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秀才的那些事儿
秀才的媳妇和一个收鸭毛的小贩私奔了,这条新闻像长了腿一样,不到一天时间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便家喻户晓了。秀才被这当头一棒的变故打懵了,也忘记了多年来一直恪守的斯文。
你个臭女人,臭女人!秀才醉醺醺地吼骂着、打砸着,仿佛家里所有的物件都是他仇人似的。秀才的儿子蜷缩在墙角,被父亲暴怒的阵势吓得瑟瑟发抖。秀才媳妇的背叛,让这个本就贫困的家雪上加霜、变得支离破碎,也为秀才那颗常年爱酗酒的种子撒上了一把催化剂。
爹,我要娘。
哭哭啼啼吵个啥!这不一直在找吗。秀才不耐烦地冲着狗蛋吼到。满世界找了几天媳妇无果后,秀才最终放弃了最后一丝寻找下去的勇气。
今天的秀才特意多喝了二两散白,壮着胆,手里拎着个镐把,借着酒劲气冲冲地径直向村东头的老丈人家奔去。狗蛋放着小跑跟在秀才身后满是欢喜,估计满心欢喜的狗蛋认为,父亲带他去姥姥家就能找到多日未见的妈妈,抑或在寻思今天姥姥会给自己做什么好吃的。
造孽啊,造孽啊,王道远,你就别砸了,我要是知道翠莲在哪儿能不说吗。秀才的老丈人蹲在窗户前把脸埋在双手里,偶尔还倒出一只手直拍自己的大腿。秀才,右面还有块玻璃没砸到呢。院墙外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子冒出了一句。弄得院墙外一帮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起来,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去阻止。姥儿!姥儿!狗蛋用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拽扯着刚倒在窗前直翻白眼的姥姥。老婆子,老婆子你这是咋了。秀才的老丈人边喊着、边用右手大拇指掐着老伴的人中。此时秀才身体微微地一颤,便径直走到正在喊着姥儿的狗蛋身后,左手抓住狗蛋的后脖领子,像提小鸡一样提起狗蛋,右手拎着镐把儿,昂首阔步,活像是刚刚战场上归来的英雄,冲开围观的人群径直向院外走去……
秀才的老婆翠莲走了还不到一年,秀才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前油光锃亮的大背头早已蜕变成蓬乱无章的披肩发了,对于这披肩的长发,秀才也不去理会,任由它自然生长。缘由是很多村民说秀才更有艺术范了。村民们怎会知道秀才的算计,这样每月能省下2毛5分钱,能多喝多少酒嘞?晚上,秀才靠在前几天被他快砸散了架的壁柜上,指间的烟一明一暗的,那张消瘦泛黄的脸也随之一明一暗。秀才的手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轻车熟路地拿起身前小炕桌上的白瓷小酒壶,颤巍巍地在明暗间为自己又酌上了一杯,嗞地来上了一口。炕头被窝里的狗蛋,瞪着大眼睛盯着炕梢忽明忽暗的父亲的那张脸,墙上的老挂钟叮叮当当敲响了八下后,秀才拿起酒壶控了控,也没控出一滴。把酒壶扔在一边,回手抄起身旁的唢呐吹了起来。
这个夏让秀才很难熬,家里的米缸快见底了,秀才手里的压箱底钱一天天变少,跟随他多年的繁华牌过滤嘴香烟也一下子跌落到如今六分钱一盒的金葫芦,狗蛋的胃就像个漏斗,永远都在秀才面前哼唧着饿。期间狗蛋背着秀才去了姥姥家两次,还带回了两个煮鸡蛋。秀才知道后狠狠修理了狗蛋,狗蛋就再也不敢私自去姥姥家了。懵懂的狗蛋就是弄不懂,姥爷、姥姥对他这么好,爸爸为什么不让他去姥姥家,为什么还把姥爷家的窗户砸了?这些事在狗蛋小小心灵里成了不解的谜。
记得狗蛋刚出生时,秀才为了给儿子起个温文尔雅的名字,整整花费了三个不眠之夜,最终从几十个名字之中才选中了王子墨。大名叫王子墨,按照习俗,小名自然而然会称其子墨了,然而老丈人硬是把“狗蛋”这两个俗不可耐的字眼扣在儿子头上,还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来孩子好养活。这也是秀才一直对老丈人耿耿于怀的另一原因。前两年秀才还一直坚守自己的文化内涵,喊儿子的时候一口一个子墨的,但后来全村人都像是和他唱反调似的,皆称其儿子为狗蛋,秀才面对根深蒂固的地域文化也只能选择了妥协。
对秀才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六岁的狗蛋基本不怎么用他看管,就像翠莲在家时抓的那群小鸡仔一样,到了正午,只要秀才拎着个破铁盆敲上几下,那几只小鸡仔和狗蛋就像赛跑一样,发了疯似的往回跑。翠莲走了这一年多,秀才逼着自己学会了简单的厨艺。口味当然没有翠莲做的地道,而且初一十五还会偶尔冒出一顿夹生饭来。但是饿急了的狗蛋不管这些,秀才做什么,狗蛋的胃就能消化什么。
难熬的夏季总算远去了,秋的到来不仅给村民们带来了丰收的喜悦,同时也大大解决了秀才家里粮食紧缺的问题。爸,你煮的真香,狗蛋边津津有味地啃食着玉米棒,还不忘称赞下老爸秀才的厨艺。六岁的狗蛋最近很少在秀才面前喊着要妈妈了,或许妈妈这两个字眼,正在不知不觉中从他的记忆中慢慢退去。秀才家角落里的唢呐,最近也改变了以往一成不变的忧伤气氛,偶尔秀才喝酒后也能蹦出一两曲欢畅的曲调。
秀才的秋和以往一样,他又成为村子里最忙碌的人。
秀才,明天帮大哥把南山那三亩玉米收了行吗?
老王大哥,我答应二柱子明天帮他收高粱。
那后天行不?
后天答应帮老金二舅爷收玉米了。
老王大哥低着头悔恨自己和秀才招呼打晚了,让别人抢了先儿。只好悻悻离去了。
今天大家都受累了。来!多喝两盅解解乏。二柱子边说边端起酒盅给大家敬酒。秀才迎合着“嗞”地先来上了一大口。
秀才,翠莲走多长时间了?我看是回不来了,你就别傻等了。
秀才慢条斯理地嚼尽口中的一粒花生米后,酒盅往桌子上猛地一放,哼,我等她那个臭婊子。就她那样的以后白送给我都不要。
秀才,等忙过这阵儿,我让你嫂子托人把后屯的李寡妇介绍给你咋样,听说李寡妇今年还不到四十,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不过——就是带着两个拖油瓶。
秀才眼睛一亮,当听到李寡妇还带着俩孩子,眼神立刻黯淡下来。
二柱哥,还是算了吧,没有爱情做基础的婚姻能牢靠吗。
噗!同桌一起喝酒的四虎子把还没来得及下咽的酒直接喷了出来。四虎子擦擦嘴笑道,爱情!哈哈。过日子就是找个体格壮的女人能帮咱干点农活,再为自己生个带把儿的种,爱情,啥是爱情,爱情还能当饭吃啊。顿时,一桌子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秀才在酒与欢笑中忘记了自己的土地、忘记了自己的那三亩庄稼。最后,秀才独自的秋收,也预示着整个村庄秋忙落下了序幕。
秋忙后,大队落实了广播入户工程,家家墙上都挂上了一个崭新的小音箱。狗蛋对于这个会说话的新鲜物件很是好奇,窜上窜下地闹个不停。
狗蛋,你消停点。秀才翘着二郎腿躺在炕头说道。秀才最近很是关心广播中关于改革开放的信息。秀才觉得自己肚子里的这点墨水到该发挥的时候了。
秀才这几天咬着牙贪黑起早地赶时间,双手上已布满了一层层老茧和血泡。但对于这些秀才没时间去理会。他欲在上冻前完成自己的宏伟计划。七、八天后,秀才家园子西南角终于呈现出秀才“浩大”的工程,一个四米宽、四米高的立方体大坑。秀才找来些木杆用铁丝绑成一个个小隔断的架体,方想起忘记最主要的问题,欲储存的白菜还无着落呢。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没人相信我,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秀才手中狠狠地攥着走遍全村才借到的八角钱,指甲早在不知不觉间嵌入了手掌心。没人相信他的宏伟计划,没人相信他能把秋天三分钱一斤的白菜开春卖到一毛八。秀才低头不语,秀才压箱底的钱已缩至一个难以启齿的数字,另外秀才打算提前让狗蛋上小学,秀才坚信自己的优良基因,狗蛋就算提前一年入学也会是最优秀的。可狗蛋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爸,我饿。狗蛋用小手扯了下倒在炕头沉默不语的父亲。秀才就像没有听见狗蛋的话,躺在那里盯着房梁一动不动。窗外,初冬的小雪洋洋洒洒地飘着,秀才今天晚上辗转反侧,原因不仅是一个月前他的宏伟计划泡汤了,另外一个原因是家里的酒葫芦空了,小卖部的酒也好像和他作对似的,竟然和他的酒葫芦一样不谋而合,一起罢工了。没有酒的陪伴,秀才可怎么活?秀才酒瘾难耐,拿来葫芦瓢向酒葫芦里倒了点水后,双手猛劲一顿乱晃,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咕咚一口喝了下去。秀才一头倒在炕上,炕角里的唢呐今天也跟着提前进入了梦乡。狗蛋估计是白天疯累了,吃完晚饭,还没有享受父亲秀才的酒文化,便躺在被窝里呼呼地睡去了。秀才想出去在村里兜两圈,看看谁家的灯还亮着,若能混上一顿烧酒,真是太美了。索性悄悄地带上外屋门,借着月亮地顺手捡起一根小木棍插在门鼻上。秀才的家永远都是不上锁的,倒不是因为秀才家里太穷,穷到没什么值得小偷看得上眼的物件,而是80年代的农村大多数人家皆是如此。门鼻上插上小木棍,也就是来提示下客人,家里无人罢了。
秀才从二柱子家院门出来,转过身,朝着二柱家就“呸”了一口,嘴里骂道,势利小人,秋收时求我,现在嘴脸变得真快,不搭不理的。自己在家喝小酒,连让我一句的话都没有。
吆,这不是秀才大兄弟吗。秀才被这突如其来的“吆”字吓一激灵。不就喝酒吗?嫂子请你。这时,秀才借着月亮地儿,方看清是张木匠的媳妇大嘴叉。张木匠常年在外面为别人做家具,这个大嘴叉在家耐不住寂寞,大嘴叉的绯闻早已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了,估计全村只有张木匠自己还不知道。有的说她跟了这个,有的说她跟那个的,甚至传出他和村长老李还有一腿。
嫂——嫂子,你这是?秀才因刚才的一幕,显然话语有些结巴,一副囧态。这不是去前院弄点柴火吗,大嘴叉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腋下的一大捆蒿杆。还站那干啥,大嘴叉边说边拽秀才。咋,害怕嫂子吃了你。大嘴叉发现秀才不肯动便接着道,你说你大哥也不爱喝酒,家里大半桶酒去年就放在那里,都快长毛了,一会喝完嫂子给你带上。大嘴叉不愧是勾引男人的情场老手,一句话就戳中了秀才的死穴。
来,嫂子给你再满上。不……不喝了嫂子,喝不动了。秀才的舌头显然是大了。嫂子给你倒的酒咋还能不喝,看你这汗出的,扣子扣得这么严实干啥,嫂子又不是外人。别,别。秀才试图用手去阻挡大嘴叉的暧昧举动。不料因醉酒有些不受掌控的手正好推到大嘴叉圆鼓鼓的胸上。让秀才的手立刻产生了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大嘴叉头一歪,一口就将炕桌上的煤油灯吹灭了,别……别嫂子。此时秀才被吓得醉意全无,竭力去阻止胸前两个明晃晃的乳房压迫、竭尽去控制自己不争气的命根子逐渐地成长,他似烈女一样防御着——最后一道道德沟渠的垮塌。嗵!嗵!此时大嘴叉家的房顶,不知是谁撇上去了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屋顶。秀才哪里见过这阵势,趁着大嘴叉愣神的机会,推开身上的大嘴叉一骨碌就下地了,秀才连鞋带都来不及系,更不会顾及大嘴叉承诺的那半桶白酒了,直接冲出屋外向自家的方向狼狈逃去。
到了家秀才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陪伴他多年的军用大头鞋,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丢了一只。这双大头鞋可是当年翠莲软磨硬泡从她大姐夫手里弄到的,虽然秀才穿着大了俩码,但秀才只要把鞋带系的紧点,还是很合脚的。而且这还是秀才唯一的一双棉鞋,秀才怎能不心疼。睡意全无的秀才凭空想象着他和大嘴叉今晚的“风流事”,若被传出去还怎么在村子里呆呀?那个人又会是谁呢?万一被那人举报了,被抓进派出所狗蛋可咋办?秀才胡思乱想直到亮天也没合眼。
秀才为此大病了一场,但没几天嘴角上水汪汪的大水泡便随着外面的“风平浪静”一起消退了。秀才已半个多月没有出门了,呆在家里听刘兰方的评书联播来打发时间。几本《蓝盾》、《古今传奇》懒散地躺在秀才身旁的炕席上。接近正午,秀才抓了一把玉米粒,有些懒散地推开外屋门便一把抛了出去。阳光刺得秀才有些睁不开眼睛。这时几只鸡呼啦啦地扑上来争抢着啄食玉米。秀才很想到外面转一转,但丢了一只大头鞋的秀才,总不能大冬天趿拉个单鞋片子到处跑吧?让自己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又一笑料。嘴角水泡虽然痊愈了,但秀才的酒瘾又开始作祟了。狗蛋趴在炕沿旁边聚精会神地翻弄着小人书,嘴里还不停地嘎嘣嘎嘣嚼着水缸沿儿上扣下来的冰渣子。秀才不舍地递给儿子1元钱,嘱托儿子别把钱弄丢了。一瓶老白干,剩下的一角自己买糖球。狗蛋听说可以买糖球,一把抢过秀才手里的钱,一溜烟地就消失在屋外的风雪中。不一会儿,狗蛋嘴里含着糖球乐颠颠地跑回来,此时秀才发现狗蛋的小手被冻得通红的。秀才感觉狗蛋一晃就拔高了一大节,可棉袄、棉裤还是去年翠莲给做的。秀才把儿子的小手捂到手里。泪水顺着秀才的脸颊滑落。
爸,你咋哭了。秀才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爸想酒了,想酒喝了。说着秀才用牙啃开瓶盖,咕咚就是一口。哈哈,爸爸想酒了,爸爸想酒又想哭了。狗蛋拍着小手连蹦带跳。
大侄子在家吗?村长老李推开了秀才家的房门。还真在家呢大侄子。村长老李笑容满面道。秀才看着老李头手中的大头鞋后,拎着酒瓶呆呆地愣在那里。瞅啥,是你的吧。不——不。秀才心中立刻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不啥。你看看,说着村长老李把秀才家炕沿下的另一只鞋也拿到了手里。我就说嘛,这鞋面熟。老了,不服老不行了。这鞋捡到快半个月了,今天才想起来可能是你的。听完村长老李的话,秀才快跳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不能不说秀才也够机灵。李叔。秀才装模作样地瘙了瘙凌乱的披肩发。也不怕您笑话,前些日子不是酒喝高了点吗,把鞋喝丢了一只。秀才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大侄子这可不行,咋还喝,身体不要了。村长老李说着一把夺过秀才手中的酒瓶。大侄子,李叔今儿来还有个事,这不,咱家你二弟下月初八婚事定下来了,到时候典礼时俺的发言稿、拜堂时的唢呐和写礼账的事李叔就一并交给你了,别人李叔也信不过,你说是吧大侄子。是,是李叔,咱们之间还客气个啥。秀才连连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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