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敲打在窗玻璃上，室内的空气越来越沉闷，窒息。好像容不下我。我只得放下笔，撑一支雨伞，走出去。
　　 雨，落在伞上，发出炒黄豆般的声音。原以为，可以闻嗅到泥土的气息。这一回，我错了。其实，雨刚刚降落，泥土的味道就扑面而来，那么热烈，厚重。又或者，当雨停歇，慢慢地从泥土里冒出来，清新着芬芳。走在雨中，只要怡然自乐，就很值得。
　　 在雨天，我不会去拜访朋友。我觉得，不该去打扰。就像寂寞的时候不要想起我。
　　 淅淅，沥沥。这是雨的节奏，每一个音符，是由心生的。此刻，摆脱了刀笔奴，放松了许多，有些愉悦。听起来，自然很美，很灿烂。
　　 雨，渐渐小了。我合拢伞，走到一棵树下，从枝条一滴，又一滴垂落的雨点，玲珑，剔透，晶莹，清亮。我想到了可爱的泪水。当我仰起脸，在半江瑟瑟的风中，一些枝条也冻得缩瑟，颤抖着。
　　 四野还很安静。太安静了，我也有些胆怯。便怀想起一些往事，好像它们也可以作伴。
　　 这是初冬。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院子里的桂树开败了一簇簇金黄，可它撑起的华盖还郁郁葱葱，苍苍翠翠，像一双迎接我的手，张开了怀抱，久久，久久地等着我。
　　 多少年了，盼归的日子好似滴落的雨点。那些远逝的时光浸淫着雨水的冰凉。心生愧疚也难以摆脱。
　　 唯有记忆温暖如初。
　　 爹从矿山回来，总喜欢搬一张上了年纪的藤椅，坐在桂树下。夏天，是纳凉的好去处。秋天，桂花飘香，香远逸清。我也搬一张小木板凳，在爹的面前坐着。那时，他会拿出一本扉页泛黄的《三字经》。轻巧地翻开来，他念一句，我跟着读一句。字正腔圆的，很滋润。
　　 后来，我能一字不漏地背诵《三字经》，爹又开始教我念《老子》。爹一直把我熏陶，潜移默化，我懂得了一些礼仪。
　　 我去过爹的矿山。那年，我读小学一年级，暑假。天生愚笨的，把“3”写倒，把“9”写成"g"，为了纠正过来，爹给我买了一张半票，挤上开往大余的客车。爹投身于西华山钨矿是从大学一毕业开始的。一到矿山，白天，我一个人留在宿舍，为赶走我的孤独，他从图书室借了很多画报。夜晚，他得俯在桌前，摊开一张画纸，测绘，机械制图。他只要俯下身去，就难得抬一抬头。也是那时，我认识了：直尺，三角板，量角器，圆规，橡皮擦，上海牌的2B铅笔。
　　 爹只有闲暇才教我写数字、拼音、汉字。有时，教了几遍，还无法模仿，就握着我拿铅笔的手，一笔一划地写，还一边说：像样了，像样了。可他一松开手，又四不像了。那时，爹就咆哮了，骂得很凶。直到我流出眼泪。那时，眼泪也无济于事，一边流，一边写。一张干净的纸，常给弄得灰濛濛的。
　　 可每一次，当我把字母写端正了，计算没差池了，爹很平静地说：你以为我很想骂你么，你是惹我上火的。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很缓和。
　　 那年暑假，我长大了许多。从那以后，在学习方面，爹没有灰头土面地骂过我。既使考试，不小心考砸了，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更多的，是鼓励。
　　 再回首，八九年，我读初二。得了头痛“病”，尤其是上课，我专心地听一会儿，就得伏在桌上，很勉强地支撑着身子。老师布置的作业，落下了许多。即使做了的，也邋邋遢遢。读书不多的娘知道了，只晓得着急，不敢告诉爹。那一年，爹调进了广东的大宝山矿，回来没那么勤了。而娘是怕爹多心，影响工作。
　　 爹从矿山回来，见我病殃殃的，便问娘，到底怎么回事。娘细声细气地说，是闹头痛。爹便问，带去看过没有，娘沉默了。爹大发雷霆了，质问娘，到底什么是你重要的。其实，已分田到户，娘起早贪黑的，农活忙不过来，还得请人帮忙。第二天，爹骑单车搭我去了南康县人民医院，抽血，化验。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稍微贫血。没有开药，爹扶着单车，我尾随着。爹进了商店，买了两罐“乐口福”菊花晶。
　　 我没有辜负爹。转眼，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当时的南康中学。只是，坐热了一个月的板凳。
　　 初冬的雨多愁善感，像一个待嫁的闺女。刚停歇，一阵风吹过，又飘起了毛毛雨。我站在树下，抬头，望向了三楼。
　　 家住三楼。
　　 那是爹从单位分到的一套三房一厅的单元。爹领回锁匙时，一脸的高兴。说可以早些日子接娘来矿山。那年，为赶上考工的日子，我提前来到大宝山矿。在一个星期日，我和爹打扫了一遍房子，清理走一大堆垃圾，等着几个师傅来刷墙，窗户刷油漆。
　　 翠年一月，我上了凡洞铁矿。每个周五下沙溪，回家过礼拜，爹总会煮几样我喜欢的菜，偶尔，还会买一瓶葡萄酒，吃饭时，爹亲自斟满两杯。我正纳闷，看了看爹，一脸的祥和，还浅浅地笑着，说你工作了，长大啦。我很识趣地端起酒杯，伸出舌头舔了舔，淸淸甜甜，还有些沁脾的芳香。
　　 那年，对于矿山还很陌生。每个星期天下午，早早地吃过晚饭，下楼。可没走岀几步，回头，望见爹站在厅里的窗前，一动不动地俯视着我，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哽咽着，去挤上凡洞的客车。
　　 这样的情景不知持续有多长日子。记得，一次吃饭后，坐在餐桌前，爹语气凝重地说：往后，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你是个矿工啦，哭鼻子，给外人看来，多难堪。
　　 十六岁，有人喊我师傅，我欣然接受。
　　 在我的心湖里，也飘洒着细雨。打捞起来的往事，湿漉漉的，一滴又一滴地落在睫毛上，一个世界都在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