子他妈尸骨未寒,你们就让我再找,门都没有!”他总是吼着留下一句话,扭头就走。还多亏了他的婶子,强迫他去见了一次面,否则他也就不会认识柳青了。
   侯大爷的婶子比他大不了几岁,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村里谁家有个婚白喜事她都会给帮忙,对乡下的风俗人情特别有一套应对办法。侯大爷的爹妈以及翠花去世,全凭婶子打理照外,才办得妥妥当当。那天,侯大爷的叔叔来学校,说婶子让他回去一趟。他问家里有什么事,叔叔说家里没事,是婶子急着要找他。他想,肯定是婶子又去谁家帮忙,急着要写对联或者别的文字。他赶紧调了课,带了笔墨和叔叔一起往回赶。刚进街门,婶子就笑呵呵地嚷着从屋里迎了出来:“树根,你可回来了!”“婶子,让我写什么?我工具都带来了……”他一边从自行车上的挎包里往出拿东西一边说。“看看我家的书呆子,就知道写,别拿你那些东西,快进屋!”不是写字,干嘛急着找我回来?他心里只泛嘀咕。
   侯大爷一进屋门,看到炕沿上居然坐着一个女人,他心里一下明白了。“树根,这是乡文化站的柳青站长。”“柳站长,这是我侄儿,乡中学的侯老师。”婶子介绍着,侯大爷坐在了门对面的椅子上,没留意那个女人。“侯老师,我把自行车送到嫂子家了,你好像答应过我修自行车……”侯大爷的脑子迅速搜索着,难道是她?对!一定是,那声音柔柔的,依然如同轻风掠过心田……
   年后,他把她接进了门。没有豪华的酒宴,没有隆重的仪式,只两桌酒席,双方至亲。可婚后的侯大爷是幸福的,她一听说他喜欢吃拉面,就想用周末自己动手做一回。那天,侯大爷买菜回来,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逗笑了,只见灶台上、柳青袖子上沾满了湿面粉,和面盆掉在了地上。她正赌气地在一边喘粗气。是啊!娇生惯养的她连常吃的刀削面也做不了,别说拉面了。她结婚后,由于丈夫在部队服役,还和婚前一样住在娘家,父母就她一个独生女儿,哪里舍得让她做家务。丈夫探家时,做饭就成了丈夫的事,直到丈夫在一次比武演练中不幸牺牲,她都不记得给丈夫做过一顿饭。她要从头学起,再不能留下遗憾。虽然学做家务的过程笑话百出,可他深深懂得,她是珍惜他,是爱这个家的。他虽然不精于家务,可毕竟自己带着儿女生活了三年,该爹做的他差不多都会了,该娘做的也学会了不少。他们经常是分工合作,共同承担家务,惹得邻居们啧啧称赞。
   柳青出生书香之家,家学渊博,尤其喜欢古诗文,即使他这个初中语文老师,也只能甘拜下风。有天晚上,侯老师在备课,不自觉地把《沁园春雪》吟出了声。“树根,‘还看今朝’的‘还’好像应该读huan,古字音里没有hai,古诗文中除了通‘旋’时读xuan,别的都读huan。”她说的有理有据,他除了佩服,只能佩服。从此,课文中的每首古诗文,他都会在晚上朗诵给她听一次。
   她的文化底蕴,不仅影响着侯大爷,而且也影响着他的一双儿女。他听她读《诗经》,和他一起诵《楚辞》;他们跟着柳妈妈熟读唐诗、宋词,女儿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无论是两个媳妇还是女婿,都愿意把孩子送回来,说是让孩子从小接受家里的文化熏陶。一到周末或假日,家里四个孙子(孙女),有时也会折腾的鸡飞狗跳,可她从来不恼,总是在游戏中引导孩子们,让他们在玩耍中学会思考,开发心智。
  
   四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根本不管你是忧是喜,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即将到来的漫漫长夜该让侯大爷如何熬过呢?正如时光对于侯大爷和柳青,三十三年,他们由中年都步入了耄耋之年。柳青当年的青丝变成了白发,挺拔的身躯也佝偻了,可她依然坚持每天读古诗、写大字。
   前几天的一个凌晨,准备去洗手间的她突然感到心口疼痛,顿时额角冷汗直淌。她以为自己只是一时不适,不想惊动老伴,咬紧牙蜷缩在床上坚持着……她的异样很快就被侯大爷听到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老伴这次病得不轻,立即拨打了120,同时给老伴的儿子姚成打了电话。
   成子比侯大爷的儿子大三岁,他们结婚时,已经上了高中,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即使是假期,他也是经常独自在屋子里复习功课,很少融入到新的家庭中来。考上大学那年,他硬是不让继父和妈妈去送,自己打好行李上了火车。毕业后,他留在了省城。结婚后,也许是孩子留在家里的原因,他回家的次数才逐渐多起来。虽说成子表面有点冷,可侯大爷还是很感激他,在自己的儿女找工作的事上,成子完全是一个以大哥的姿态,找同学、托关系,才把弟弟和妹妹都安顿在了省城。在侯大爷退休的前两年,他就自己出钱在县城为他们买好了房子,让他们的生活没有了后顾之忧。
   成子从省城赶到医院的时候,侯大妈已经从急救室转到病房输液了。医生说是急性心肌梗死,要做搭桥手术,暂时先用药物疏通。侯大爷的两个孩子也都闻讯从省城赶了回来。在他们心中,柳妈妈和他们的亲妈妈一样,是他们最亲的人。
   中午,病房里留下了女儿照顾妈妈,三个男人找了附近的一家餐馆。成子给每个人杯中斟了一点酒,低低地喊了声:“爸!”侯大爷记得,他这样面对面喊自己爸的次数并不很多,第一次是他结婚的时候,当着新媳妇的面喊的。他是个不善于言语表达的人,什么事都装在心里,表现于行动中。“成子,别难过,你妈的病肯定会治好……”侯大爷安慰着。“爸,您听我说,其实我早想跟您商量,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成子顿了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又接着说:“我妈这次生病,即使好了,最终也会有走的一天,我想和您以及弟弟商量一下,我妈的后事……她总有走的一天……我想让她和我爸合葬……”侯大爷听了姚成断断续续的话,一下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柳青是他领了结婚证明媒正娶的合法妻子,自然将来应该和他葬在一起的。
   “爸!我能理解您对我妈的感情,三十多年你们相濡以沫,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不会连这点也不懂,可也请您理解我做儿子的责任,我爷爷去世前拉着我的手,再三嘱咐我:家里不能有孤坟!把爸妈葬在一起,是我做儿子的责任。”
   姚成顿了顿,接着说:“您知道吗?在您和妈妈刚结婚的时候,我对您几乎是敌意的,直到我结婚后,才慢慢体会到妈妈的不易,感受到你们的幸福。可爷爷的嘱托让我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我努力为家里做事,才能让我减轻一点负罪感。毕竟您百年后有翠花妈妈,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那天下午,侯大爷总是紧握着侯大妈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松开,仿佛一松开就有人要从他身边夺走侯大妈似的。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老伴,你赶快好起来吧!我和你还没处够呀呢。除了这个,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就像当年得知翠花得了绝症一样,他只能忍着。男人为什么这么难?然而,上苍并没有可怜这个男人,侯大妈的心脏还是在搭桥手术48小时后停止了跳动。
   那一刻,侯大爷反而很冷静,毕竟他是经见过很多次生死的老人了。他只是含着泪,努力用平静的语调和姚成商量:“成子,能让我为你妈招魂吗?”姚成的眼泪顿时涌出了眼眶,使劲点了点头。
   “柳青,你的魂回来了吗?”侯大爷望了望黑暗中摆放侯大妈照片的地方,虽然他什么也看不清,可他仿佛觉得老伴已经回来了。她是一定会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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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里的主人公候大爷有过两次婚姻,两次婚姻都很幸福美满,但都以悲剧的形式结束。第一个妻子年轻时死于癌症,第二个妻子死于心肌梗死。小说将候大爷过去的酸甜苦辣和现实中失去亲人的痛苦穿插描写,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家务琐事刻画人物性格,反映人间真情。一个重感情,爱孩子的好丈夫形象,和两个淳朴善良的贤妻良母似的女子,在作者笔下鲜活饱满,栩栩如生。作品感情真挚,主题积极,转折自然,井然有序。欣赏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海淼】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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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海淼        2017-10-12 07:42:03
  饱含人间真情,感人至深的好小说,欣赏!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2 楼        文友:海淼        2017-10-12 07:47:16
  问好梓烨灼灼文友,创作愉快!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回复2 楼        文友:梓烨灼灼        2017-10-12 10:12:37
  谢海淼老师一大早编辑小文,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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