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向华是公司新招的售后文员，能住进公司招待所，享受高层领导的待遇，有两方面的原因。
　　 就在她进公司的前两天晚上，一个车间统计员加夜班，骑单车回宿舍的路上，被一个外地人强奸了。据说反抗得厉害，导致被那个男人错手杀害了。
　　 和她同一天进公司的，是一个叫白兰茵的女孩子，她应聘企划部文员。当人事部主管和她们俩在小会议室面谈的时候，销售老总靳总恰好经过，一贯走路带风的他脚步突然就定住，走不动了。
　　 吸引靳总的，是白兰茵的长相气质。白兰茵的美，倾国倾城算不上，但肯定是平常生活的一抹亮色。她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这得先天的优势的，为了不辜负，举手投足便比常人更端正些。时间久了，形成了一种美好的气质。
　　 “小张，安排她们俩住招待所，宿舍那一带不安全。”靳总随手翻了一下两人的资料，头也不抬地吩咐。
　　 “靳总，这……这不妥吧？”人事主管是个中年女人，头齐尾齐，像个黑皮大冬瓜。
　　 “这什么这，就这么定了。”靳总还是没抬头。命令一下，转身就出了会议室。
　　 公司是大公司，自主品牌在业内也是响当当的。只是地方偏僻了点，位于珠三角城市的一个小镇上，对于在广州工作过的白兰茵来说，这里简直就是乡下了。办公楼二楼往东有一条玻璃走廊，通体绿色，直通招待所大楼。李向华和白兰茵初来乍到，方向都摸不清楚。两人看看“黑皮大冬瓜”的脸色，黑黄底色上憋出些紫红来。
　　 “你们去找招待所的阿萍吧，她会给你们安排房间的。就说靳总说的。”“大冬瓜”一口“广东”普通话，像是在舌头底下装置了一个转换器之类的东西，隔阂得很。
　　 公司大，内部招待所的装修富丽堂皇。没见过大世面的李向华吐了吐舌头，提着气小心翼翼地踩在暗红色地毯上，走了两步，又看看自己的鞋底，才放下心来，继续前行。
　　 白兰茵依旧是昂首挺胸，左手拖着一个好看的果绿色行李箱，高跟鞋有力地敲击地毯，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她边走边掏出手机来看了一下时间，最新款的诺基亚2300，按键如两只展翅高飞的蝴蝶，一边桃红，一边浅紫，中间交汇处过渡成高贵大方的紫红色。李向华羡慕地看着白兰茵，手机也好，箱包也罢，她喜欢却不舍得买。不能怪别人处处比她高一个档次啊
　　 果然，顺着走廊右转就来到了“大冬瓜”说的接待处。象牙白半圆形的接待台后面空无一人。李向华松了一口气，把行李放在脚下，回头想跟白兰茵说点什么，却发现身后有三个自己……嗬，这个地方啊，除了接待处的背景墙是一面灰黄暗花的墙壁，其它，全是镜子。
　　 白兰茵正对着镜子拨弄头发呢。因为面试，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职业衬衫，黑色西裤，绾一个简单的马尾。虽然都是基本款，穿在她身上，既有职场女性的直爽干练，又不失女人的温柔妙曼。装修豪华的地方灯光总是能将一切美化，白兰茵对着镜子笑一下，三个漂亮的白兰茵就一起对着李向华笑一下。那视觉冲击，让后知后觉的李向华一下子明白了：她这是搭了白兰茵的福呢，要不是有这样的美人，她此刻怕不是正在员工村的宿舍里啊？
　　 “咚咚咚”，电脑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敲门声。两人等得无聊，忍不住就看了一眼。呵呵，一定是这个叫阿萍的QQ，人走开了，却不记得退出来，这会儿有人加她呢。
　　 “亲爱的，你在他乡还好吗？”白兰茵一边怪声怪气地念出来，一边冲李向华做鬼脸，“你说，我帮她加了这个人好不好？”
　　 “不好吧……人家的电脑……”
　　 “嗨，怕什么，说不定我这是在帮她，一不小心钓着个大款呢。要是等她来了，把人家给‘咔嚓’——你懂的，那人家不是伤心死了？”白兰茵左手抹脖子，右手毫不犹豫地点了“同意”。
　　 “这哥们叫孤狼，我看看，阿萍的QQ名叫繁星，繁星？孤狼？挺配的，是不是？”白兰茵说这话时，一副功德圆满的样子。
　　 李向华的眼前马上出现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暗蓝天幕上金色的小星星一闪一闪，灌木丛旁，一匹狼孤独地仰头长啸……她低着头笑起来：这画面感觉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笑什么？繁星来了。”白兰茵小声说：“我还想帮她聊两句，打打基础呢，这么快就过来了。”
　　 “你们就是靳总安排进来的吧？别瞪着我看了，你们还没出办公大楼，我这里就收到消息了。怎么样，够灵通的吧？”来人和她们俩年纪差不多，肿脸，细眼，小小的身子浮在碎花的连衣裙中，随时准备随风飞走似的。她扫了一眼李向华，目光停在白兰茵脸上，点着头意味深长地说，“靳总够细心的啊……”
　　 “你就是阿萍吧，你这里可真好，没人管。”白兰茵笑得可真自然，“上班还可以聊QQ。”
　　 阿萍警觉地看了一眼电脑：“好什么好，无聊死了，哪像你们坐办公室的，一天到晚都有人八卦。你们运气可真好，小文员，一进公司就住招待所。”
　　 “那什么人才有资格住这里？”
　　 “什么人，公司几个高层有固定的房间，不过只是中午睡一下。还有开各种年度会议的时候，从全国各地回来的销售人员。然后……就到你们俩了。”阿萍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优越感，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可是从她的外表来看，又看不出她哪一点比她们高明了。
　　 李向华和白兰茵同声啊了一下，表示不解。
　　 阿萍冲她们俩勾了勾手指头，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前天晚上，月黑风高，一个正当花季的少女回宿舍的路上，被坏人强奸、杀害了。所以你们……”
　　 阿萍抬起头，指了指她们俩身后的镜子：“所以，像你们这种傻白甜，坏人最喜欢呢。”
　　 镜子里同时出现三幅女孩子的脸，九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们看。阿萍伸出手，往那三张脸上划了一个大大的“X”——镜子里的人也对她们划了一个大大的“X”。三个人交换眼神，笑着抱成一团。
　　 阿萍挑逗地摸着白兰茵的脸，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说：“叫我也不舍得你去住宿舍呢，千年美女！几间朝向好一点的房间都让老总们占去了，哦，还有一间嘛……麻烦一点，不过方向是真好，还有一个小阳台。”
　　 “有什么麻烦？”白兰茵问。
　　 “这个嘛，挨着靳总的休息间，你……敢要吗？”
　　 “其它房间都没有阳台的吗？”
　　 “没有。”
　　 白兰茵咬了咬下嘴唇，看着李向华：“怎么样？”
　　 李向华看着不起眼，做起决定来却很有主见：“挨着靳总又怎么啦，你不是说他们只是中午来睡午觉吗？要是住那没有阳台的房间，岂不是天天跟坐牢似的？我们就要这间。”
　　 阿萍说了声痛快，把钥匙递给李向华，告诉她上三楼右拐，303号房就是了，她有点儿事情处理了再上来找她们玩。
　　 两人提着行李上楼，背后传来阿萍轻松快活的歌声：“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二
　　 白兰茵的美，加上她自觉地维护美的姿态，上班就被众人排挤在外了。靳总负责的销售部门分为三大块，企划、销售、售后，环环相扣。部门里本地女人多，有个同事生了小孩，托人送了“猪脚姜”过来，甜腻酣香的气味让人闻到就吞口水。她们连打个眼神的商量都不用，分了一小半给李向华所在的售后部端去，然后在QQ里面一个一个地通知企划部的人过来吃。唯独不叫白兰茵。看着同事相继离开办公室，白兰茵心里真不是滋味。一个下午，她就那样对着电脑，哪也没去，连小便也憋着没去。
　　 靳总没有配秘书。在白兰茵来之前，类似于秘书做的工作都由娟姐在负责。说到秘书，大家很容易想到漂亮又有气质的美女，一不小心就会与上司闹出点绯闻来。娟姐也就三十出头，身材圆润，面相显老，自带农村妇女主任的干部气质，QQ起名“老黄牛”，天天都是白衬衫加黑西裤，行走在各部门之间，让男女同事都有安全感。
　　 那天负责大东北区销售的黄总回来。一路风尘仆仆，还未进靳总的办公室呢，就开始嚷嚷起来了：“哎呀妈呀，人都要热化了，再不喝口水，我都可以去博物馆当木乃伊展示了。”
　　 恰好白兰茵拿着一打资料经过那里。
　　 “小白，快快快，赶快给黄总冲一杯茶。”靳总来不及去喊娟姐，拦住她说。
　　 “冲什么茶呀，有没有冰水，给我来一杯先。”黄总大大咧咧地窝进沙发里，“空调再调低点。”
　　 白兰茵赶紧放下资料，转身把空调按到二十度，又调整了下风叶。
　　 “靳总，行政部那里有冰冻的饮料，要不要……”
　　 “还等什么，快去拿呀！”
　　 白兰茵几乎是冲出办公室，一路小跑着去了。
　　 “靳总，什么时候招了一个这么醒目的秘书啊？”黄总瞟了一眼白兰茵放下的资料，“上面这个签名，白兰茵，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子？”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又不住地点头，“嗯，不错。靳总你看，这一手钢笔字写得，不比娟姐的差啊。下个月不是要在武汉召开全国销售人员会议吗，要是能叫这个白兰茵去做会场记录，那帮小子还不得打了鸡血一样。这叫什么？这叫美女效应。”
　　 办公室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还没到下班呢，连李向华她们爹不疼娘不爱的售后部都在讨论“美女效应”这件事了。
　　 李向华知道自己能住进招待所，与白兰茵的美貌是分不开的。所以当一些别有用心的同事来八卦白兰茵，想从她这里听到些什么时，她总是巧妙地敷衍过去。要她靠踩着白兰茵的美、说她的坏话以求融入她们，她是做不出来的。
　　 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正义之士，都在替娟姐打抱不平。第二天白兰茵上班，办公桌上如水漫金山一样，杯子倒扣。心爱的水培绿萝叶子全被扯掉了，撕烂了，触目惊心。她非常生气，可是也无可奈何，自己是新来的，那些人就等着她出错，看她的笑话。她想去售后部和李向华聊几句，发泄一下，可是只要她走出去，穿过走廊，那些人的目光和流言就会像飞镖一样齐刷刷地射向她。她不能这样做，她偏要抬头挺胸，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把桌子清理得干干净净，让她们无话可说。
　　 “阿茵，挺住。”李向华的QQ第一个弹出来。毫无预兆，白兰茵的泪水决堤而下。
　　 她暗自深呼吸，平息了一下情绪，这时，阿萍的QQ头像又在电脑右下角闪动了。
　　 “不要理那些八婆们说什么了，你只要知道，有我和阿华支持你就可以了，加油！”这句话后面，还带了一束鲜艳的玫瑰花。
　　 白兰茵破涕为笑，好朋友的鼓励让她内心充满温暖和力量。在这橦暗流汹涌的大楼里，唯有漂亮地完成工作，才是对那些人最有力的回击。
　　 十点多钟时，销售跟单云姐急匆匆地来找娟姐：“阿茵，娟姐呢？……啊，那麻烦了，你帮我把这张单拿去给靳总签名吧，我急用的，求求你了。”
　　 “这么急，你自己拿进去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以前这些工作都是娟姐做的呀！”
　　 “那你找娟姐不就是喽，干嘛要我拿进去？”
　　 “反正以后也是你做这些事的啦，你不是要跟靳总去武汉出差了吗？那以前还是娟姐出差的呢？”
　　 话说到这份上，白兰茵知道这是来找茬的。她想了想，同意了。这是一份手写的申请购买单，申请金额是二千六百元，走到靳总办公室外面的接待室时，她发现问题了。小写的金额后面居然没有小数点，没有角位和分位的两个零，这么明显的失误，要是靳总看到了，得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她想不到这些人会如此明目张胆、迫不及待。退回去让她改，或自己一声不响地加上去，那些人都会以为自己好欺负。白兰茵犹豫片刻，听到有人在里面和靳总聊天，她悄悄地拿起茶水桌上的抹布，进去里面擦了擦沙发和茶几，出来了。
　　 “怎么样，靳总签了吗？”
　　 “没签，靳总问这是谁写的申请单，为什么不写小数点后面的零，是不是想私自加多一个零上去，变成二万六千元？”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我写的，靳总也没说什么，叫我改好了再拿进去。”白兰茵一脸坦然地看着云姐说。
　　 “哦，谢谢你，我马上改。”云姐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说。
　　 娟姐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是想借旁人手让白兰茵知难而退的。慢慢地却演变成了白兰茵知难而上，以更专业高效的工作方式，迅速得到领导的认可。本来还在商榷中的去武汉人员的名单，白兰茵的名字赫然在上。
　　
　　 三
　　 李向华性格内向，大骨架身材却给人感觉小姑娘般地怯生生，不大擅长与人打交道。奇怪的是她在售后部很快就成长为明星客服，一有其他同事搞不定的刁蛮顾客，组长就会转给李向华跟进。而她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把顾客狂噪不安的情绪安抚下来。几句暖人心意的话拉近彼此的距离，顺利地解决问题。
　　 更让同事们刮目相看的，是这个默默无闻的女孩子居然在公司刊物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不是溜须拍马的领导采访录，也不是把芝麻放大成西瓜的部门活动，是一篇实实在在的散文。李向华以春风化雨的手法从公司门前那棵巨大的老榕树说起，大气地融入公司辉煌的过去。树与人，成长与管理，枝叶根须，娓娓道来。
　　 市里职业技术学校来公司参观学习，带来了几十个技术拔尖的学生。行政部在活动前一天通知李向华，叫她写一篇文章。主要是向学生们展示一下丰富多彩的公司生活，以及公司对人才的重视与培养。