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间百态】温暖的火塘(散文)
老屋里的火塘(有的地方叫火坑),承载着我太多记忆。临近冬天,火塘的记忆再度在脑海中回放。
曾经,土家人家家户户的都有一个火塘,房子小的就放在厨房,房子大的都设置有专门的火塘,大多放正房的后屋或偏屋,火塘有的是靠房子的墙边,有的则是在中央,挖出一个深约一尺的方形塘,四边围砌着约半尺厚且规整的青石条,中间再支一个做饭、烧水的三脚架,或挂一个鼎罐,这就是火塘。火塘四周的条石,用的时间长了,青石条的表面会被磨得乌黑铮亮,无声无息地消磨着岁月的光阴。
火塘一侧,有高脚长凳或条桌,那是土家人的餐桌。火塘上面是一根可以上下活动、凝结满了黑油漆一样的“洋尘”的挂钩,上面挂着经烟熏火烤后做成的腊肉。不少人家火塘的上方有一个木头或是用竹子制作的炕架,用以烘烤腊肉、豆腐等食品。
寒冬里,火塘是土家人最温暖的地方,既是家庭的厨房和餐厅,是土家人饮食起居的中心,冬天除了外出、劳动和睡觉,其他时间大都是围着火塘进餐、喝茶、烤火,又是一个家庭接待宾客的会客室,更是一个家庭的政治、文化、教育等活动中心。土家人常常围着火塘讨论国家大事,学习和宣传党纪法规;辅导子女补习文化知识;围坐火塘进行家庭娱乐活动。火塘又是土家人对子女进行家庭思想教育的阵地,早就有“火塘边教子,枕头边教妻”说法。
小时候,我不太喜欢火塘,主要是开始燃起的滚滚浓浓的烟雾让人睁不开眼,催人白头的草木灰总是纷纷扬扬,但它有太多的美好让我难以忘怀。火塘边,依偎在爷爷奶奶温暖的怀里听着古老的传说酣然入睡,他们那眯着的眼,慈祥的脸庞令我痴迷;火塘里,烤熟的土豆、红薯,或火塘上方,那焦黄的腊肉弥漫的香味总是令人垂涎。
在老屋里的火塘旁,变成了“小灰老鼠”还得忍受烟的我,看着爷爷使着火钳三两下便可以将火燃旺,便对爷爷教我“火要空心,人要忠心”的道理深信不疑。
我最喜欢的还有火塘边的吹火筒,一尺有余的竹筒,一端打掉其中的结疤,另一端用铁钉钻出小眼。看着自己吹动的火苗熊熊燃烧起来,我常常高兴得手舞足蹈。
关于火塘,有许多说法或是讲究。火塘里的火钳象征着一定权威,大多由一家之主掌握着,旁人或是客人随意动火钳则有喧宾夺主之嫌,显得不礼貌;树兜、树枝等柴火只能从塘尾放进,如若四处都放,则有不利家人团结的说法,其实这样是不方便烤火;很多老人喜欢挖树兜用作火塘的燃料,火力最为持久,尤其是大年三十,烧的树兜大,寓意来年的年成好,喂的肥猪大。
土家人最注重火塘,认为火塘是整个房屋和家庭的心脏,传说中经常与神灵联系在一起。千百年来,经世代流传,人们已成习惯,忌讳在火塘旁说不吉祥的话,也不准在火塘边说脏话,不准向火塘里吐唾沫,不准人从火塘上跨越,更不允许人用脚蹬、踏“三脚”,否则,将被认为对祖先不敬,对神灵不恭。
文革期间,小队的文化室就设在我家里,我家的火塘也就成了小队乡亲聚会交流的场所。乡亲们经常来我家开会,排练和演出文艺节目,办墙报,那时图书很少,堂屋正上方的墙上挂有毛主席的画像,画像下面是宝书台,放有马恩列和毛主席的著作。
农村小队开会大多安排在晚上,那时的人们也没什么的时间概念,大伙收工吃过晚饭、洗澡后才来,会议开始时也是晚上八、九点钟,传达文件精神,学习时事政治,安排生产任务,每年还召开一两次“斗地主”的大会。所谓“斗地主”就是对小队地主成分的社员开批斗会。说是批斗会,大多数人是将地主在解放前剥削农民的一些往事重复一遍,或者是将最近的不足或错误放大,上纲上线。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那些成份不好的人才被摘了“帽子”,“斗地主”也成了历史。有一次我还有幸见证了队里选小队长的场景,在群众大会上,大家提几名候选人,然后是几名候选人坐成一排,他们后面每一人放一只碗,如果你信任谁就在那候选人的碗里丢一粒豆子,多者当选。选举的方法虽然简单原始,但公开透明,群众认可它。
文革开始后各级都成立了业余文艺宣传队,每过几天就都有哥哥姐姐到我家里来排练文艺节目,不定期演出。有时学校放假了,我偶尔也参加他们的活动,帮帮忙,在节目中串演一个小角色,虽然有时一句台词也没有,但心里还是感到很满足。
宣传队员都是业余的,白天干活,晚上排练,不计工分,除非是上面催得急,或是要到外大队演出才在白天排练。节目大多是自编自演,独唱、合唱、二胡独奏、快板等等,当然样板戏选段是不能少的。节目若能到公社汇演,算是最高奖励。当时人们一听说今晚有戏看,早早就准备了火把或电筒,小朋友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那热情、那规模,现在的农村是难见了。
有时宣传队员也利用晚上时间来我家办办墙报,主要是批判专栏,从报上摘录一些文章,自己撰写的少。如果你是有心人,在参与中也有收获。像我的一个同学,经常在办专栏时画画漫画,时间长了竟然对绘画产生了兴趣,长大生还成了他的职业。
成年后,我长期在外求学、工作。逢年过节,回到老屋,和家人围着火塘,喝着大碗包谷酒,吃着火锅炖的腊猪蹄,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幸福”这些字眼,在这里变得很容易理解。
时代虽然在发展,但火塘仍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更漂亮了,火塘被钢板做的火炉替代,没了烟雾,少了灰尘,土家人仍在那儿演绎着自己的人生,畅谈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过有时到专门供人游玩的土家山庄寨,或到那高山上仍见到它原始的踪迹,偶尔去玩一玩,也会找回儿时在火塘旁的感觉,好像婆婆爷爷那亲切的声音、讲的故事仍在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