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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疯子程或者爱情(小说)


作者:黄鸟 秀才,1396.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617发表时间:2017-10-17 11:24:33


   这个地方叫鲜鱼口。一条珠白色的水泥路从镇子中间穿过,两边是房屋,都铺了青瓦。也有两三层的小楼,全是木头加灰砖。隔着路你都能看清对面人家的生活。这些屋子随着水泥路逶迤向前,拐几个弯,两边的房子就消失了。这个镇子很小。水泥路左侧的房屋临着河。每年夏天河里必然要发几次大水,水面上会漂浮着死畜、一堆树枝、塑料盆子等,全部混入泥沙中从上游而来,场面很壮观。秋冬时节水落石出,那些石头白如石灰,并且圆润,大大小小铺陈在河床里。程金桃就住在临河一侧的屋子里,他可以看这些景象。
   程金桃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鲜鱼口镇,在供销社里任百货部经理。他到这里来很不容易,先是坐几天的火车,再坐四个小时的汽车到了县城,然后又转了一道车,坐了近两个小时才到鲜鱼口。一来他就到处问供销社在哪里,人人都看他,心里都觉得这人是谁,供销社就一个居然不认路。到了供销社,他来到办公室,把背上一只鼓胀的军绿色背包卸下,又把手里的网兜搁在地上,里面塞满了东西。办公室的人都看着他。头发乱,戴着眼镜,胡子很多,却真正的剑眉星目。穿着绿色中山服,下身是一条天蓝色裤子,一双扁而皱的棕色皮鞋。可是皮肤很白,不像个男的。程金桃愣了一下,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白纸,说:“我叫程金桃,这是我的介绍信”。
   供销社的职工都可住职工宿舍,宿舍是在临河的一排房子里。都是独门独户。这中间有一个小院子,空了几年了。为什么?因为里面死了人。一个供销社的女职工半夜被人奸杀了。当年这件事在这个小镇上的影响史无前例,开始大家都同情死者,好好一个姑娘就没了。可惜。后来有人说她自己也有问题,爱打扮,爱和陌生男人勾搭。不管怎么说,人反正是死了。这间小院就这么空了下来。谁敢住?!
   老齐却把新来的程金桃安排在这里了。
   老齐以前是公社的食堂管理员,二十岁刚出头就被人叫老齐,叫了几十年大家都忘了他的真名真姓叫齐啸天。老齐是个少年白,一头星星点点的白发,像是顶了片芝麻糕。老齐老齐的,就这么叫开了嘴。现在老齐是供销社管后勤的,六十多岁了,是个真正的老齐。
   老齐把程金桃领到院子,指着中间的天井说:“你看看,这里多好,养花养鸟随便你。屋子又宽敞,一个人住清静。”
   程金桃满意的很,他知道别人一家几口都是挤在十几平米的小屋里,自己却住这么大的屋子,还是两间。这是天大的便宜。不过他也有些不安,便问:“老齐呀,这里是不是有问题,怎就我一个人住?”
   老齐搔搔他一头的白发,说:“不要胡说,这是领导重视你,谁让你是名牌大学生?”
   老齐把钥匙交到程金桃手里,让他拿好不要掉了,这个镇上配钥匙的技术太差,到时太麻烦。程金桃把老齐送至门口,老齐突然扭头,眉毛一压,眼光暗了一大截,低低地说:“晚上早点睡,不要在院子里瞎逛”。随后声音立马挑起,整个人脸上像有了光,“放心,有什么事直接找我!”
   一个多月后程金桃才知道关于院子的历史,不过他也无所谓了,搬出去是不可能,何况院子被他收拾得很有情趣,尤其是天井。天井下通屋后的河道,湿气重,最适合养花种草,只要一种上必然生绿长红,整个天井就像个小花园。程金桃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家,至于人家说什么闹鬼的事,去它的!
   这个镇上称呼那些做买卖的人很有意思,不直接叫名字,而是把姓和其职业连在一起。叫法也不一样,是倒着叫,先叫出职业再补上一个姓。木匠张、油饼郭、裁缝李、豆腐赵。这大概是种很古老的叫法,也很实用,外来人一听就知道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也记住了人家的姓。这样叫着有人情味。
   程金桃常去光顾的是一家烧卤店,镇上都叫他烧卤胡。烧卤胡的店子不大,就开在上街口那根木头电线杆子的旁边,招牌很老了,一笔浓墨斗大隶书:胡记烧卤。这是从他爸爸那里传下来的。除了招牌,被传下来的就是制作烧卤的手艺。
   烧卤胡作的烧卤,油光温润,脆酥味浓。用一把大菜刀宰剁鸡鹅等熟食,能听见刀刃切入骨头的酥脆声,嚓嚓嚓,如同在切大白菜,光那声音都叫人舍不得走。烧卤胡每天下午五点准时把一辆小推车推到供销社的大门口。小车上下构造,下面一副铁架子,里放一把长条木凳。上面是木架子,木架子三面镶了玻璃,正对自己的一面挂一张绿色网纱。里面整齐放着各种酱瓶子、油瓶子、花椒面、辣椒粉和切好的葱花香菜嫩姜丝红辣椒丝蒜泥等。还有一块柳木砧板,箍了一圈铁丝,中间凹下,面子发白,一看就知道是块老砧板。
   每天下午五点,烧卤胡都会准时出现,永远是坐在一条木头长凳上,嘴里抽烟,耳朵上再别着一支。如果是冬天,耳朵上会戴上耳套,烟就别在耳套上。烧卤胡的小推车一到,供销社的人就知道要下班了。烧卤胡成了最精准的时刻表。
   程金桃一下班就蹬蹬蹬下楼梯,跑到烧卤胡的小推车前,不用看,只闻闻就知道有什么了。
   “半边卤鹅,要老一点的。”
   “知道知道,程经理的口味一直没变。老的绵软有嚼劲。”
   几刀下去,卤鹅成了小块,装袋,卤鹅就在程金桃手里了。程金桃一走,烧卤胡就用刀剐掉砧面上的肉屑,再用抹布擦擦,然后又那样坐着,那样抽烟。一切都很麻利。
   有同事看见,老远就喊:“程经理的生活开的好好呀。”
   程金桃扶扶眼镜,白白的脸上很快泛了红。他不喜欢在外面被人这样大声喊,一喊旁人就都看他,看他手里拎着的卤鹅。他回那人的话:“家里煤烧完了,就凑合凑合,平时都很简单的。”
   程金桃说的是实话。他一个人吃饭很随便很简单,早饭和午饭都在供销社的食堂吃,晚上回去炒一个小菜,烧一个汤。也不做饭,他晚上都不吃饭。他很早就从报上的养身百科里知道晚上吃饭容易得糖尿病,他就一直坚持下来。那小菜常常是豇豆、青菜、紫茄子、水萝卜这些,都是时令菜,很新鲜。程金桃做菜其实很好吃的,但在这里老是做不出家里的味道。他的老家在重庆,他是吃着重庆的小吃长大的。梁平袁驿豆干、土沱麻饼、涪陵油醪糟、黔江地牯牛、赶水萝卜干、奉节鼓子鸡、酉阳绿豆粉,如果要慢慢说来,他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简直如数家珍。重庆菜味重且辣,这里买不到那样的辣椒。他就用副食品店卖的辣酱对付,开始吃不惯,糊状的辣酱哪里比得上爽辣的重庆小辣椒,不过时间一长竟也习惯了。食堂里的饭菜做得平平淡淡毫无生气,因此只有晚上这顿程金桃才有吃了一顿的饭的感觉。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买了烧卤胡的卤鹅,一吃就怔住了。这卤鹅的味道居然和荣昌的卤鹅味道极似,于是这卤鹅一吃就吃了五年。
   最开始程金桃在化肥门市部,干了一个多月就调到日杂门市部。刚来日杂门市部的第一天,周木匠便拍着程金桃的肩膀说:“你小子好福气,在这个部门当经理是正儿八经的美差呀!可惜你来了我就得走了。”
   刚开始程金桃不懂,一来就发现所谓的美差就是指这里全是女职工,年纪最大的也才三十四五岁。难怪了。
   周木匠真名周步江,这个人说话老把“鲁班门前耍大刀”黏在嘴边,却用得稀里糊涂。
   “你这是鲁班门前耍大刀,上班时间哪能随便请假,回去!”
   “这个月的销售额一定要突破三万,少跟我在这里鲁班门前耍大刀,我全看着呢!”
   甚至他跟自己儿子说话也这样:“根号开出来怎么会等于3?笑话,简直是鲁班门前耍大刀嘛!”
   由于鲁班是木匠的祖师爷,步江步江和木匠木匠又很相像,大家就干脆叫他周木匠。太贴切了!
   周木匠在日杂门市部当了好些年经理,在这里他整天背着个手,从这个柜台走到那个柜台,好像是在看看职工的工作情况,其实这个人花花肠子全供销社谁不知道呢?可是他没那个胆,顶多就是说几句荤段子。结过婚的就操起一只鸡毛掸子隔着柜台打过去,大声说:“你个周木匠,你把你的十八摸冲你老婆去!”说完大家哄堂大笑,那气氛其实是很有趣的。没结过婚的呢,每次都耳根子发红,抿着嘴,埋头假装在整理货品。
   周木匠快活得简直像喝了酒。
   现在突然把他调到化肥门市部,那里臭,又全是一群老头儿。他心里恨死了程金桃。
   程金桃也要在门市部里溜圈,不过他没有背着手,也不会做做样子走马观花地来一趟。他是正儿八经地检查工作。可是他不会做出一副冷面孔,他怎么学得会周木匠用鼻尖冲人的姿态?他不仅学不会,反而有些怯。本来他在人多的地方就容易紧张,现在更不用提。这是哪儿?供销社的女儿国!管她是结过婚的没结过婚的,程金桃一走进去心跳就快了,脸上立马要红,像喝酒上脸,一直红到他例行检查完成后回了办公室,也还得坐上三四分钟,喝上几口水。然后甩甩沾满汗液的手,摁几下太阳穴,靠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了,这个过程才算完。
   女职工都在猜这个新经理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有个年龄大的立马就说:“决没女朋友,更没有结婚。你看他的脸,一到这里就红!”。
   “不过红的挺好看,这个程经理有意思。”另一个说。
   即便如此,他仍详细询问每个柜台的情况。货品有没有质量问题?有没有缺货的情况?新来的货品有没有及时写上标签?快月底了盘存的准备工作有没有做好?然后又问值夜班时有没有什么困难?那架钢丝床睡着行不行?问着问着,有人猛地插一句:“程经理,你脸不红了?”程金桃一愣,然后摸摸脸,刷,红了。
   因为程金桃,日杂门市部的女职工第一次不讨厌经理。
   伍冬丽已经四十三了,看上去不怎么显老。她是供销社的会计,负责发工资。她把工资条递给程金桃时,就说:“小程,不谈恋爱吗?还是老家已经有了?”
   程金桃说:“伍大姐,我不急,不急的。”
   “那就是没有了,好,这个问题我负责解决。”
   “不,不,我还不想,我不急的,我……”
   “不要讲了,小程你放心,伍大姐明天就给你介绍一个,你认识的!”
   “啊?!”
   伍冬丽说的那个程金桃认识的人,就是他那个门市部文体用品柜台的袁小兰。
   袁家是本地人,就住在河对岸,家里有五个子女。她老子以前是公社的干部,后来去乡下指导工作时摔伤了腿,以后走路就瘸了。公社把他调到供销社做一个办公室主任,也许是他太胖,没几年就得了糖尿病,只好办理内退。那时还兴子女顶替,于是他一想,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二女儿袁小兰。其余的年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袁小兰那时高中刚毕业,没考上大学,正在家里发愁,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眷顾她,一夜之间就成了公家的人。
   袁小兰似乎崇尚白色,或者一切比较素净的色彩。你看她从头上系的头绳,到脚下穿的小皮鞋,都那么简单,素雅极了。她本人长得也很好看,身形精致,皮肤充满水色,眼珠子圆润如同葡萄。袁小兰就像一个瓷人。
   伍冬丽这个红娘当得好,没想到程金桃和袁小兰一拍即合!至少两人常常约会,有话说。那就成功了一半。
   伍冬丽说:“什么时候吃糖?”
   程金桃说:“还早,先等等看。”
   伍冬丽说:“姑娘家的年龄可不能等。”
   程金桃说:“我懂,我懂,到时还要伍大姐帮我。”
   伍冬丽说:“还要帮?女朋友都替你找了。行,我好事做到底。”
   程金桃住的那个小院袁小兰是知道的,可没去过。以前是因为人们说要闹鬼,不敢去,可心里好奇,现在去就顺理成章。她一看见那个天井就喜欢上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这么美的天井。
   最开始天井旁只有一株夹竹桃,每年都开花,花开的艳且媚。有人说就像之前那个女人。程金桃搬来后,陆陆续续添了不少盆栽。折鹤兰,云片松,茉莉,红山茶,凤仙、胭脂,杂七杂八一大堆。有了花就惹来了蜂蝶,成天围着花飞。天井的白天很热闹。
   袁小兰想跳下天井去细看,程金桃立马拉住她的手,说:“净是青苔,小心滑!”
   袁小兰去看程金桃,程金桃的眼睛里透出紧张,当他意识到自己还握着袁小兰的手时,那脸又红了。
   程金桃的屋子收拾得很清爽。白的床单,白的瓷盆,白的帕子。窗前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本书。契诃夫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福克纳的,川端康成的,马尔克斯的。这些稀奇古怪的外国人名和书名让袁小兰很震惊,她想,原来这个程经理还是个书生呀,白面书生。
   从袁小兰第一次走进这个小院子时,她就走进了程金桃的心里。至少程金桃是这样认为的。袁小兰呢,不好说,反正先处处看。
   现在程金桃很喜欢去门市部,在办公室里坐不上十分钟,就要出去。一来到门市部,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各个柜台去看,看了一大圈,最后才来到袁小兰那个柜台。两人隔着柜台看,然后又笑。
   一旁的人去推袁小兰,说:“看看看,小心眼珠子掉了。”
   其它柜台的都大声说:“算了吧程经理,以后就不用在我们这里兜圈子,可怜了我们小兰,一直扭头去看办公室的窗,头都要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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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鲜鱼口是个小镇子,地处一隅,却充满烟火的气息。程金桃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鲜鱼口镇,在供销社里任百货部经理。程金桃是个白面书生,为人老实憨厚,热爱生活。他工作认真,待人和善,经供销社里一位大姐介绍与供销社的员工袁小兰喜结连理。婚后他对妻子关心备至,本来可以过上美满如意的生活,可是婚后不到半年妻子却失踪了。是袁小兰一开始就没爱上程金桃呢?还是上任供销社百货部经理对他怀恨在心暗地里破坏他的婚姻呢?悬疑种种,失去爱妻的程金桃离奇地疯了。疯了的程金桃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直至从这个世界消失。文章构思巧妙,布局精心,语言朴实,故事性强。中心人物塑造形象生动。疯子程的经历令人深思。推荐阅读共赏。【编辑:杨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1023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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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杨花        2017-10-17 11:47:12
  一个热爱生活朴实善良的人,却遭受了意外打击。让人在同情他的同时不由得深思。
杨花
2 楼        文友:杨花        2017-10-17 11:47:55
  感谢赐稿江南烟雨,期待更多佳作。编按如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杨花
3 楼        文友:樱水寒        2017-10-23 21:39:03
  问好大哥,感谢对江南一直以来的支持,祝创作愉快!
樱水寒
4 楼        文友:李睿        2017-10-23 23:08:46
  恭喜获精,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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