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防盗门在林杰身后咣当一下关上后，他才意识到没有拿钥匙。但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呼作响，容不得他有半点迟疑，就飞奔出楼道，朝200米外小区旁的公园厕所奔去。
　　 林杰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小区和公园接壤的栅栏门，跑过杨树下的水泥路，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过花砖道就来到公园厕所门口。公厕门口挂着阻挡蝇虫的帘子，帘子是那种塑料帘子，夜风一吹呼呼啦啦地响。他掀起帘子，立马就闻到了一种用来净化空气的香味。林杰经常光顾这个厕所，每次来都能闻到这种香味，可他说不清是什么香味。反正很香，钻鼻子那种香。北京就是北京，一个公园厕所都他娘的赶上自己家了，自己家也没有天天喷这种东西。林杰心里想着，轻车熟路的抹黑跨了进去，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拽开大便间的门，迫不及待地蹲下，一阵翻江倒海的响声过后，他终于轻松地长吁了一口气，他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准备再蹲一会儿。他想拿出手机看，哎，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上厕所必看手机的坏毛病。好像微信里还说过，上厕所经常看手机会造成便秘。但林杰忍不住，一蹲厕所就想掏手机。四十多岁的人了，弄的跟小年轻人一样。一摸没有手机，才想起来，着急慌忙的往外跑，不但钥匙没有拿，手机也没有带出来。蹲厕所，手里没有了手机，这让林杰多少有点沮丧。
　　 林杰是在熟睡的时候，被肚子疼醒的。肚子隐隐作疼，伴有呼呼噜噜地响。他的肠道很敏感，也很娇气，吃什么不注意或者不卫生，马上就有反应，就会跑厕所，一趟厕所跑完，立马就好。不知道是晚上和同事在夜市上吃的凉菜不卫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会儿突然有了反应。肚子越来越疼，呼噜声越来越大像闷雷似的响。伸手摸到床头的手机一看，是凌晨两点。他翻了个身，想忍一会儿继续睡，可肚子像偏偏跟他作对似的，不但疼而且有了上厕所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毛病，这样的感觉来了，是忍不住的，必须赶紧上厕所。他翻身下床，在桌子上的手纸上拽下一截，就出了卧室门。
　　 林杰的卧室门正对着客厅南边的厕所门。他一开门，就看到厕所亮着灯.有人在厕所，奶奶的，谁他妈真会挑时间啊。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林杰再一看所有的房门都黑灯瞎火的，就靠门口的那个小房间门开着屋里灯亮着。小房间里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姑娘很漂亮，用面如皓月绝不夸张。林杰不知道她叫什么，一个租房里住了半年，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话，当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人家的芳名了。不是林杰不想说，像这样漂亮可人的女子，是男的都想和人家套套近乎搭讪一下，林杰也想，只是这半年来，人家压根儿都没有给他搭讪的机会。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娇美的脸上永远板着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看看厕所有人，林杰就忍耐着退回到屋里。他在屋里来回悠转等了约有一分钟，开门一看厕所灯还亮着，无奈又退回来，又等了一分钟，林杰想，这下总完事了吧，就是你尿长江、拉黄河也该完事了。可开了门，灯还是亮着，于是，他就走到厕所门前一听，我那个天神啊，里面哗哗水响，人家在洗澡。这半夜三更的，你洗哪门子澡啊。
　　 林杰敲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林杰又敲了几下，里面传出不耐烦的声音，敲什么敲，马上好了，烦人!
　　 一听声音，林杰就想发火，想想还是忍住了，这三更半夜的跟一个小姑娘为上厕所较真有什么意思？还是再等一会儿吧。可不争气的肚子，仍像擂鼓出征一样，拼命的响。他实在无法再忍。马上好了，这一句马上好了，谁知道要等多久？林杰想到了小区外的公园厕所。二百米，就在小区的栅栏外面。他飞快地跑回去穿上大裤头，套上一件体恤就出了房门，谁知他用劲过大，防盗门一下子被锁上了。当大门咣的一响，他才意识到忘记了拿钥匙。
　　 林杰在厕所淋漓尽致地痛快完后走出厕所，肚子不痛了，浑身都轻松了很多。
　　 夏夜的北京城，尽管是深夜，仍灯火阑珊、光怪陆离，竭力地显示着这个城市的繁华。西三环路上，还有车飞驰而过，携带着一串光，如流星一般。
　　 林杰走到房门口，想到没有钥匙是个麻烦事。于是，他就上前敲门。他想总会有人开门的，即使别人熟睡听不见，那个刚洗完澡的姑娘应该听的见。他敲了几下，就静静地站在门前等。他甚至想象到，刚洗完澡的她一定面颊绯红、披着湿淋淋的长发、浑身散发着清香，如出水芙蓉一般，那才是一个很美的画面。
　　 林杰等了半天，没人开门，接着又敲了几下，屋里仍是一点动静没有。林杰急了，把敲门改成了拍门，声音很大，楼道电梯旁的灯都被震亮了。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急切的样子显得狼狈不堪。看看屋里没有任何的反应，林杰继续拍门。
　　 操，半夜三更的，你丫敲什么敲，你他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对门房间里的人，终于忍耐不了林杰无休止的弄出这般大的动静，大声的骂道。
　　 林杰一听，对方火气大语气冲，也不敢接言，更不敢再敲了。他在楼道里站了会儿，忽然想到窗户，敲门听不见，敲窗户总该能听到吧。他走出楼道，来到和他的窗户并排那两个房间，一个是韩城，一个是婷婷。韩城是陕西人，他住的城市，其实和林杰的紧邻。这也是出租房唯一一个和林杰年龄相仿的同性。婷婷是安徽人，在附近的一个娱乐场所上班。姑娘话不多，每次在屋里的走廊遇到，总是轻轻地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林杰来到窗户前，先敲了婷婷的窗户，没有反应，接着又敲韩城的窗户，并且口里不住地喊，老韩，老韩，给我开开门。窗户依然冷冷地黑着脸，没有一丝灯光亮起。这两货难道都不在家？林杰懊恼地想着，又走回到门前，敲门不敢敲只有傻傻地站着，像只斗架败了的公鸡。他在心里把屋里的人骂了个遍，骂他们无情，骂他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其实，林杰在心里骂的更多的是，刚刚洗完澡的漂亮姑娘。退一万步说，夜深人静，别人都睡着了，你刚睡下，你完全可以听得见敲门啊，不是你发神经半夜洗澡，老子何来落到这般田地？就在林杰心里愤愤不平的时候，一阵清脆声音传来，这是女人高跟鞋跟儿撞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有力而轻盈，清脆而富有朝气。声音从电梯旁走过来，向他所在的方向。在越来越响的声音里，门口的声控灯亮了，在灯亮起的同时，林杰看到婷婷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前面，手里拿着的钥匙哗哗作响。
　　 “大哥，你这是？”婷婷问。
　　 林杰觉得自己很难堪，说了声，“哎，别提了。”
　　
　　 二
　　 林杰是2015年3月份，从西城区的白纸坊一个很老旧的小区地下室搬到西三环边上的丽都花园的。在地下室的时候，他住的是一间只有六七平米的房子，尽管空气有些不好，还有些潮湿，倒也安逸。更主要的是一个月六百元的房租可以承受。对于一个月工资只有5000块钱的他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资了。所以每次挪地方找房子，都要让林杰费了老鼻子劲。
　　 林杰在北京近六年，住了三年多地下室，是真正的北京城媒体称为的“蚁族”一员。初来北京的那一年多，他不停地搬家，从石景山八角，搬到西罗园，又从西罗园搬到西局，在西局没有住热，又搬到望京，后来单位搬到了南礼士路，他看看上班实在太不方便，又搬到白纸坊的地下室，这下一住就是三年多。他满以为这下可以住到他在北京打工的日子结束，谁知道西城区棚户区改造，他们住的小区属于老旧小区，也在拆迁之列。一纸通告，他们灰溜溜地搬出地下室，各自想各自的办法。
　　 林杰跑了好几天，才在丽都花园找到合租房，一间十平米的卧室，房租1300，水电费，物业费另算。开始，林杰有些犹豫，活生生比以前多出700多元，让他觉得有点吃不消。最后还是咬咬牙租下了。他租下的最主要一个原因，是这里离他上班的单位特别近，步行半小时即到，这样省下了一笔不少的交通费。
　　 在这之前，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了租房的事。妻子说，出门挣钱不挣钱，要吃好住好，不能亏了自己，租下吧，这几年老住地下室，也该住住好点的房子。妻子的话让他眼眶湿润，就这样就租下了。
　　 当初，中介的一个年轻小伙带他去看房。小伙子一口东北话，很会说。他俩在西三环的丽泽桥桥下碰面后，小伙子带着他穿过立交桥，穿过公园，来到公园边上的丽都花园。林杰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有个公园对于他这个漂在异乡的单身男人来说，下了班散散步，锻炼一下再好不过了。并不是林杰矫情，林杰是那种不爱逛街，不爱乱跑的人。很多时候，下了班自己做了饭，饭后就是去走走路，住在白纸坊的时候，那里没有公园，吃了饭，都要跑很远去昆玉河边转。这里的公园离小区不过二百米之遥，让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林杰跟着中介到了租房门口，门闭着。中介没有敲门，伸手一扭就开了门。
　　 林杰问，这门没有锁？
　　 中介小伙子说，锁坏了，正打算给换锁。没事你尽管住，有啥不满意的随时打电话给我。小伙子言语中肯，林杰也不能再说什么。
　　 事后事实证明，林杰错了，中介自从和他签了协议，就再也没有露面了，至于那门锁，也没有来换，还是他自己找人换的。
　　 屋里有些昏暗，这原本是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没有客厅，客厅被木板隔成了四个独立的小房间，留下一个窄窄的通往厕所和厨房的走廊，这样这个房间就住着七户人家。
　　 中介小伙子轻车熟路地在墙上摸到开关绳，一拉灯没有亮。就直接奔林杰所要租的那间卧室。卧室的门是那种很老式的黄色木门，上半截装着毛玻璃，门上的暗锁已经掉了，留下鸡蛋粗细的窟窿，后来又被人安装了明锁，但锁扣已经被拧成麻花状。
　　 林杰要租的这间，是一个独立的小卧室，十平米左右。面朝东，一个两开的玻璃窗，玻璃很脏，花花点点的全是泥巴，窗户上挂着窗帘，窗帘脏兮兮的成为灰色。房间有一台白色的电脑桌，桌边的封条已经翘了起来，一个黄色的衣柜，没有门。靠墙角有一张床，垫子是军绿色的，乌七八黑的还有一坨一坨的水印，这就是所谓的家具了。林杰有点失望，这和网上说的大相径庭。好在春日明媚的阳光，暖融融地从窗户照射进来，屋里很亮很温暖，这温暖、充满希望的阳光，多少慰藉了林杰失望的心。
　　 中介的小伙子又带他看了厨房和卫生间，介绍了房租和水电燃气的缴费方式后，就在屋里那张破烂的电脑桌上签了协议。协议往包里一塞，慌里慌张地狼撵一样地走了。
　　 林杰忽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林杰在屋里收拾了一上午，快到中午的时候，紧邻他左边的住户回来了，是一个瘦瘦的眼窝深陷的姑娘，手里拎着菜，身后跟着一个胖胖的留着寸头的小伙。姑娘看到他，微微一笑算打了招呼。又过了一会儿，林杰斜对面的就是客厅隔开的其中一间租户回来了。一位三十六七的女人，女人在开门的时候，看他在屋里忙活就过来了。
　　 女人叫方琴，山东人。
　　 “这房子你租了?”方琴倚在门框上问他。
　　 林杰抬起头看着她说，“我租了。”
　　 方琴又问：“多钱一个月？”
　　 林杰回答后，方琴又说，这间房子已经空了两个月了。
　　 林杰说：“有点贵了。”
　　 方琴说：“可不是嘛，来了好几拨人都嫌贵。”
　　 林杰不自然地笑笑说，我让中介忽悠了。本来说家具齐全，你看就这两样破家当。方琴也笑笑说，我可没说你傻，不过现在的中介啊，有几个诚信的。先忽悠你协议签了再说。林杰看到方琴笑的时候，很好看，嘴角轻轻的上翘，笑意就在脸上灿烂。
　　 方琴继续说，租房之前说的天花乱坠，一住进去，什么都不管了。你没看房子的门锁，说是他们给修，打了无数次电话都不来，最后索性不接电话了。在北京打工的有几个没有被中介忽悠？看来方琴对中介的成见很深。
　　 对方琴的说法，林杰深有同感，这些年在北京，几次租房没少和中介打交道。
　　 林杰说，不是是啥啊，现在的正规中介都没有实话了。
　　 方琴好像宽慰似的说，不过这间屋子采光最好，名亮亮的住着也舒坦。你没看，我这租这间，窗户没有窗户，就是巴掌大一个黑屋，照样一个月700块，还不算水电燃气费。人嘛，出门在外吃好住好，挣钱是小事。方琴回头指指她的房间。的确，方琴住那个隔断房子，也就六七平米，就房门顶上一个方格通气孔。
　　 方琴说出了和妻子如出一辙的话，让他宽心了很多。也不在为房租贵而闹心了。
　　 林杰又向方琴借了抹布和盆，把屋子里所有东西，仔细擦洗了一遍。去还盆的时候，女人给他介绍了，合租房里的住户。女人说她，在木樨园服装市场有个摊位。她介绍说，她的右边也就是和林杰紧挨的那间大卧室，住着一对儿河北小夫妻，具体做什么工作她不清楚。她用手指指她的左边和对面的两间，低声说，都是做小姐的。厕所和厨房中间的那个卧室，那里住着一个陕西的男人叫韩城。
　　 方琴说，是唱歌的，那是你的伴。
　　 林杰说，大都是女的啊。
　　 方琴说，你有福啊，掉女人窝了。
　　
　　 三
　　 林杰回到屋里刚躺下，就听到有人开房门回来了。接着又是韩城哼着歌回来了。难怪敲窗户都没有人应声？都是一帮夜猫子，林杰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