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命运莫测 ——三位狗兄弟的人生路
如果起点相似,环境相同,是否会有相似的命运?你拥有你的来时去时路,我若有缘与你同行,命运会如何?三位狗兄弟,在同样的环境中,开始了它们各自的人生路。我猜中了它们的开头,却猜不中它们的结局。
今年早春,家里新添了一只小狗,这是我们家主动要来的小狗,白多黑少的花纹,我们叫它“白木耳”;过了没几天,白木耳的兄弟也来到我家,因为它原先的主人嫌它麻烦,不想要它了,我们收留了它,它的身体以白色为主,额头上有一块大大的黑色斑纹,我们叫它“大白丁”;又过了几天,有人问我家要不要小狗,因为他觉得他家里现有的这只小狗丑,他要改养一只吉娃娃。我们家的狗已经够多了,除了新来的白木耳和大白丁,还有原先养着的“中年妇女狗小白”,可是如果不收留这只“丑小狗”,它未来的命运或许会很悲惨,我们家的人都有柔软的心,反正也不差这一口狗粮,再说丑也不是狗的错,人生本就充满无奈,狗的“人生”也一样,于是我们收留了这只“丑小狗”,它的身体黑色花纹较多,于是我们叫它“黑木耳”。就这样,三只差不多大的小狗,在我家开始了它们不同的、莫测的命运。
由于黑木耳最晚来到我家,并且已经被别的主人养过一小段时间,我们怕它乱跑,就把它栓在了院子里。
不久后,有一天下雨,雨不大,但是也不小,我们都没怎么把这些狗放在心上,因为狗是聪明的动物,自己知道躲雨,还有的时候,狗是喜欢下雨的,我们这里有句方言,叫作“落雪落雨狗快活!”我无意间来到后院,看到白木耳和大白丁早就躲在屋檐底下避雨,可是黑木耳却蜷缩在外面,被雨淋得瑟瑟发抖,但是它被拴住了,只能任凭雨淋。我忽然之间特别心疼黑木耳,它没有白木耳和大白丁所拥有的自由,样子也没有另外两只狗那样讨喜,人们很容易忽视它,于是我赶紧解开栓住黑木耳的绳索,它哆嗦着站起来,避到了屋檐下。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定给予黑木耳充分的自由!
没多久,一个亲戚来到我家,看到我家有三只小狗,就说想要一只。我们答应了,因为我家的狗实在多了些。亲戚挑走了最漂亮的白木耳。狗的命运和人一样,开端的好坏,不能决定结局的好坏,样貌、智力、性格,都在变化莫测的生命中扮演着不同角色,推动狗的命运发展。
白木耳最漂亮,本来漂亮是一种资本,但也因为漂亮,它最容易被人看中而挑走。后来,白木耳在新主人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失踪了,也许因为它漂亮,被别的贪心人强行抓走了吧。我希望它能够得到善待,最起码能够活着,不要成为别人餐桌上的狗肉,但我也只能祝愿,不能对它有任何帮助。也许它由于美貌,命运中就多了一种颠沛流离的磨难。
留在我家的小狗只剩下了大白丁和黑木耳。有一次我哥回来,我跟他说起这两只狗的来历,还说别人嫌弃黑木耳丑。我哥一看黑木耳就说,那是别人不识货,硬把珍珠当鱼目,光凭自己眼中的所谓美丑来定义狗的好坏,黑木耳的样子有很明显的边境牧羊犬血统,即便不是纯种边牧,也绝对不是一般的土狗,长大了一定是条聪明的好狗。我马上百度“边牧”,无论毛色、脸型、体型、性格,黑木耳果然非常吻合百度对“边牧”的描述,我看着黑木耳就乐了——原来它是一位流落土狗民间的落难贵族。我们都有眼不识金镶玉,但是我们的善良与慈心却让我们拥有了这位“落难贵族”,但更进一步想,落难贵族也好,平民土狗也罢,黑木耳就是黑木耳,所有的狗都一样:英雄不问出处,草莽亦可称雄!
也许由于幼年的经历,黑木耳没有大白丁那样活泼。大白丁外向,黑木耳内向;大白丁自信洒脱,黑木耳胆小粘人。两只狗一起成长,渐渐显现出基因不同导致的差异来。大约两三个月以后,黑木耳开始比大白丁高大强壮了,但是我给他们喂食的时候,大白丁总是抢黑木耳的狗粮,奇怪的是,虽然黑木耳比大白丁强壮,但是每次大白丁抢食,黑木耳总是本能地让着大白丁,有时候我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明明是个当将军的料,却被一个小兵欺负。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这不是谁强壮的问题,而是在心理上,黑木耳依然直觉地以为大白丁比自己厉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边境牧羊犬本性温顺,不爱争斗。黑木耳看起来是吃亏的,但是吃亏与占便宜之间的因果,往往是塞翁失马的局面。
本来,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大白丁的命运应该不错,似乎要比黑木耳更好,就算黑木耳再怎么厉害,也得受它大白丁的欺负啊!可是,命运之神再次显现了神秘莫测的本性,好坏成败只在瞬息之间颠倒。
初夏,几只流浪野狗经常在我家附近徘徊。出于看家护院的本能,“中年妇女狗小白”和“少年狗大白丁”在野狗接近我家时就会大声叫起来,向主人示警;黑木耳胆小,躲起来闷不吭声。主人拿着棍子一出现,野狗察言观色,自知不敌,自行撤退。但是野狗怀恨在心,本来这几只野狗都是各自为政,单独出现,但后来,它们用“狗语”商量好了,齐心协力来灭“眼中钉”。
那一天,家里的人上班的上班,办事的办事,都没在家呆着。我爸忽然在远处听见一阵非常急迫和凄厉的狗叫声,其中夹杂着大白丁的竭力嘶吼,于是他连忙抓起一根棍子,朝狗叫的方向跑去。在他跑到半路的时候,小白忽然从旁边蹿出来,一边叫一边和我爸一起朝狗叫的地方奔去!看来小白本来就知道出事了,但是小白年龄大阅历深,知道凭自己的小短腿和浑圆的体格根本无法与那几只结群的壮年野狗相抗衡,所以先做缩头乌龟静观其变,等主人来了再狗仗人势,一起去救大白丁。而大白丁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再说,家里的黑木耳比它高大强壮,还不是照样受它大白丁的欺负?黑木耳胆小怕事,早就躲起来了。大白丁不知天高地厚,它盲目的自信勇敢,这时候成了遮住它心智的迷障!
野外,三只野狗围攻大白丁,大白丁的背后是一条河,两只野狗前后夹击,另外一只野狗截断它的退路,等我爸和小白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野狗一爪子拍向大白丁的脑袋,把它的眼睛都拍出了血,然后三只野狗把大白丁打得滚到了河里。野狗看到我爸带着棍子追来,便一哄而散,留下大白丁在水里垂死挣扎。我爸把大白丁捞上来带回了家。它躺在狗窝里,奄奄一息,前额凹陷,嘴角有血迹,也许是内脏受伤,嘴角溢血,样子非常可怜,到了第二天上午,大白丁离开了这个世界。
狗的世界,和任何生物的世界一样,都是残酷的。野狗遇到的家狗远远不止我家的狗,可是在这么多家狗中,野狗为什么一定要联合起来灭掉大白丁?原因很可能在于大白丁的体格与性格。虽然大白丁不如黑木耳强壮,但是在这样年龄的家狗中,大白丁算是精悍有力的,并且头脑灵活,性格勇猛,如果等它长大,将会成为野狗的强劲对手。而大白丁由于性格原因,在自己羽翼未丰尚未成年时就锋芒毕露,让野狗感受到了威胁,招来了野狗的羡慕嫉妒恨,于是联手来灭它。而黑木耳的胆小温顺,让它于无意之中韬光养晦,躲过此劫。
此时,家中只剩下“中年妇女狗小白”,和“温顺少年狗黑木耳”了。又过了几个月,黑木耳经历发育高峰期,身高体重都猛增,体型是小白的两倍都不止,而且它越长越英俊,结实的大长腿,长身细腰,奔跑起来虎虎生风,叫声低沉,一听就是力量型的狗。黑木耳的成长,应了一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当年被人嫌弃的“丑狗”,如今长成了一只受人夸赞的“好狗”!
黑木耳长到这么大,依然喜欢粘人,它看着我的眼神很专注灵动,我从它的眼神中读出一种对我的依恋——可高大的它,依然会被小白抢食,但却会在主人的命令下追逐驱赶野狗,它奔跑的姿态活像一只猎豹。现在的黑木耳刚从少年晋级为青年,以它的体格,在我们这一带,应该鲜少有狗能单打独斗打赢他,但它本性温顺,只要其它狗不主动惹它,它是不会去打架的。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以为,现在的黑木耳就像江湖上的武林高手,有高强的武功傍身,今后应该走上坦途,拥有一帆风顺的命运吧。但是命运,永远都是诡谲而风云莫测的。
前几天的一个傍晚,我出门散步,黑木耳也跟了出去。走到半路时,它停下来了,我以为它要找地方解决生理问题,于是就对它说:“回去吧!”我继续往前走,它也没跟来,我觉得它一定能够认得回家的路。可是等我散完步回到家,它还没有回家,我以为它又去什么地方撒欢玩耍去了,可等到深夜它还没有回来,然后我急了,按照黑木耳的性格,早该回来了!
我出门找它,一路呼唤它,可是得不到丝毫回应。我知道,如果黑木耳遇到的对手是野狗,那么以它的力量和智慧,多半会安全无虞,但是世上还有一种比它聪明百倍的生物——那就是人。有些人可能会觊觎它如此健美的身体,垂涎它的鲜美狗肉,因而动脑筋抓它,或者吃掉或者卖掉。黑木耳虽然聪明,但涉世未深,以前遇到的邻居朋友对它都很友善,它又如此喜欢与人接近,在它的概念中,人是友善的,不是危险的。黑木耳对人的认知,就像以前大白丁对强壮的黑木耳的认知,会由于所接触范围内的对象是安全的,而错认为所有类似的对象都是安全的,所以黑木耳极易轻信陌生人而上当。
我挂心了一个晚上,可是黑木耳没有回来,第二天我又出去找它,还是没找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基本放弃希望了。失踪一天一夜的黑木耳,很可能已经成了别人餐桌上的狗肉。我感到难受,也有一丝自责,我既然把它带了出去,就不应该让它自己回家的。
第二天半夜,我忽然听到外面嗷嗷的狗叫声,还有院子里的小白发出细脆的叫声与它相呼应,我听外面的狗叫声很像走丢的黑木耳,于是赶紧起来去看。结果一开门,黑木耳就一下子从门里蹿了进来,浑身湿漉漉的,伏在我的脚边,巴巴地摇着尾巴望着我,好像在乞求我的安慰。我弯下腰顺了顺它的狗毛,开心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它失踪了一天一夜,就像走丢一个孩子,我希望抓走它的人能够善待它,至少让它活着,现在它自己回来了,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感受,我很快乐,很快乐!我仔细看它,它浑身湿透了,至少是游过了一条河才回来的,它看起来瘦了一点,估计没吃上过饭。它很可能被人抓了,也许别人用食物引诱它,也许别人用发情期的母狗引诱它,它入了圈套,但抓它的人惧于它在危险中被激发出的凶悍劲而不敢接近它,不能拴住他,也许它被圈在类似院子的地方,然后它想法子逃回来,逃回来时无法绕过一条河,它必须游到河对岸。还好它是年轻力壮体型不小的边境牧羊犬后代,若换成短胳膊短腿的小型犬,未必能逃回来。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完全能够想象这一天一夜的黑木耳历险记!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失踪以后又回来的黑木耳和以前不同了。我给小白和黑木耳喂食,小白理所当然地习惯性抢食,结果这一次黑木耳压根没有退让,它没有去抢食物,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爪张嘴,一爪子压住了小白,张嘴咬住小白的脖颈,让小白动弹不得,却半分都不咬伤小白,小白不敢动了,然后黑木耳放开小白,再去吃食物。我想,以小白的精明,将来一定不会再和黑木耳抢食了。这次失踪历险记,激发了黑木耳深藏的潜能,他在险境中体验到了自己不曾动用过的真正实力,拥有了对自身实力的全新体验。以前小白抢食,它退让,我会继续给它食物,于是食物的争夺便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以前它胆小,但在险境中的求生本能,让它去做了以前不敢做的事,于是它知道原来自己的能力和本领远远超出它自己的预期。通过这次历险,它也开始知道,自己的无争并不能真正给自己带来安全,很多时候,权利要靠自己争取。这一切,让它对自己和对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于是它再也不让小白抢食了。
我忽然觉得,命运变幻莫测,如果这次黑木耳不能脱险,那么它的性命也基本上到此结束,但是他闯过了这个关卡,并从这段经历中吸取了识别和应对危险的经验,这对它将来更好地生存和生活有莫大的好处。凡是拥有自由,在不受主人过度保护的情况下,能活得长久的狗,都一定有它的过人之处:比如小白没有过人的体力,但它的过人之处就是聪明,非常懂得审时度势和自我保护;黑木耳拥有强健的体格,这是它的优势,但它还必须继续积累生活经验。
黑木耳想要活得长,就必须自己去经历各种艰难和危险,成长的路必须自己去走,没有别人能够代替它。如果为了它的安全,把它关在笼子里,那么它这一生还有什么乐趣!有人说,黑木耳是小伙子,狗的繁衍方式是“走婚”,将来一定会跑遍四海八荒去找女朋友,这样它将会面对无数次被陌生人抓上餐桌的危险,为了避免这样的危险,把它太监了就好。可是,如果为了长期拥有黑木耳,就枉顾它的意志而请人把它太监了,那对它来说也太不人道了。它应该拥有野性而充满活力的生命,那是上天的馈赠。燃烧着火焰般热情的生命,才是大自然中最纯粹的美,生命充满危险,但也充满了翻盘的可能。
黑木耳的人生,每个人的人生,都应当自己经历、自己选择、自己承担——勇敢面对危险,尽情享受欢乐!即使在此过程中付出惨重的代价,那也是我们本应承担的命运,也正因为我们拥有追求热烈生命的权利!
完成于2017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