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工(小说)
玲儿是大家公认的过日子好手,除了帮助老公把地里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之外,其余时间都是打工,哪里有活都去干。我们这嘎达有句顺口溜:“打工的是爹,谁用谁来接。”意思是谁家雇人干活必须车接车送。“不管挣多挣少总比待着强”是玲儿常挂嘴边的话。这不,收完秋刚闲下来没两天,她就在家翻《供求信息》报,发现拇指肚大一雇工小广告,活计是四轮车起土豆雇人捡。这活不需技术,只要体力好农村人谁都会干,而且工资不低,每天150元,大概能干半月左右。玲儿立马联系常在一起打工的几个姐妹,大家一商量,都认为行,虽然离家较远,得坐火车去(5个小时),但包吃包住。半月能挣两千多元呢!当即电话与雇主联系,双方稍作交谈就算敲定!
说走就走,姐妹几个打点好简单行李,坐上下午四点半开往加格达奇的火车,一路上几个人有说有笑,不似去打工,到是像去旅游。
最年轻漂亮的静静说她挣了钱全部在加区买衣服,因为她家条件好,根本不差钱儿,但是她生来勤快又爱美,打工挣钱一律买穿滴戴滴。这一点就羡煞了年纪最大的燕儿姐,燕儿姐家本来日子过得也不孬,可儿子结婚,花光家里所有积蓄,用燕儿老公话说“这家已经屌蛋精光了”,但老两口特别能干,省吃俭用,种地、打工、采山货从不闲着,燕儿说:“不出去挣点儿咋整,大孙子就要出生了,花钱地方多着呢!”
大概半夜十一点多火车进入加区火车站,几个人相继下车,由玲儿给雇主打电话。只见一膀大腰圆的黑老爷们边打着电话边走近她们,挂了手机用粗重的声音说:“捡土豆的跟我走吧!”姐几个跟他上了一辆小面包车,七折八拐好一阵才出了市区,走不多远下公路,颠颠簸簸路况越来越差。玲儿趴窗户往外看,黝黑一片,车应该是行驶在森林线路道上。黑灯瞎火的,辨不清哪里是哪里,心里不免打起小鼓,看着其他姐几个东倒西歪晕晕乎乎似睡非睡的样子,也不便说什么,听天由命吧,量他一个也敌不过我们几个。
面包车足足颠簸了有三个小时终于停了下来,“到地方啦,下车啦!”睡得稀里糊涂的几人下得车来,一股寒气即刻包裹了全身,兴安岭一向昼夜温差大,何况已是深秋的深夜。
仔细看,除了一排地窨子房里透出如豆灯光,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拿了各自行李包裹进屋,只见一盏老式马灯挂在几十平米大屋子中间的梁上,小木杆搭成的两排大铺分列南北,早有一些人在铺上睡着,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听见响声抬头看看随又呼呼睡去。
黑老爷们甩下一句“各自找地方睡吧”,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姐几个把简单行李打开,差不多是和衣躺下了。
燕儿姐小声说:“他妈滴,我都饿了,也没问问咱吃饭没,这也太没人情味儿了!”
玲儿赶紧说:“我这还有面包,你吃个垫巴垫巴!”
“算了,快亮天了,一会儿起来吃老板的!”燕儿说的恶狠狠,能听出她对老板的强烈不满,似乎想一顿饭就把老板吃穷!
天刚麻麻亮,玲儿就被隔壁的说话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惊醒,打开手机看看也快六点了,大铺上的人都在陆续起床,同来的几个姐妹大概路上颠簸太累,这会儿睡的正香呢!
这时候一胖女人撩开花塑料门帘扯着破锣嗓子喊:“吃饭啦,六点半下地干活!”
躺着的、坐着的都急火火滴起来穿衣、洗脸、吃饭。
静静睁开眼第一件事想给老公打个电话报下平安,呜里哇啦喊半天,愣是没听清一句话,愤愤道:“这啥鬼地方,信号太弱!”早来的一位大姐告诉静,站到屋后那棵大树丫丫上有信号,而且必须脸向北。静依照去做,果然能断断续续接上话。
玲儿边吃饭边打量屋中环境:一排地窨子,男女工棚分列左右,中间为厨房,厨房中间横挂一块塑料布,外面做饭的地儿,里面是黑老板和老板娘(兼厨师)的单间。
早饭是土豆汤馒头。燕儿姐敲着碗说:“他妈的,比我上学那会儿伙食还差,一嘎达肉星也没有!”
玲儿赶紧用脚踢她一下:“悄没声吃你滴得了!”
几个人也是饿了,还是昨天中午在家吃的饭呢,火车上各自吃些零食都没正经吃饭,这会“呼呼噜噜”一顿造,好孬得吃饱,否则捡土豆的体力活不是好对付的。
刚撂下饭碗,黑老板进来说:“昨晚来的几个人跟着小王的车去吧!中午十一点半吃饭,一点干活,晚间六点下班。”
“艾玛……”燕儿姐小声嘀咕,“这一天要干十个小时哦!”
玲儿说:“先别瞎叨叨,干着看,实在不行咱们就撤!”
走出地窨子,天边一轮喷薄而出的旭日,终于让一直懵懂的几人辨出了东南西北!原来,这里是方圆十几里的一个小平原。极目望去,大片的高岗地界都是老板的土豆地,低洼地段除了草甸子就是死鱼眼一样闪着寒光的水泡子,更远处是森林密布的群山,山上各种树木的点点金黄、道道墨绿在打工者的眼里,不是秋天的风景,而是远离尘世的屏障……这环境让人有种与世隔绝的恐慌!
所谓的捡土豆,就是用四轮车起土豆,女人们分段跟在后面往篮子里捡,再由男工提着篮子倒进专门拉土豆的车斗。一个四轮车三个犁铧同时攉拉出来三条垄的土豆,捡土豆的每人负责一段。
就这每人一段,足够几个人忙乎了。往往是你这一段还没有捡完,四轮车已经调转车头返回,简直是手忙脚乱不敢有丝毫懈怠。如果不留神落下个把小土豆,被黑老板发现就会大声训斥,虽然没骂娘,却足以让人面红耳赤。一天下来,几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吃中饭的时候,有一对早几天从新林来的、长得细皮嫩肉的小夫妻要回家,说实在干不动这活了。黑老板虎着驴脸说:“要回家可以,我可没时间送你。有能耐自己打车走!”小两口一合计,这几天挣的工资还不够打车钱呢,再者,这鬼地方打电话都费劲何况打车呢!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
静静咬着牙说:“看样子死逼梁山就得干下去了!”
娇小的燕儿姐说:“各位老妹儿,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啊,俺就要坚持不住了!”
同来的丽萍最是憨厚,身材魁伟,每天都比其他人多干许多,这会儿憨笑着说:“没事的姐,有我呢!”
玲儿则鼓励大伙说:“再坚持几天,挣够路费咱打车回家!不伺候他王八犊子了!”
屋漏偏逢连天雨,本来一早一晚天气很冷,又开始连阴天,时而霏霏雨雾弥漫,时而又零星雪花飘落。土豆拌上一层泥土更加难捡。几个人忙前忙后身上汗水不断,小风一吹,竟然有三人感冒。丽萍嫌总是流鼻涕,擦的满脸都是泥,就用两团卫生纸把鼻眼儿堵上了,张着大嘴呼哧呼哧直喘气,把大伙儿都逗乐了。
三天后的晚上,新林来的小两口对老板说:“家里来电话说爷爷突然病逝,我们必须得赶回去!”每个人都明白,他指定是在说谎,估计是老板觉得这小两口确实不是干活的料,每天付出300元有点亏,竟然答应给结账送他们出山。
玲儿赶紧说:“老板啊,把我们几个账也结了吧,把俺们几个也顺便捎出去!”
老板驴脸即刻耷拉下来说:“捎你们出去可以,工钱没有!”
几个人据理力争,可任她们软磨硬泡,老板老板娘根本不理。几个人没有预料会有这种情况,身上都没带几个钱,连买回家火车票都不够!唉……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只能坚持。
半个月以后,三十几晌土豆基本起完了。黑老板看着堆积如小山样的土豆,终于露出了笑脸。在即将完工的最后一天,天空飘着纷扬的雪花,老板背着猎枪进山了,不多时,扛一只狍子回来,烀一锅狍子肉,让大家随便吃!
玲儿想,国家都禁止狩猎了,也不允许私藏枪支,可这个坏家伙仿佛是黑社会老大,难道占山占地为王了吗?真恨不能有人来收拾他!可转念一想,这样人一定有社会背景,起码有靠山,否则怎敢如此胡作非为?算了,结账咱赶紧走人,白给钱都不会再来这鬼地方了。
兴安岭的天嘎嘎蓝,兴安岭的空气杠杠清新,兴安岭的人贼拉实在……
一帮老娘们扛着包袱回到家,立刻又叽叽喳喳响起了满屋笑声,仿佛从未出过这趟门,把那满腔愤怒的打工经历编成了笑话段子,你一言我一语,指手画脚瞪眼扭眉,唾沫星子无组织无纪律地在空中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